臻凤记
繁体版

016、夜会徐贵妹

    春耕祭在北丰县人的心中,是春节之外最重要的一个节日。

    因为这是确保来年风调雨顺的重要祭祀。

    而在这一天,世人们看事物的目光总是会比较宽容。

    那些未婚的小姑娘,三两成群,由家里的兄长或者长辈领着,是可以在大街上溜达玩耍的。

    而有了婚约的青年男女,也是可以相约结伴出游,趁着人多的时候还可以偷偷牵牵小手,拉拉衣袖的。

    就连最严苛的家长见了,也只会微笑摇摇头,并不会让你回去罚抄《女戒》或者跪祖宗祠堂反省。

    所以这一天,不仅是万物复苏的春季,还是爱情萌芽的春季。

    北丰县的集市上,人潮汹涌,大家手上举着花灯,穿行在五光十色的街上。

    周边是各色的货郎,在叫卖着自己的货品。

    与这种热闹的氛围格格不入的,是徐家庄沉闷的气氛。

    这庄中近日不太平,不仅涉及知县公子的命案,还有一名节妇上吊自尽。

    虽然做了几辈子老实巴交的农民,但是好歹是培养了好几个举人的氏族,族长比一般的农民都更有政治敏锐度。

    他敏锐地觉察到,此时整个族人都不宜声张,必须缩紧了脑袋低调。只有这样,无论这事件朝着哪个方向发展,自己都能从容面对。

    因为徐氏今年不出花船,徐氏的姑娘们也被拘着在家不能随意走动。

    徐贵妹就是其中一个。

    春耕祭的新衣裳,年前就已经做好了。

    专门做得是刘大哥最喜欢的款式。

    本以为今晚可以光明正大地和刘大哥同游,没想到如今却连门都出不了,倒是比往年更冷清了。

    想到这里,她闷闷不乐地把手上的花棚子戳了好几个针眼。

    一旁的嫂子柳氏见了,忍不住捂嘴笑道:“小姑,仔细自己的手指,万一戳破了,有人心疼的。”

    徐贵妹的母亲何氏听了,叹了口气。

    最近自己这女儿也是受了许多委屈,尤其是那黄氏死了,族中那风言风语就没停过,闺女悄悄哭了好几次,她也是是知道的。

    “昌儿。”何氏对着门外叫了几声,一黝黑的男子一边应着走了进来。

    “娘。”

    “昌儿,你领着你媳妇和妹子一同去放个花灯吧,早去早回。”

    何氏一发话,徐贵妹和柳氏悄悄地对了眼色,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兴奋。

    “娘,族长发话了,今年我们不放花船。”

    “族长说族里不出花船,又没说不准我们去放花灯。你领着她们悄悄地去,早去早回。你爹去了祠堂里,没那么快回来的。万事由我顶着呢。”

    徐贵妹再也控制不住,跳起来搂着兄长的肩膀摇晃:“哥哥,嫂子也想去的,我们赶紧走吧。”

    柳氏走过来笑道:“大郎,我们还是快走吧,晚了就赶不上刘公子啦。”

    三人嬉笑着走出家门,向着最热闹的街道走去。

    谁都没注意,身后悄悄跟了两个影子。

    作为已经订婚的未婚夫妻,其实私下见面的机会并不多。

    难得今天何氏大发慈悲,宁愿冒着被丈夫责罚的机会,都放任他们出去见一面。

    徐贵妹深知机会难得,却又不能久留。

    所以和那刘家大郎匆匆见了一面,在河边放了花灯,便随着兄长一同回家了。

    只是不料,刚走到村头,便让守在此处的黑衣人拦住了。

    三人大惊,这徐家庄素来民风淳朴,而且族长安排了每家每户都派一人晚上出来巡逻,鲜少发生拦路抢劫之事。

    尤其是最近,族中接二连三出事,这巡逻的人数由每晚一人,变成两人。实在没想到有人胆敢公然拦路。

    徐广昌把自己的女人和妹子护在身后,骂道:“大胆狂徒,这是徐家的地头,我只要大喊一声,马上有人会出来营救,你们就不怕被我们捉到县衙吗?”

    此话说得难免有点中气不足,因为此地在村口,进去就是大片农田,离村民居住的房子还有段距离。

    黑衣人也不恼,只道:“我家大人,想请徐贵妹过去回话。”

    徐广昌虽然没考上秀才,但是好歹也是读过两年书的人,当即问道:“不知是哪家大人传召,可有鱼符?”

    话音刚落,只听一把女声从两名男子身后传来:“大理寺少卿甄大人请徐姑娘过来回话。”

    这是山卿卿亲自来请了。

    这案子移交给大理寺少卿甄大人主理,徐广昌是知道的。

    因为族长特意把众人召集过去,细细说了这甄大人传递的信息,让大家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末了族长还叹息,这甄大人年纪轻轻,还是个女流之辈,但是为人处事却十分从容老练,什么时候自己族中的年轻人也能如这甄大人一般,那才是真正的繁荣昌盛。

    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见到这位甄大人,还是在这样的场合。

    徐广昌有点忧虑地看一眼自己的妹妹,而本来因为见了情郎雀跃不已的徐贵妹,此时已经如那失水的花朵一般,焉了。

    心疼妹子的徐广昌硬着头皮,拱手道:“几位官爷,如果需要我妹子问话,为何不直接在县衙传召?如今这大晚上的,她一个女子,多有不便……”

    山卿卿面无表情地打断:“徐广昌,我家大人念在徐贵妹年纪小,才特意在此地给她一个说实话的机会,如果要传到衙门之上,只怕不是问话而是要问罪了。”

    此话一出,徐家三人皆是脸色大变。

    这是徐广昌的一块心病。

    他与徐广盛同辈,唤黄氏一声婶娘,绝对无半点害他们的坏心。

    他甚至想过要为徐广盛抵罪。

    只是……

    一直躲在身后的徐贵妹双手紧紧地握住自己的衣襟,深吸一口气,往前走到:“请官爷带路。”

    甄享婉坐在村口的一个石亭,这个亭子还是当年徐光受封一等忠孝公的时候,族里出钱起的,为了纪念徐光,也为了给徐氏记一笔功绩。

    看到徐贵妹,指了指旁边的石墩:“坐吧。”

    徐贵妹看到是这么年轻貌美的一位女子,原先准备好的说辞全部泄了气,只呆呆地听从她的话坐了下来。

    给她倒了杯茶,两人就着晚风,静静地喝了一会儿茶。

    甄享婉才指着知桃问徐贵妹:“她身上的衣裳是什么颜色?”

    徐贵妹手中的茶盅“嘣”地一声跌在桌子上,扑通一声跪下,认命地道:“回大人,民女不知。”

    知桃看一眼自己这身桃红的衣裳,没什么特别吧。

    甄享婉轻轻点头,“那我来问你,你真的见过徐广盛和贺天生两人相谈甚欢,从林子里走出来?”

    “这是千真万确,民女虽然自幼分不清人们口中的许多颜色,但是眼神却极好。当时徐广盛和贺公子两人离我不过七八丈的距离,我不仅看到他们了,还听到他们说话了。”

    “徐广盛说他第二天要把自制的小弓箭带到学堂,下课了可以和贺公子一同去射鹧鸪。贺公子也说要把自己厨子做的桂花糕带去给徐广盛品尝。”

    “民女这些话都与县丞大人说了,但是他们就是不相信,说我是收了婶娘的银钱,编造的假供词,还要我说出他们两人当天的衣着。这款式倒好,大不了我做一件差不多的,只是这料子的颜色,我是真的分辨不清。”

    甄享婉再次点头,又问道:“他们走了之后,你去了哪里?”

    “当时天已经晚了,我收拾了东西,就跟在徐广盛身后回家了。”

    “你与徐广盛的家不过隔了一个篱笆,为何不唤他?”

    “我可不敢,万一这少爷突然又发起疯来,吃亏的是我。”

    “你一直看着徐广盛回家吗?”

    “没有,才走了半里路,黄家哥哥就出来寻他了,说是老太太找,两人是跑着回去的。”

    “哪个黄家哥哥?”

    “黄志文。”

    甄享婉眉毛一挑,黄志文。

    “最后还有一件事,”甄享婉轻轻挥手,知桃马上把一件男式的衣服抖落:“这件衣服,可是贺天生当天穿的?”

    两名侍从马上把火把移近,好让徐贵妹看真切。

    徐贵妹仔细地端详了一番,最后摇头道:“不是。”

    “贺公子那天穿的是湖坊的绸衣。”说完又怕甄享婉不信,脸带羞涩地补充道:“我最近在缝制嫁妆,那湖坊的缎子我也想买一匹来缝制一套衣裳,可惜太贵了……”

    甄享婉点点头,抬手示意她离去。

    徐贵妹倒是一脸无措,本以为自己被甄大人看穿,免不了要去衙门做供,没想到这就完了。

    忍不住问道:“大人,我不用去县衙录口供了?”

    甄享婉抬头,看着年轻的女子,这不过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少女,也曾为了别人的冤屈发声,但是最后还是屈服于自己的利益。

    “你不怕被刘家知道了,退婚吗?”

    自己心中最大的恐惧被道出,徐贵妹紧咬嘴唇,不发一言。

    甄享婉背着双手,看向天边点点星光,轻声道:“所谓夫妻,至亲至疏。但是所有的婚姻,在缔结之初,都应该是向着至真至诚而去的,这欺瞒之法终归不能长久。你好自为之。”

    说完便让山卿卿把徐贵妹送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