远山,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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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 山,呼唤 第十三章 卷二

    春节了,孩子们是欢天喜地呀!进进出出,红绿灯笼亮闪闪,玩扑克,玩跳棋搓嘎拉哈,冬天的把戏多得很,抽陀螺,用弹弓打麻雀,在树下打秋千,挖鼠洞,套松鼠,每天玩得不亦乐乎!

    之琴的心里时常惆怅,剩下的这点钱花光了,我们花什么?两人时常合计,干点什么能来钱。看着杨松朋已编好的三个大小不一的囤子,之琴说:“要不把囤子卖了,看看有人买不,要是有人买,那我去割杏条,你编,也许能卖几个钱。”“试试也行。”年节好过日子难过呀!

    一晃儿就到了正月十四,这天杨松朋把两个大小不一的囤子套上,用绳拴好背在肩上,杨策背双旧皮鞋,爷俩来到了街里,供销社是一座呈90度角的长长大房子,正门开在直角处,正对着十字路口,房根下便是热闹的市场,透过窗子,可看见屋里的货架,在屋里可看见街道房屋车马人流,此地是街里最热闹的地方。

    “大的要一元,小的要五毛,记住没?”“记住了。”杨松朋说完,来到对面的理发店去剪头,杨策肩上搭着一前一后的旧皮鞋,站在卖白菜的摊位边东瞅西望望着自己的囤子,他想起每到春节前,市场上卖啥的都有,他认识那个卖筐的老头,他编的筐特别好看,各式各样的。每到年跟,他用绳子串一大堆二三十个来卖,大家都抢着买,家里挖菜的筐就是从他那买的。看着自己家的囤子,站了半天也没人买没人问,杨策觉得别人卖菜总吆喝,只要过来人,就开口吆喝,他也小声地学着嘟囊一句,“卖囤子啦,卖鞋!”其实,他只是自言自语,没人听得见。他把头扭向街右边的理发店,看看爸爸出来没?

    “这筐怎么卖的?小孩?”杨策一扭头,一位阿姨站在筐前,她长得高鼻欧式眼,黄头发灰眼珠,特别漂亮的一个人。“这个一元,小的五毛。”“这小的挺好,装点菜什么的,拿这个小的吧。”说着,递过来五毛钱,杨策接过了钱。此时杨松朋已走了过来,看见了,那位阿姨又朝杨松朋点点头,“拿走了啊。”转身拎起小囤子走了。爷俩真高兴,没想到还真卖出去一个。直到过午没人买了,才回家。

    之琴听后真高兴,“那明天开始,咱们天天上山去割杏条油条。”一连几天之琴和孩子们,还有宝霞宝云一起去更远的山里找杏条割油条。他们扎着棉裤腿儿,绑着腰,拄着千斤棍,翻山越岭地踏着白雪在山里转,但也不要走太远,一旦有野兽,也是很可怕的。他们曾在一个山坡上遇见一群红狐狸,足有十来只,眼见它们轻快地跑在雪上,一溜烟儿似的钻进一片树林里。大家常常在窠子中,遇见野鸡,只要一靠近,它们便扑腾着突然飞走,眨眼间飞得无影无踪,谁也抓不着,干瞪眼儿。

    每天最壮观的,就是一群人排成一行,个个背着千斤棍,上面横着一二捆条子,慢慢移动在白色的雪道上,从山尖到谷底,又从沟底移上山头,宝霞打头之琴打狼,几天下来,总算是割了二十来捆,杨威的小细捆儿,只有狗脖粗。“难为这么点儿的孩子也去背。”杨松朋叹息到。

    离开学还有一周了,二月也快过完了。这天下起了小雪,杨松朋去队里看看有活没,正好队长邱俊和老孟头在铡草,“老杨,有你家信,好几封呢。”杨松朋知道没什么活儿,就去了队长家取信。

    之琴一看就知是父亲周允写来的,她欣喜地打开,快速地看了一遍,“我爸让我亲自去上访才行,光靠信不行!”“你大弟也这么说的。”她接着看大弟之文的信,信中也说要亲自去诉说自己的情况,才会引起重视,你不说别人永远不会知道。“他们说得都有道理,我们是当事者迷,不知怎么办才好。”杨松朋说。

    另一封不是信,是一张包裹单,四弟之均寄来的书,“肯定给孩子们看的。”他们几个乐坏了,要自己去取,爸妈答应后,几个人穿好,揣着包裹单,一遛小跑来到街里。到了邮电局,打开门,杨策一眼便看见了那个买自己囤子的漂亮阿姨,原来她在这上班。杨迈递上包裹单,她接过来看了看,又扫了三个小孩一眼,“咦,我见过你,我买过你的小囤子。”“嗯,我爸编的。”“周之琴是你什么?”三个小孩一个声,“是我妈。”她听后,长长地发出一个“啊......”

    在柜台下她找出了邮包,递给杨迈,杨迈看见包上有周之琴三个字,便朝她微笑一下双手拿了过来,“再见吧!小孩。”“再见阿姨!”几个孩子抱着邮包,如获至宝,一溜烟儿似的又冲回到家。进门便打开袋子,一本本掏出放在炕上,什么《未来的飞机》《未来的汽车》《黑龙号失踪》《十万个为什么》《傻瓜威尔逊》,这几本书像磁石一样吸引着他们。

    两天后,之琴终于坐车去了县卫生局,又去了市和省里。

    家里的柴垛,杨松朋算了一下,只够烧到秋天,入了冬可就不够了。现买现割是来不及的,必须要先备好。到队里问买柴禾的事,大家都说得问沟里的人,正好江有鱼进屋,听说老杨要买劈柴,随口说道:“大青沟老郝头就卖,他还托我给卖呢,他年年剁好几垛,就是留卖的。”“这可太好了,我得去看看吧?”“你得去看看,然后再去车拉。”

    第二天,杨松朋去了大青沟,拐过几个山头,有十一二里地,便望见了稀稀拉拉的人家。一问郝家,很快就找到了,来到门口时,正巧出来一个矮小结实的老头,一问正是。说明来意后,他高兴地领着杨松朋,来到屋后不远的山根下,杨松朋远远地已望见了劈柴垛,四四方方三大垛二劈柴,问明价格后,老头一再表示,不能给送,你自己必须来这拉,山根下便是大道很方便。

    杨松朋回来和队长邱俊一说,他一口答应,明日可以出一挂马车去拉。此事定下后,杨松朋觉得车伙老孟独身一人,赶一天车回来,还得弄饭,干脆我们弄点儿饭让他吃最好不过了。第二天临走前,他嘱咐好杨迈,弄一锅萝卜丝汤,上面蒸一小盆碎米干饭,再蒸一碗豆,午后一点烧火做就可以了。

    他坐上老孟赶的马车奔向大青沟,傍晌便到了。几个人数着捆数装车,每捆都是柞木柈子,然后往回走。杨松朋没敢坐车上,跟在车后走。老孟驾辕,两匹马慢慢地走着,车身时而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冰雪路虽滑但还算平坦。马车慢慢出了大青沟,道路越发好走了,前面不远就是河床了,杨松朋此时发现,

    这车有点歪,有点一头沉,好像要倒了,他想喊一声老孟,可就在这时,车已到了河床上,大小不等的石头使车颠簸了几下,杨松朋的喊声也到了,老孟觉得太颠,便跳了下来,就在同时,整个一车木柴,哗啦一声全侧翻了,车轮朝西,两匹马还好没压着,这麻烦可大了,杨松朋紧赶慢赶到了边上,“今天我可倒了大霉了,重装!”老孟两眼圆瞪,瞅着老杨,气哼哼地说!“可能没装好。”

    “你胡说,我赶一辈子车还不如你呀!你懂个屁!”杨松朋没再说什么,两人重新装车,老杨递老孟摆,弄了两个来小时,这才继续赶路。

    杨迈按爸爸说的,准时把饭做好了,直到下午挺晚了车才回来,卸完后,孩子们孙家老小都出来看,杨松朋说:“孟大哥,你在这吃点饭吧,今天太累了,谢谢你啦!”

    “滚你妈个屁,我才不吃你那五类分子的饭呢,今天太倒霉了!为你个五类分子累够呛,操你个妈的!”孩子们都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大家谁也没说什么,都面面相觑,看着他调转马头,一屁股坐了上去,扬起一鞭子,马车顺大道走了。

    三月一号学校开学了,这天之琴也回到了家,离开一星期,她心里惦念着孩子们。

    春天的脚步近了,温暖的西南风亲吻着人们的面颊,山颠的白雪逐渐在消去,道路泥泞起来,太阳悬高了许多,春分前后昼夜平分。天亮了,孩子们还在睡梦中,之琴早早起来,弄好饭菜,杨松朋去收拾房后不远的菜地,孩子们上学后,之琴忙里忙外,时常找出春装缝缝补补。

    他们的衣裤又全短了,该接的就接一段,针线活还真不少。时不时还要去孙家坐一会儿,唠唠嗑。平淡的生活不紧不慢地一天天过去,一到星期日,之琴和孩子们必定去山上割柴草,看见好条子,一定割下来,回来都攒一堆儿,留作编筐用。

    春风呼唤着大地山川,白雪留恋着大地舍不得退去,残存在林边,依偎在枯草丛中。此时的冷仙子冰凌花来了,她们欢笑着开在山根野地上的残雪中,淡黄色的花朵亲吻着白雪,做冬天的最后告别。落叶松渐渐地又苏醒了,开始换上了淡淡的黄外衣,春天真的来了!

    之琴和孙婶儿也去地里挖小根菜,有时刮着大北风,天还是很冷的,为了多挖点冻手也得挖,出去两三个小时,就能挖回半小盆,这可是青黄不接时最好吃的菜了。孩子们放学回来,看妈妈端上小根菜,都高兴死了,用小手夹一根,把大头伸进酱碗里一蘸,再送进嘴里,嚼哇嚼,辣味儿裹着酱香味儿,那滋味真是太好吃了,就着玉米面糊糊,真是美餐哪!只要小根菜冒出来,地里挖菜的人你去他来的不断,孩子们几乎天天放学后,都去地里挖小根菜,撅着小腚根儿,两只小手不停地忙活着,他们盼着山菜下来吃得能饱一些。

    虽然住在这孤家子许家坡,但附近总有妇女和孕妇来看病和检查胎位。这天婆媳俩抱着一个婴儿,来找之琴看病,进了门寒暄一阵,把孩子放在了炕上,打开小包被,一个瘦弱不堪的小婴儿,咧着嘴有气无力地哭了两声,把尿布和上衣打开后,孩子的臀部,大腿,有大片轻度的紫绀,整个皮肤是弥漫性发硬,脸上也如此,之琴用手触摸时,有明显的平坦硬不凹陷症,全身体温不高,脉搏较慢,俯身侧耳听心音同样弱,她告诉来者,孩子患的是“新生儿硬皮症”不要紧,主要是小孩营养不良,皮下脂肪太少,全身局部循环不畅所引起。

    有几点要护理好:第一,要保温,多盖点,避免冷风吹,但炕不能太热,别把孩子烙着了,可抱在怀里暖和。第二,奶要喂足,营养要好。第三,可用点药。之琴说完后,在纸上写了一个药方,“麸氨酸合剂”拿给年轻的小媳妇,“到医院去买就行。”

    老谢头没了,孩子们去杂货铺再也看不见这个苏联老人啦!提起谢辽沙,十里八村的人都认识他,灰黄的头发,蓝眼睛高鼻梁,在这个镇上已生活了十几年。

    想当年,小日本侵略中国时,他生活在阿穆尔河边,也就是HLJ下游苏联境内的哈巴罗夫斯克边上的小村庄,三十多岁的他是个孤儿,单身一人生活。他会打鱼,常常坐着小船在阿穆尔河上捞鱼。这年夏天,他在船上打鱼时,在河里救起一个女人,他把这个奄奄一息的中国人背回了家,虽语言不通,但双方知道他们都是好人。村里有会中国话的,双方一搓和,十八岁的刘月香就嫁给了三十二岁的谢辽沙。

    刘月香是奇宁人,十八岁那年去抚远看望姐姐,没想到日本鬼子开始进村驻扎,修工事,抓劳工,糟蹋妇女。姐姐全家带着刘月香准备投靠苏联境内姐夫家的亲戚去避难,没想到,还没上船,就被日本人打散了,刘月香眼看着小鬼子端枪过来了,她知道被抓的结果,不顾一切就跳江了。

    命大,她竟没淹死。

    在苏联生活了几年。一九四五年日本投降后,她决定回到中国,谢辽沙也随她而来,两人没有孩子。老谢会腌酸黄瓜,冬天没菜时总吃这个,有时吃不了,就拿出来卖点,没想到买的人很多,后来他开始腌很多,大家都爱吃。他干脆买下街边这个小房子,做起买卖。不仅卖酸黄瓜,他还卖纸笔本,酱油,衣物,针线食品等。解放后,公私合营,他成了一名店员,吃公粮,不种地。

    老谢是因破伤风而死的,爱妻刘月香已在一年前患乳腺癌去世了,大家把他葬在了妻子旁。

    老谢人很好,随和又热情,人们常常念叨这个俄罗斯人。

    黎明的鸟叫声悦耳清脆,唤醒了静谧的山村。孩子们从熟睡中醒来,伸个懒腰,然后一骨碌爬起来,脱掉了棉裤,换上毛衣秋裤,浑身简直轻松极了。吃完了妈妈做的早饭,背上书包,望着满眼的青山绿水奔向学校。之琴的活儿多了起来,全家的棉衣裤都得拆洗,缝补后再重新做上。

    开春后地里的活更多了,刨茬子翻地,种菜挑水做饭,一样也不能少。杨松朋得天天出工,天暖后他的哮喘病好像轻多了,喘得不那么厉害了,一般队里的活也干得了。每到周日,孩子们一定上山去采菜,宝霞宝云还有之琴都去。美好的初春,满山遍野的花数不胜数,杨迈最喜欢猫耳朵花了,它们一个个一丛丛一片片的开着,闪着缎子般的紫色花瓣,倒垂在矮小的植株上,它们像一只只羞涩的小猫,蹲藏在枯草丛中,极其可爱。杨威也学姐姐的样子采了一大把,然后把自己的头插满,真像一群小猫蹲在了头上。之琴第一次随孩子们上山采野菜,她几乎都不认识,孩子们边采边告诉她,跟着孩子们满山遍野地走着,还真有意思,踩着窸窣的枯草,眼睛盯着草丛中冒出的绿叶,抬眼是片片松林,绿色尽染,时不时传来林中那婉转动听的鸟鸣声,“啾啾,叽叽,哥哥乐啦···姑姑咦···”

    之琴感觉很快乐,每当走到山顶上时,四下张望更是心旷神怡,别有一番风景。跟着孩子们转了一天山,高高兴兴满载而归,又饿又乏,累得都有点走不动了,但一看到满筐的菜,足够吃几天了,心里真是美滋滋的,歇够了,站起来拍拍屁股,继续往家走。

    春耕开始了,杨松朋每天出工去队里干活,但早上起来或傍晚,还要忙于自家菜地和开荒地的活儿。早饭后,之琴带着杨威也要去地里刨茬子翻地背垅,忙一阵后,再回来做饭。每到春种时,去斜岔子沟里刨地的人很多,大家熟悉的老李头时常碰见,还有鲜族的金大爷,他已七十多岁了,腰已弯成90度,但他却很能干,每天手握一把小镐头,脖子上挂着一个装种子的小布袋,一步一步地弯腰走上来,脖子上的小布袋像钟摆一样,在脸的下方左右摇摆着......

    “谷雨”已过去好几天了,为了早一点吃上苞米,早种一天就早吃一天。这天午后,之琴拿着镐头,把自家菜地钩了几垅,明早准备刨坑种苞米,忙活了一大阵浑身是汗,望着大道对面的洼地处,绿草青青一片片的,稻田地的埂子上也镶满了绿色,说不定柳蒿长出来了。她想着走着,便从地头来到大道上,手里的镐头扛在了肩上,顺大道往坡下走去。

    这时,一个骑自行车的人,从大道对面过来,两人正好相遇,那人说:“我见过你,是你。”“哦,我也认识你,是公社的吧?”说着,戈常义下了自行车,“你是周之琴吧?原来在奇宁医院工作。”

    “对,我就是。”

    “那太好了,县卫生局人事科长来电话,让我亲自通知你,让你必须到县卫生局办理复职手续。”

    “啊?复职?”周之琴瞪大了眼睛看着戈常义,是不是听错了,还没等再问,“给你恢复工作了,明白了吧!”

    “哎呀!真没想到,还有这一天。”

    第二天,之琴坐第一帮汽车到了县里,见到了人事科长老韩,办完手续后,老韩又交代道:“这次复职,按重新采用算工资,每月38元,暂时派你到达山卫生所工作。”之琴非常激动,临走前,真诚地对他说:“我从心里感谢党,感谢党对我的信任,感谢党的英明领导,我一定努力工作,回报国家。”

    这天是星期日,之琴收拾停当,交代了家里的生活琐事,再三强调,一定要饭前洗手,菜要多洗几遍,小心用火等等。说走就要走了,全家高高兴兴的,脸上都挂着笑容,之琴心里很是难受,为了事业,为了生活,她必须离开这个家,离开孩子们,她强忍着泪水,显出高兴的样子,杨松朋背着行李,之琴拉着杨威,杨迈杨策拎着衣包和饭盒水瓶出了门,孙家老少全出来相送,

    走出了院子,之琴和他们挥手,“回去吧,过几天我就回来。”

    全家顺着大道往街里走去,过了杂货铺一直往西去大车店。大车店的院子可真大,后面是一排小黑瓦房,住着车伙和来往过客。院子里有好几挂马车,在每挂车前,都放着一个料槽子,孩子们进院,便围在一个槽子前看两只驴吃草,爸妈进屋去说话,过了一袋烟的工夫便出来了,后面跟着一位小伙子,腰间系了一条围布,个子高高,他手指着一挂马车,“就那挂。”爸妈拎着行李和衣包,向那个车走去,到了后,便把东西都放在了车上,孩子们也都跟了过来,那个小伙子把马槽子挪到一边,然后又勒了勒马的缰绳,对妈妈说:“你上去坐好吧,我这就走。”之琴看着三个孩子站在边上,心里实在舍不得,摸了摸杨威的脸蛋,把杨策的双手拿起摸了摸,又抻了抻杨迈的小花衣,“跟你爸回去吧,妈一会儿就到了,过几天后我就回来看你们,别忘了买一斤洋油,一斤盐。”说着说着,她已坐在了车中间,手扶着行李卷,只见车伙的鞭子一甩,“驾!”马车便慢慢地向院子外走去,两匹马慢腾腾地挪着步子,孩子们紧紧地跟在车后边,杨松朋走在最后,出了院子,马车拐上了大道向西奔去,孩子们还是紧紧地跟着,“回去吧!过几天我就回来。”

    距离越来越远了,几个人小跑着还想跟上马车,可是怎么也跟不上了,之琴向他们挥手,到了桥头,马车一拐,直接上了大桥,孩子们还是跟在后边,一直跟到桥头,“别过来了,危险,回去吧!”妈妈的声音响在耳边,此时,马车已过一半桥了,三个孩子站在桥头,向妈妈挥手,他们一字排开,目送着妈妈远去,马车已过了桥,渐渐地远了,向双头山的东边拐去,顺着苏凌河一直向东走,车影越来越小了,但是还能看见,孩子们仍然站着,两眼一直盯着,他们都小声地哭着,抹着眼泪,不停地挥手......

    当之琴坐在车上,到了桥中间,三个孩子停住脚步,站在桥边时,她终于忍不住了,泪如泉涌,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不能擦,她的双眼始终没有离开孩子,三个小身影儿一直在桥头,朝她招手,最后是三个小脑瓜,直到车已过了双头山最东边往南拐去了,孩子们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了。

    大山隔断了视线,她的心空了......

    第二天,周之琴正式上班,又一次坐在了医院的门诊部,心里很激动。有时觉得这是真的吗?恍惚中,觉得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呢?这不是梦,是真的。看看穿在身上的白大褂,桌子上放着的处方笺,她真觉得简直不可思议,桌子对面是年老的医生刘培新,昨天下了马车,是刘培新帮她拎着行李卷儿,来到诊所隔壁的住处,安顿好后,还扛来几捆柴草,留作烧炕做饭用。

    之琴看了一下表才7点半,那位小护士一会儿能到,心里正想着呢,门开了,一个小姑娘走了进来,圆脸蛋儿,尖下颏,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滴溜转,见人就笑,一看就知是个活泼开朗的人。三人见面,寒暄一阵,刘培新把周之琴介绍给了小姑娘,同时告诉之琴这就是护士孟桂枝。从此,这个小诊所比以前热闹多了。

    诊所每天患者不多,多数是头疼脑热,再不就是外伤,破了皮上点药。天已热起来了,拉肚子的人多了,可妇科门诊几乎没人,老百姓不知道还有个新来的妇科大夫,一周下来,之琴和护士小孟每天按时消毒必要的医疗器械外,就是做几个棉球,之琴有时间就看看自己带来的几本书,《疑难产科学》《婴幼儿常见病处理》《外科学》和《内科学》几本。星期天到了,刘培新和小孟都回家休息,之琴仍在班上,她家远,只能两周回家休一次。中午休息时,她第二次去供销社看看,转一圈,打了一斤洋油,供销社的店员是最先认识周大夫的,前几天她刚来时,曾去买过盐和火柴,大家觉得她很陌生,一问才知是新来的妇科医生。

    一周就这样过去了,白天还好说,到了晚上,夜深人静时,她却总也睡不着,心里特别想孩子,不知他们晚饭吃的是什么?菜洗净没,杨迈中午带的什么?做晚饭时,杨策千万可别蹲在灶台上拿勺子搅和糊涂,太危险了,掉锅里可了不得......

    星期一的早上,是个阴天,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抱着一个小婴儿来到门诊,后面跟着他的母亲,面对两个医生,不知让谁看好,刘培新手指着对桌,“让周大夫看。”说着,小伙子便坐在了椅子上,打开了小包被,老太太说:“这是我头一个孙子,昨天看他就不爱吃奶,不张嘴,今早开始一阵阵抽,好像要笑似的,我以前死过两个小孩都是这么死的,大伙都知道七天风八天扔,我怕这个也是呀,所以来医院看看还有救没?”

    之琴扒了一下婴儿的下嘴唇,两唇紧闭,按了一下全身肌肤,脖颈及四肢稍有些硬,然后说:“这是新生儿破伤风,得赶紧抢救!”然后便低头开药

    1,笨巴比妥钠30毫克肌注。

    2,青霉素乳剂,每日一次,肌注。

    3,脐部清创消毒,百分之三过氧化氢洗涤,涂碘酊,每日一次。

    护士小孟按要求开始处理小婴儿,上药打针。

    娘俩抱着婴儿,来去几天后,病情好多了,竟然活了过来,没有扔掉。老太太乐得逢人便讲“这个大夫可真行!”

    这周又过去了。这天是星期六,之琴得回家看看了,事先已和所长刘培新商议好了,下周一回来。25里地得走回去,根本没车,如果运气好,有空车去奇宁拉东西,那就可以顺路搭一乘。

    天已很热了,之琴把头发束在脖后,显得凉快些,七点多,她和两位告别,拎一个空布兜,身穿一件白地兰格上衣,往大道上奔去。往回走的心情特别高兴,又可以看见孩子了,更使她高兴的是,自己终于又回到了工作岗位上,又可以为国家做贡献了,为患者解除病痛,是她一生的意愿和理想。走着想着,不知不觉就出了达山。

    抬眼望去,满山的嫩绿,社员们一群群在忙着种地,慢腾腾的老牛耕完了一垅,到了地边便哞哞儿地叫起来,伴着咕咕鸟的叫声,之琴轻快地赶着路,不知不觉就到了二里坡。刘培新和她说过,二里坡是上坡一里,下坡一里,下了坡就走过了七里地,下雨天是最难走的。之琴从坡底一步步往上迈,上坡费劲儿,走走停停,有些气喘,可终于也到了坡顶上,浑身早已是汗了,站着歇一会儿,看着不远处的十几户人家,都掩映在大树丛中,远处还有几片稻田地,一阵风吹来,真是凉爽,她顺坡往下走去,身影越来越小,不知拐过几个山头,一条浅浅的小河,横在大道上,鹅卵石都露出水面,她只好脱鞋赤脚过河,踩着滑溜溜的石头,河水还是很凉的,用袜子擦干双脚,穿上鞋继续赶路。

    她看了一下表,九点多了,远远的已望见了双头山。她加快脚步,当拐到双头山东边的大道,一眼便望见了奇宁镇,从东至西延伸二三里地,密集的房屋黑压压连成一片,苏凌河从东向西傍着奇宁镇静静地流淌着,滋养着这片土地。

    之琴终于走过了南大桥,拐上了街里的大道向东直去,她一点儿不觉得累,永远是精神十足。来到街十字路口的供销社,买几块肥皂,一斤水碱,又称了二斤小咸鱼。

    紧赶慢赶,她终于看见家的房子了。进到院子里,径直走向屋门,“谁来了?”是杨策的小声音,他和杨威正往外走,“妈!你回来啦!”“我的孩子呦!”之琴拎着东西,把两个孩子搂在怀里,“妈,咱们可想你了。”

    看着他们还是穿着走时的衣服,浑身脏兮兮,炕上卷起了行李卷,完全没了往日的整洁,之琴深知这是必然的,杨松朋热好糊涂端上来,剥了两棵大葱洗洗放在桌上,两个孩子高兴极了,赶紧去找宝霞宝云“我妈回来了!”孙婶儿和孙奶奶都过来看之琴,她边吃边和他们聊着,杨松朋去队里干活走了,孩子们也上学去了。

    第二天之琴早早起来,把脏衣服通通洗一遍晒出去。吃完早饭拿几个小面袋和粮本,和几个孩子去粮库把五月份的粮油全领出来,二两油二斤白面,三斤碎大米留给家里,剩下二十斤苞米面她拿走。妈妈一回来他们也不去上山采菜了,之琴给孩子们清理卫生,洗头脚,洗澡换衣服,孩子们围前围后不离妈妈,晚上用白面烙的薄饼炒点萝卜丝卷上,做点碎大米粥,用油煎的小咸鱼,孩子们吃得可高兴了,杨威说咱们今天过年了。之琴一再嘱咐:“做饭弄糊涂时,一定不要蹲在锅台上搅,一旦掉里会烫伤的,很可怕的。杨迈要考中学了,晚上多学习一会儿,放学后要早早回家。”

    他们坐在炕上听妈妈说话,不住地点头。

    第三天是星期一了,孩子们都上学了,之琴送他们到岔路口,他们边走边和妈妈招手,一直望不见了,她才往回走,把屋里整理好之后,赶紧把午饭做好,这才和杨松朋俩人赶到大车店,正好有一辆拉病人的牛车要回二里坡,之琴一想就差七里地了,背二十多斤也行,说着,把面袋子放上了车,之后两人分手。

    正值中午,太阳酷热,之琴坐在后车辕上,老牛慢悠悠地迈着步子,出了镇子拐上大桥,向东直去。之琴想起上次孩子们站在桥头和她挥手时的心情,难免泪水溢满了脸颊,又分别了,他们的小身影永远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