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荇被她一问，怔了一下，很快随意指了一条领先的绘着青龙图案的赛舟：“我猜是那条罢。”

    “是么？”崔氏抿唇一笑：“那我就出一万两，买青龙舟赢吧！”

    她说完这句话，就对身边的仆妇一抬下巴，那仆妇会意，抄着手往一旁一个摆开架势的押宝买输赢的摊位走过去了。

    旁边显然有不少人也听到了这话，这看台上的夫人小姐都是有身份的，她们的举动自然格外惹人注目，许多想投机赚一把的人纷纷有些蠢动起来。

    清荇想不到自己随意一指就叫别人出了一万两银子，一时有些语塞，无所适从。

    只是看崔氏毫不在乎的样子，显然这一万两不过买个高兴罢了。

    毛氏跟崔氏倒是打过几年的交道了，看惯了她这财大气粗的样子，因此并没有露出什么吃惊的神色，只是笑盈盈地对清荇道：“兰夫人财力雄厚，这万儿八千的银子，若是能玩个尽兴，算不得什么大手笔，这大概也是赌坊斗场经久不衰的原因吧。”

    上京城里世家子弟之间的奢靡排场比这大的多了去了，清荇虽然不曾亲见，也是偶有听闻。

    只是葛家家风清白，虽然这十多年日子越来越松快，但还远称不上奢侈，葛世堃几个少爷每月的花销用度都是有数的，喝喝酒赛赛马也就罢了，豪赌铺张是绝对不许的。

    清荇在这样的环境长大，自然也不喜滥赌淫觞，混乱无序的环境往往易生龃龉，一旦有什么差池，就会乱象丛生。

    她初来乍到，尚不辨深浅黑白，自然不会轻易跟着旁人起哄。

    因此任旁边的夫人们纷纷跟着下注，她依然是面带微笑的认真观赛，虽不曾加入其中，但也没有说什么扫兴的话。

    不一会那些赛舟已经去得极远，几乎看不见了。

    不过为了照顾观赛之人，在赛程的中段特意挖开了一截迂回的水道，所有的赛舟在这里掉头，第一个回到起点的船队将成为这一届龙舟赛的魁首。

    台上台下的人都在讨论最终的赛果，清荇坐在一个可收折的藤椅上，一边听毛氏讲话，一边也有礼地应和崔氏几句。

    云州城跟上京一样，文武官员之间多多少少有些隔阂，毛氏这样出身行伍之家，嫁的也是武人，跟崔氏这样的文官之女共同话题就不太多，并且还隐隐有些互相看不上的意思。

    在崔氏看来，一个女子若是要像男子一样夸耀力气与武力，那说明这个女子定是没有什么女性魅力，得不着男人青睐的目光，是失败的。

    而在毛氏眼中，一个女人若只能依庇在父兄夫君的后院，用有限的青春容颜获得优渥清闲的日子，也是十分堕落。

    清荇其实很欣赏毛氏这样的思想，但是她也知道，毛氏虽然看起来举止洒脱些，也是因为投身的家庭还算幸运，家里有些底子，没有让毛氏真的抛头露面去讨一份生活。

    而真的靠自己力气与双手挣钱养活自己的，是此刻在白浪江面，如男儿一般穿着葛布短打，露出较寻常女儿家粗壮黝黑臂膀的参与赛龙舟的两队船娘。

    她们自然是崔氏眼中的“失败者”，没有娇艳的面容，没有父亲夫君的供养，靠力气与汗水搏得微薄的银钱养活家人。

    毛氏出了二十两银子买了个彩头，据她说这两队船娘只要不是最后一名就能获得仅次于魁首的奖金。

    清荇心中一动：“那咱们可否单独打赏这些船队呢？”

    毕竟下注的银子只有很少一部分会用来当做船队的赏银，这大笔的赌资最后也不过是流进商贾们的腰包。

    毛氏一怔，旋即笑了：“自然可以，这些船队倒是求之不得呢。”

    清荇一听，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又问这赛舟大概什么时候会掉头。

    毛氏明白清荇这大概是打算直接给船队赏银呢，只是不知她是看上哪支船队了。

    毛氏想到这里忍不住暗暗打量了清荇好几眼。

    这些船队的男儿个个袒胸露臂，身体强健，不乏有被贵妇人们看上，私下里有些首尾的，这在云州城都不是秘密了，只是毛氏想不到清荇居然也这般大胆。

    想起张渚那副清瘦冷淡的模样，毛氏不由想得更多了。

    清荇不知道毛氏想到哪里去了，一心关注江面的赛况，大概一刻钟后，江面出现了返程的赛舟。

    很快所有赛舟陆陆续续回到了出发点，此时观赛的人情绪也达到了最高点，不乏有喊到嗓子嘶哑，喉咙破音的人。

    很可惜的是，虽然有不少鼓劲喝彩的妇女，两艘船娘的赛舟，依然是最后到达终点的。

    虽然结果不算意外，但清荇随手指的青龙舟却以一尺之差输给了火龙舟。

    输掉了一万两的崔氏笑盈盈地挥挥柔荑：“无妨无妨，去年可是输了两万两呢，今年的比去年好看多了，也算是值了。”

    清荇微微一笑，心里明白这其实与自己无关，神情比先前从容多了，又闲话了两句，便起身说要回去。

    毛氏见清荇真的提着裙摆缓缓走下了看台，想着跟崔氏几个也玩不到一处去，便也起身跟上她。

    走了一段路，毛氏侧头一看，突然对清荇道：“你家丫鬟莫不是走丢了一个？怎么只剩下一个了。”

    清荇笑道：“不是，是我看那些船娘辛苦，让人去赏几个钱罢了。”

    毛氏见她神情坦荡，不似作假，不由脱口道：“原来你是想打赏船娘，我还以为。。。”

    毛氏倒还有几分成算，没有真的口无遮拦地道明白自己先前的猜测，不过她这说一半留一半，倒是引来了清荇的疑惑目光。

    见清荇睁着一双清澈透亮的明眸，神情温和地等着自己下面的话，毛氏及时拐了个弯将这一节揭了过去：“时辰尚早，你家官人不在，回去也没什么事做，不如咱们寻个茶楼，吃些点心，听两节故事。”

    清荇不讨厌跟毛氏交往，加上也确实没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要回去，在等着荻花办完事回来的功夫里便同意了毛氏的提议。

    毛氏虽然比清荇年长近十岁，精力倒甚是充沛，喝完茶，吃过午饭，又带清荇逛了好些地方，等一行人回到家中时，已经酉时末了。

    晴雪今日没有跟着出门，守在院子里，领着蔡家人干了半天活计，拔下来的杂草在墙角堆了高高一垛，已经被太阳晒蔫了。

    荻花见此景象，笑盈盈地夸了晴雪几句好勤快。

    晴雪啐了她一口：“呸！你倒得脸了，用得着你来夸。”

    话还没说完，她自己已经咯咯笑了起来。

    二人共事好几年，私下里经常这样酸言醋语地嬉笑打闹，从来不会真动气，反而比别人更亲近些。

    清荇回屋换了一身衣裳出来吃饭，也听见了二人的笑闹之语，心里欢喜这些侍婢生机勃勃的模样，因此不过一笑置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