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楚的朝例是五日一早朝。

    这天又到了早朝的时间。

    比平日起早了两个时辰的众臣一扫平日早朝前的睡眼惺忪，个个到显得十分精神抖擞。

    而且众人都来得比平日早了那么一些，这紫极殿的大门还未开，居然已经有将近十位臣子站在门前候着。

    离早朝正式开始的时间尚早，就算日常最不对付的臣子之间，见了面还是会皮笑肉不笑地互相道一声：“某大人早。”

    只是今日那情形又会有些许不同。

    早早站在门前吹着冷风的大臣，此刻居然没有如往日一般把目光投在殿门，而是无一例外地向着远处的玄青门张望。

    那是大臣们进宫的必经之路，眼神儿好的，还能穿过那宽宏的大门，看到在玄青门前走下马车之人的身影。

    虽然看不清面貌，但是看到那衣摆下的花纹和颜色，依稀能判断，这是御史台的，这是枢密院的。

    而那身绣鸳鸯的文官觉得今日投射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尤其热切，让他们不得不抚下领子，整下官帽的，这是咋了，今日我洗脸了啊。

    当这些身穿官服的大老爷们走近人群的时候，又无一例外同时接受到众人失望的目光，仿佛十分不愿看到自己似的。

    这更让他们不解了，我就这副尊容，污众人眼了，抱歉啊。

    卯时一到，紫极殿的大门缓缓打开，烛光把东楚最为庄严辉煌的大殿映得亮如白昼。

    众臣不情不愿地步入殿中，找好自己的位置站好。

    有那压抑不住的臣子偷偷地和隔壁同僚咬耳朵：“你说那人怎么还没来？”

    同僚是个谨慎的，一本正经地闭目养神，假装没听到。

    恼得他心中冷哼：哼，假正经，我就不信你不好奇。

    同僚心中兴奋，我哪里不好奇啊，我夫人还准许我今日仔细瞧真了，回去给她画一画呢。但是这看热闹要低调，尤其是看皇帝身边红人的热闹。

    随着远处的唱喏响起，群臣开始收起脸上的惺忪懒散，展露出这个国家最高层的领导群脸上应有的精神面貌，静候他们的皇上到来。

    今日皇上似乎心情极好，步履生风地快步走进殿门，只在经过某一列等级低微的臣子侧旁时微微顿了顿脚步，马上加快脚步走上宝座。

    “众卿家平身。”

    皇帝尽量挺直了腰杆，期望能看清那隐没在众人身后的那人。

    可惜在一众的大汉之中，甄享婉再高挑的身高还是没什么优势。

    少年皇帝忍不住微微皱了皱眉头。

    罢了，完好无缺地回来就好，等下朝了找个机会把她留下来就好。

    不过他的好心情并没有延续许久。

    因为马上有人跳出来给他添堵了。

    “臣有本启奏。”来人正是监察御史李本超，虽然是个文人，却长得人高马大，直挺挺地站在人群中，如同一座小山。

    “臣要参大理寺卿董鹏飞御下不严，处事不公，致忠孝徐光公后人蒙不白之冤；再参北丰县县丞高阳办事糊涂，是非不分，致徐黄氏含冤惨死，险致徐氏倾族而起，酿成祸事。”

    来了，这董鹏飞始终是难逃一劫，张牟因为自身牵涉其中闭嘴了，这李本超却跑了出来。

    比起张牟，其实大家更惧怕这李本超。

    李本超是永隆元年的进士，虽然名次不高，文章也就中规中矩，但是为人耿直，说白了个性有点拧，却偏偏入了王端的法眼，对他赞誉有加。

    而这李本超因为被首辅赏识，更是愈发的守正不阿，不达目的不罢休。

    而关于董鹏飞的罪名，其实也真的是板上钉钉，虽然这事全算到他的头上，也不完全说得过去。毕竟这套办案流程在东楚已经实行了百年了，只是刚好在他任期期间发生的事故，只能怪他运气不好了。

    大家把目光转向上方的皇上。

    甄享婉北丰县一行，可以说是名声大噪，不仅把一场民愤消散与无形，还顺道又破了一桩命案，干脆利落得连最为挑剔的言官都挑不出毛病。

    如果这是一笔功劳，那身为直属上司的董鹏飞应记一功，毕竟是他慧眼识珠，敢于把新上任的女少卿丢到那命案现场。

    就算之前有错，也算功过相抵了。

    其他人出来说两句，皇帝大不了就打一巴掌再给个蜜枣就算了。

    但是这李本超身后，站的是王端。

    而王端身后站的，却未必单单是皇上。

    这点大家都清楚。

    这是神仙打架，他们这些人等闲都不敢说话了，全看皇帝如何定断了。

    唐熠也有点不解，思索许久，居然问道：“童爱卿，此事你怎么看？”

    基本被李本超盯上的人，都会面如死灰，如丧考妣，因为那不死也要掉层皮。

    只是今天的童鹏飞却仿佛早有准备，只见他不慌不忙地出列下跪，十分诚恳地承认了自己工作的疏忽，对此深感愧疚，表示甘愿受罚。同时又指出，自己在大理寺工作这么些年，见过这些个命案，很多时候因为地方办案的人专业不足，经验不足，很容易造成冤假错案。就连大理寺本身，也存在许多漏洞。更说明，此次案件的问题，也从侧面印证了这个问题。

    最后他说，要想天下黎民再无不白之冤，还请进行审案流程的改革。

    此话一出，一直吹着自己白胡子养神的王端突然睁开了眼睛，最大程度同意了他说的话，还表示自己愿意接管这改革之事，全看陛下的意见。

    大家本来想看童鹏飞被斥责的，毕竟一早上朝，看看和自己无关的热闹，也是其中一个乐子了。

    谁想到这斥责被童鹏飞四两拨千斤，事情的轨迹就轻轻地拐了个弯，向着如何进行诉讼改革这件事去了。

    而素来刚正不阿，不达目的势不罢休的二愣子青年李本超，看着众人方向跑偏，居然就此偃旗息鼓，不再重提弹劾童鹏飞的事情了。

    你的人设是不是崩了？

    这真是活久见系列啊。

    幸好在下朝的时候，众人终于找回了点心理安慰。

    那名声大噪的甄享婉的真容，终于展露人前了。

    只见她身穿青色官服，衬得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晶莹如雪。而她纤细的身躯，并没有被一身花团锦簇的官服压下去，反而是艳丽中透着威势，刚柔并济，出奇的和谐。

    而据说是平民出身的女子，在一众的权贵大臣中泰若自如，尤其是面对投来的各色目光，更是毫不在意，闲庭信步地走向玄青门。

    很快有穿着蓝衣的内廷小侍小跑着赶上她，行礼道：“甄大人请留步，陛下请大人到承轩殿一聚。”

    在众人隐藏在阴暗中意味不明的目光中，甄享婉轻轻点头：“请内侍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