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呼唤
繁体版

远 山,呼唤 第二章 卷二

    夕阳西下时,四点多了,生产队食堂开饭了,杨松朋和之琴照旧拿着盆和饭盒去取,这时的食堂里人最多了,他们看着这新来的城里人,穿着整洁干净,细皮嫩肉,脸上露出羡慕的表情,但吃着同样的饭,他们也道出了同情,“农村苦哇!”

    第二天,杨家全出动,割了一天蒿草,杨松朋扛两捆手拿一捆,之琴一手拎一捆,杨迈扛一捆,杨策扛小捆儿,杨威扛一小细脖,全家来来回回好几趟,终于有了20多捆,立在墙头让阳光晒着,整整干了三天,总算是有了烧炕的柴禾了,晚上的炕再也不凉了,而且有了油灯,再也不摸瞎了。

    第五天,之琴拿着证件和介绍信来到医院报到,说是医院就是一个小草房,门边有个写着黑字的木牌“香草卫生所”,一推门,一位白发老者点了一下头,“请问您是院长吗?我要找陆院长。”

    之琴看着老先生就走了进来,“我不是院长,就是一个大夫,负责人吧,这医院就我一个医生,你请坐吧。”

    之琴坐下了,“前几天你爱人已来替你报到了,我知道你今天会来上班,你暂时在这干几天吧,我听你爱人谈过你的资历,这个地方太小,人也少,放一个大大夫有点大才小用了,浪费了。”

    “那你是过奖了。”

    “确实是这样。”

    “那我干点什么呢?”

    “老百姓是不来这生孩子的,都是老娘婆接生,你就和我做治疗吧,以后再说。”

    “那我做点棉球吧。”

    “行,脱脂棉在那个牛皮纸袋里呢。”说着,他指了一下那个靠墙的小立柜。

    晚四点下了班,吃过饭,几个人在大院里溜达,原来这六个房间的趟房住了四家人,靠东边也住着两家,一个中年妇女挽个阄,站在房前在喂一只鹅,孩子们早就喜欢上了这只鹅,站在边上看这只瘦得只剩下骨架的小鹅了,“你喂的是什么?”“草籽,我上山撸的草籽。”之琴听后说道:“我们太饿了,还有什么能吃的?”

    “弄点白菜根就行,还有山缀子根,这些你们不能认识。”

    “哪有白菜根儿?”

    “你出去找白菜地就行了,砍完白菜后那根儿挺大能烀着吃,顶点饿。”“那可挺好。”

    第二天下班吃完了饭,之琴带着三个孩子走到村外去找白菜地。找了好长时间,终于在小溪边的几条垄里看到了露着白肉的白菜根儿,大家如获至宝,用手抠,用棍撅,终于装了大半布兜子,大家可高兴了。回到家后,之琴用刀削去外皮,洗了几遍,便用锅煮上了,这一晚全家像过年一样,吃了一顿白菜根,填了填瘪瘪的肚子。

    之琴每天照旧上班,一连几天一个妇科患者也没有,偶尔有病人也是外伤,割破了哪或感冒的,腹疼的,陆大夫给上上药,重的缝上几针,一般感冒拉稀的就拿些黄胺片之类的药。她多半时间是和陆大夫唠嗑,天天帮老先生用大铁锅蒸器械消毒,每次消毒都是烧柴草,冒气沸腾30分钟后方可使用,屋子里没有检查床,只有一铺二尺多宽的小土炕,是陆先生冬天取暖和睡觉的地方。

    每天下班就寻找白菜根,渐渐地这种根也没有了。全家吃完了糊涂,撒几泡尿,便开始打发漫漫长夜。这天大家都躺下了,一时还都没睡,似睡非睡地眯着,一种响声从隔壁传来,“哗啦哗啦”的炒锅声,听得太清楚了,时间不长,“噼里啪啦”的爆裂声出来了,杨家没人吱声,但心里都明白炒的是黄豆,一想起那金灿灿的豆粒,嚼在嘴里该有多香,简直都馋得流口水了,可是……

    第二天下班回来,之琴和另两位邻居唠嗑,到哪弄点吃的,大家告诉她,山上有一种根叫“山缀子”的,又甜又金饿,但她不认识,有时间可以带她去山上找找挖点,不是很多。另一位妇女告诉她,生产队有个场院,刚刚打完豆子和高粱,但人们都已捡过了,可以再去扒拉扒拉。之琴心头一亮,很是高兴,终于知道了还有能吃的东西。

    他们在房前屋后溜达着,“妈,我这疼。”说着杨策抬了一下胳膊,“怎么弄的?我看看。”杨策脱下毛衣,一抬胳膊,之琴看见了一个小红疙瘩,“可能是疖子,别乱挠。”

    星期天的午后,之琴带着孩子们终于来到了场院,这是村子边一块空旷的圆形小广场,踩压得很结实,光溜溜没有一点儿浮土,大家仔细看一遍,没一个豆粒儿,但是在场院四周的碎秫秸和豆杆下,瘪了的高粱穗儿底下,隐隐约约有几个小红粒,之琴蹲下来,反复地扒拉,终于捡起来一把高粱粒,大家可乐了,忙打开兜子放进去,孩子们也学着翻着捡了起来,你一个,他两个,直到天黑,终于有了小半斤,之琴拿着觉得沉甸甸的。当晚,他们便吃上了美美的炒高粱粒。

    连着两天,之琴都带他们去那捡高粱粒,可是越来越少,几乎捡不到了。

    杨松朋买了几棵白菜,每到晚上睡前,大家就生嚼几片白菜叶,可怜杨威小小牙齿,像小兔似的,一点点也在嚼着,之琴把菜心切成横条,这样她咬得就容易了。杨迈在同学的带领下,拿着小兜去村外很远的豆地去捡豆子,一个下午还真捡回几粒,还有带豆荚的,剥开后数一数,好几十粒呢。回到家后,几个孩子坐在炕边生吃起来,“太甜了,太好吃了!”你一个,我一个的,“有点硬啊,咱用锤子砸吧。”说着,杨策找出爸爸用过的小锤子,把一个铁盒子翻过来,然后拿来一个豆粒,放稳后,一锤子砸去,豆粒成了小黄饼,放到嘴里一嚼,感觉好嚼多了,不累牙了,更香了,几个人你一个饼,我一个饼地吃了起来,他们太开心了。

    杨策的小脓包几天后便大发了,贴的膏药也没好使,陆大夫一看,必须割开放脓,可巧的是麻醉药没了,如果等到麻药买来,得好几天,怕要大发感染,引起淋巴发炎,之琴心疼极了,但又没办法,不能再等了,陆大夫说:“我尽量切小口。”说着,之琴已把杨策衣服脱掉,抬起他的小胳膊,连连说:“我儿子最勇敢,扎针都没哭过!”此时陆大夫已把脓包消毒完了,之琴说:“儿子,你看门边进来个小猫。”坐在凳子上的杨策一扭头,陆大夫的剪刀瞬间便剪破了大脓包,脓和血一下子喷涌出来,脓包立刻就瘪了,之后老大夫用药棉又塞进脓包里反复沾除脓血,最后敷上消炎药,包扎好。至始至终,杨策只是蹙了几下眉头,一点没哭,老大夫直夸这孩子挺刚强,之琴也松了一口气,身上早就急出了汗。

    陆大夫一般是两周回一次家,顺便采购一些药物带回,他对之琴的学历,经历,技术状况已了解明白,香草大队太小了,把这么一个好大夫放这,有点大材小用了,可以说,根本就用不上。可奇宁镇医院正需要这样一位妇科医生,而且奇宁是一个大镇,人口密集,周围十里八村,老百姓能有几万人,他们太需要这样的大夫了。回家之前他和之琴已谈过,此地不能长待,我回去给你介绍到奇宁医院,看看怎样。这天陆大夫等了一辆马车回奇宁了。

    第二天陆大夫直接去了奇宁医院,这是他工作多年的一个医院,自己的老伴是这里的护士,他走进熟悉的大院,左侧厢房是医院食堂,右侧厢房是简易住院部,坐南朝北的正房才是门诊。走进门诊部的门,东边尽头,便是院长室。俩人见面寒暄几句后,陆大夫便直接谈到了周之琴其人其事,刘院长听后很高兴,真是求之不得,立刻答应办理此事,提交报告并请示县卫生局批准。

    几天后,陆大夫回来了,谈及此事,让她听信。

    搬到香草已快二十天了,天气出奇地好,没下过一场雨。家里房前已割了一小垛蒿子了。一有空就全家出动,到有草的地方去割,再一步步扛回来,又累又脏,开头几天不习惯,渐渐地也习惯了。

    杨迈上三年级,因为吃两顿饭,中午休息时都不回家。杨迈很饿,没有一点吃的东西,可当地同学有的中午兜里带点炒玉米粒儿嚼几口,她的同桌是个女同学,中午时总拿出半个小萝卜来啃,杨迈很是馋得慌,又不好意思要点,因为是新来的。那个同学对扬迈的一个自动铅笔特别喜欢,她时常也摆弄几下,在这个小山沟里,她从来未见过这种笔尖能自动伸缩的小玩意,那天杨迈看她拿着这支笔又摆弄起来,便对她说:“咱俩换好不?你明天给我拿来一个萝卜,我把这只笔给你!”“行啊,明天换。”

    第二天,两人在桌下悄悄地互递了一下,杨迈把一个大红萝卜塞进了自己的书包里,那个同学也心满意足地拿到了笔。

    天气渐冷,外面却下起了大雨,杨迈回到家,衣服都湿了。全家人吃完晚饭,准备烧炕时才傻了眼,原来蒿草早被雨淋湿了,屋里又没有备一捆,只好睡凉炕吧。这时杨迈把一个大萝卜拿出来,全家如获至宝,之琴洗净,切成小片,大家便津津有味地嚼了起来,越嚼越香甜,简直美极了。

    几天后,陆大夫收到了刘院长捎来的一封信,专门谈周之琴调转之事,县卫生局已批准,可以将周之琴调到奇宁医院工作,家属也一并到达。

    两天后,之琴从奇宁回来了,她已面见了刘院长,并谈及住所问题,刘院长早已给安排好了,是镇边的七小队,房子是孙国才家的两小间西厢房。

    这天早晨,一挂马车从香草大队出来了,行李间坐着之琴全家,如同来时坐牛车一样,他们又返回到奇宁镇,孩子们又坐上了车,觉得马车走得真带劲儿,马蹄声有节奏地“的的,的的......”真好听。他们太高兴了,多自由啊!绕过一山又一山。

    最后绕过一个大山,拐了个弯儿后,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个大镇子,房屋望不到头,镇子南边是一条大河,马车顺着河边往西奔去,再往左看是一个很大的山,横亘在镇子西南。原来马车是顺着这个大山根向镇西走去,时间不长,便踏上了河上的大桥,这正是来时路过的那座木桥,大家都很兴奋。说着说着车过了桥,进了镇子,两旁是密密麻麻的房屋,什么大车店,马掌店,成衣铺,学校等,再往前走一会儿,一个大门洞到了,边上牌子写着“奇宁医院”。

    “大哥先停一会儿吧!”说着,之琴和杨松朋下了车,两人进到了院里,不一会儿,一个老头笑着陪他俩出来了,指着孩子,“车上这几个吧,不错呀,挺水灵。”

    随后几个人坐上了马车,在一个小杂货铺旁马车拐弯了,径直向北奔去。

    一条河横在眼前,浅浅的河水静静地流着,车伙扬了一下鞭,只听一阵稀里哗啦声,车就过了河,又是一段路,两旁房屋很多,还有农田,远望房屋一片片,农田一块块,再往远看,就是起伏的山峦。

    马车又过了一条河,刘院长说:“还是那条河,你看那房子就在那!”说着指了一下前方,大家都看清了,马车是朝一个山根走去,顺着一个长长的缓坡,然后就停在了房子前,大家下车一看,原来就两座房子,一个正房,一个厢房,厢房对面是房主家的苞米仓子,这就是孙国才家。

    马车停下后,孙家老少全出来了,互相寒暄一阵后,大家帮忙把行李都搬进了厢房的大炕上,忙活了一阵子,刘院长对孙国才说:“老兄,谢谢你了,多多关照一下吧,他们是城里人,对农村不懂,多帮一把吧!”

    “这你放心吧。”院长和杨松朋握了握手说:“你们就安心住吧,下礼拜一周大夫去上班就行,刚搬来得收拾收拾。”说着准备和车伙往回返,之琴和杨松朋一再表示感谢,“走了一路也没吃点饭。”之琴从钱包里拿出5块钱送给车夫,“我们也没吃的,你一定饿了,你在街里买点什么吃吧!”车夫很感激地收下了,然后给马饮了一些水,刘院长便坐上了马车,随着一声“驾!”,马车离开了,之琴全家,还有孙家老少都出来送别,大家挥着手,一直望着,马车渐渐走远了。

    时值正午,大家非常饿,几个孩子都仰面躺在炕上,东西乱七八糟的扔在炕上,屋里虽暗,但阳光很足,看的还清,炕上有一面破旧的脏席子,多处已破,露出了大块的泥土,之琴经过这一个多月的所见所闻,已渐渐明白农村之苦和贫困,但生活上,从卫生角度来说,这个炕席太脏了,必须拿掉买新的,她和杨松朋也躺下休息了一会儿,俩人合计好,得立刻去买一领,到哪去买呢?只得去问孙国才。

    俩人刚站起来,孙国才便进来了,手里拿着两个萝卜,“你们肯定饿了,没什么吃的,先垫吧垫吧,四点钟去打饭。”

    “老孙,我请问一下,到哪去买炕席?”

    “街里有,供销社就卖。”

    “来回得多长时间?”

    “用不了半小时就走到了,”

    “那挺好,我顺马车道返回去就行呗,还得过两道河吧。”

    “不用,有一条小道顺山根走,到了前屯就是我们七小队,有一条路,顺河边直接走到街里,不用过河。”

    “那太好了。”

    “你们吃萝卜吧。”

    “太谢谢啦!”说着他出去了。

    之琴找出菜刀,把萝卜切了几片,全家人便嚼了起来,真是雪里送炭,太饿啦!实在没劲了,大家都躺着,啃着又甜又脆的美味,心里很是感激。

    杨松朋按他说的那条道,顺利地走到了供销社,进去一看,真挺大,卖什么的都有,吃的用的。他很快就找到了卖炕席的地方。回来后,之琴马上铺好,打开行李,孩子们都乐坏了,摸着看着,第一次见过这么好的席子,全都上炕玩耍。

    可晚上烧什么呢?俩人又犯愁了,这时,孙国才进来告诉他们,“该去领饭了,没烧的先烧我的,明天再说。”

    杨松朋跟着他拿着小桶到了小队。队部是两大间草房,进去是热气腾腾的,里外屋都是人,拿着盆或桶。这时,一个中年汉子过来,看到杨松朋说:“你就是那个下放户吧?”杨松朋点了点头,“是,今天刚搬来,这饭有我们的份吧?”“有,你的户口就落到我们队了,一共五口人。”

    孙国才对杨松朋说:“这是咱七队队长邱俊。”“啊邱队长好!”杨笑着说,之后打完了饭,两人拎着高粱面糊涂,白菜帮咸菜,顺着山根小路往回走,五六分钟时间便回到了家。

    孙国才的三个孩子已等在门前,杨家的三个孩子已跑去接爸爸了,他们太饿了,吃饭时都狼吞虎咽的,几分钟便都吃完了。天还没黑,杨松朋找出了镰刀,准备出院子割点草,孙国才说:“我给你抱两捆,先烧着。”说着从柴垛上拿下两捆杏条,“这可是好柴火,你烧一捆炕就能热。”“那太谢谢了!”

    这时,之琴和三个孩子,拎着小桶往泉眼走去,他们知道了吃水的地方,是从这里打的,离家有100多米远,孩子们蹦跳着来到了这个低洼的小坑边,坑底满是水,呈圆形,中间是一块宽厚的木板桥,人从坡上下来,来到桥上,放下桶,便可用瓢舀水,然后再挑回家。清彻的泉水,永远上下翻腾着细沙粒,几十个小沙眼,像开水锅似的,不停地从地底下冒出,孩子们都好奇地看着,之琴感觉也挺有意思的,从来也没见过泉眼,真是第一次见到,大家抢着帮妈妈拎水,不一会儿就到家了,倒进大锅里,准备烧炕。

    来到奇宁,终于有了新家。几天后全家人忙于割柴,他们把房子周围的草及山根下能烧的,都往家扛,并且爬到了这个山顶,他们坐在松树下,俯瞰着整个奇宁镇,她像一个盆地,南北东西足有十里之长,远处及四周是起伏的山峦,雄伟的双头山横卧西南,整个镇子是依河而建,苏凌河从东向西静静地流过,远望好一派景色,是个好地方啊!

    第二周,杨迈杨策入了镇中心完小,杨松朋也开始到生产队干活,周之琴也正式上班,全家开始安稳地扎下了根。

    第一天放学了,杨迈和同学们走出了校门,她站在门口等杨策,等了半天,他才出校门,两个人按原路往回走,出校门就是大道,道很宽,两旁全是人家,有很多砖瓦房。肚子早就瘪了,两人都饿得没有一丝力气,想快走,但腿没劲儿,浑身软绵绵的,没几本书的书包背在身上觉得很沉,两人晃悠悠地走着。“在哪拐?”“我妈早上来时都说了,是在杂货铺那拐弯吗!”两人边走边细看街边的房子,一抬眼便看到了医院,说着说着,两人来到医院门口,径直找到妇科。之琴正在给一个患者开药,一抬头,两个小孩站在门口,患者走后,两个孩子进来了,“妈,太饿了,走不动了。”“没办法,慢慢走吧,我还有两个多小时才能下班。”这时栗大夫从里屋出来了,一听口气知道是周大夫的孩子,“这俩都是,长得挺水灵,才放学吧?”“这是栗阿姨。”“栗阿姨好!”“你俩先回去吧,医院不能总来,慢慢走吧。”

    两人出了医院,走到了那个杂货铺门口,站了一会儿,不加思索地开门进去了,左面柜台好像是卖食品的,有酱醋的味道,往中间一看时,两人都怔住了,一个高高瘦瘦的老头,挺直而尖尖的鼻子,蓝色的眼睛,灰黄的头发,半秃顶的前额,在微笑着看着他俩,“买点什么,小东西?”听着那熟悉的中国话,两个孩子笑了,“是外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