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峰虽在昏迷，却仍有一丝气息，而因为刘琳的父亲乃是前内阁阁老刘建新，如今案情未明，而刘琳又素来身体娇弱，所以得了恩典，只让她关在李府的小庙堂中听候提审。

    明明是春光明媚的夏日，刘琳却感到了一阵透心的寒意。

    这庙堂是她平日念经参佛的地方，日日都有侍女洒扫收拾，如今不过一夜，就冷清得如同那日久失修的破庙一般。

    只是这破庙却是禁锢她的地方，除了一日三餐送来的冰冷饭菜，门口守着的衙差，连话都不许她多说一句。

    从窗口看出去，能看到一方蓝天，还有从那窗口飘来的淡淡荷香。

    这荷花，还是她刚嫁到李家，李清峰亲手为她种下的。

    说就着荷香读书，让人心旷神怡。

    后来李清峰的官越做越大，李府也搬了两次，但是这府上必然会辟出一块地方，专门做这荷花池。

    而如今的户部侍郎李清峰，府上的荷花池更是远近闻名，刘琳每年都会在府上举办荷香茶会。

    今年的帖子早已经备下，只是没想到，却没能发出去。

    这一方小窗里的蓝天，大概是她今生最后能看到的天空了吧。

    正在此时，从外用铁链锁住的房门打开了，裹挟着一丝丝淡淡的清香，初夏的阳光把庙堂里的阴冷全部驱散。

    刘琳转头，先是看到一袭白衣，再往上看去，只见一名身材高挑的男装女子，正站在门口，直视自己。

    背着阳光，女子的五官都笼罩在阴影之下，但是她身上那气质，却模糊和刘琳记忆中的某个人重合。

    不过也就片刻的恍惚，就听到守门的护卫说道：“刘氏，这是大理寺少卿甄大人，她有话要问你。”

    刘琳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依旧回过头去专心看自己的方窗。

    那护卫还欲再说，被甄享婉身边的女子打断道：“这位小哥，可否让我们大人单独与刘氏说几句话？”

    护卫忙不迭声地道：“大人请便。”

    说完自觉退了出去，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甄享婉走过去，直接在刘琳面前的地上坐下，与她形成了平视的角度。

    这位如今已经四十又六的侍郎夫人，保养十分得宜，唯独眼角眉梢透出了她虽然养尊处优，却其实过得并不顺心如意。

    面对甄享婉探听的目的，她既不抗拒，也不顺从，只当眼前并无此人。

    而更为奇怪的是这位大理寺少卿，明明是为了问话而来，但是此刻她只是席地而坐，就如同一个好友来探访一般。

    就连投射到刘琳身上的目光，虽然带着考究，却没有半点的厌恶猜疑，或者最令刘琳无法接受的怜悯。

    也不知过了多久，甄享婉终于问道：“常闻刘阁老为人耿直，为官清廉，常因铁面无情而鲜有同道之人。只是在他因病致仕，离开皇都之日，送行的队伍却多达百人。”

    听到甄享婉提起自己的父亲，刘琳更是痛苦难耐。

    想她父亲一生，爱惜羽毛，名声斐然，却因为自己，背上教女无方，治家不严之无名。

    已经干涸的双眼再次涌出泪珠。

    甄享婉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一方洁白的帕子，递到她的面前。

    “于父亲而言，名声威望，不过是些浮云，比起自己儿女的安危，更是不值一提。”

    “更何况刘公为人，天下皆知，没什么好担忧的。”

    “只是刘公今年六十有九，刘姐姐可忍心他这这把年纪，再看独女上刑场？”

    她不像其他人一般，唤自己刘氏或者李夫人，一句刘姐姐，仿佛把她带回了那遥远的过去，她还是那个浑然不知人间疾苦，只知道养花作诗的深闺女子。

    她终于把目光转到甄享婉的身上，眼前的女子目光明亮坚定，仿佛这天下之事，无论再难，她总有翻山越岭的本事和耐力。

    如果自己也如她这般，多好。

    只可惜，这一切都晚了。

    刘琳扯出了一个苦笑，“大人想问什么？我早已经招了，人是我杀的，用的是回春堂卖的药老鼠用的‘半包净’，这些话，我早已经向知州招了。”

    回春堂早在半个月前被一锅端了，他确实在出售一种号称独家秘方的药老鼠“奇药”，有剧毒。

    也不知这回春堂的陈大夫到底是走了什么运，什么事都能和他扯上关系。

    刘琳说完，就不再说话，一副迅速求死的模样。

    甄享婉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房间。

    房门再度锁上，把一切的温暖明亮再次挡再了门外。

    刘琳依旧看着天，只听一把娇憨的女声笑道：“两位哥哥辛苦了，这些碎银子请两位喝茶。”

    外面的护卫一阵谦让，女子又道：“我们大人说了，皇上十分重视这件案子，刘氏是这案子的关键，万不能出差错，还请两位多多照料。”

    本来就是他们的职责，如今还得了额外的好处，自然十分高兴，忙不迭声地应了。

    知桃对此十分不解。

    因为大人素来最厌恶之人徇私舞弊，假公济私，今日却让自己去做她最为厌恶之事，实在是费解得很啊。

    甄享婉有心要培养知桃，笑道：“水至清则无鱼，有些习俗，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改变。而如今最关键的是，刘琳不能出任何差错。她现在一心求死的状态，只怕有心人略施小计，便能要了她的命。”

    “大人觉得这李夫人，是无辜的？”

    “刘琳的儿子李立明是永隆元年的进士，如今在翰林院任职。年纪轻轻，却做得一手锦绣文章，假以时日，必然大有作为。试问一个母亲，如何会用自己儿子的前途来冒险。”

    知桃马上点头，大楚以孝治国，父亲离世，还是被自己母亲毒害的，只怕这位李大人的前途也就在此止步了。

    “所以这位李夫人是受人冤枉的？”

    “人证物证俱全，就连她本人都承认投毒，对这个世界是多么失望啊。”

    甄享婉叹了口气，看着满池摇曳的荷花，其实这世间还有很多美好的事情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