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祝福
笙帮的高层,为了应对突发情况,专门在港口购置了一条中型游轮。
而这条游轮上,有笙帮上一届班子准备的各种应对机制。
比如防御监控的电波干扰装备,专业的结界师。
当日,在苏伯死后的晚上。
这一届的几位当家,以及活着的八个有足够话语权的老辈聚在了那艘游轮上的船舱里。
当旧有的秩序崩塌之后,混乱,以及新的秩序就会逐渐到来。
第一项议题,不是关于话事人的。
而是关于,这次袭击是来自帮内还是帮外。
但这个议题,无疾而终,因为他们缺乏证据,枪手已经被警方抓了。
仅仅一天之内,笙帮的所有当家都证明了自己的方法,不约而同的,他们都去找灵魂系的能力者并开具了证明。
不仅如此,许天乐甚至在众人到齐前,把话讲的很开。
他向众人出示了自己肺癌的确诊通知书,并且告知各位他已经向警方申请了家人保护,期限是到这次笙帮的选举结束。
如果是往常,这种事一定要被骂的头破血流,但……
有人杀了苏伯,而苏伯又亲手杀了三个老辈。
小一辈的都自证了,老一辈的凭什么坐在这里?
无他,凭规矩。
当乐爷把这两件事摆在台面上的时候,陆师爷就拉着太子向他解释。
他们的阳谋,通过乐爷把笙帮商业化的行动而分化人心,一步一步把现有的规则给打破的思路,不能再执行下去了。
必须要想办法以退为进,进一步争取老一辈的信任。
但,到这里陈子孝都有些迷茫。
无论怎么想,话事人这个位置连任都能吃到巨大的好处,做商业化本身就是在软消磨规矩,他那么大型旗鼓,一开始陈子孝是打定了想法,默认乐爷是想要连任的。
可当他发现,乐爷在平日的集会里都非常被动,而这次甚至更是不息自毁人望,请求警方保护他们的家属……
“他难道真的不想连任?”陈子孝喃喃道。
陆师爷说道:“他不想连任,岂不是更好。你看看,现在是什么局势,靓春仔不想连任,乐爷不想连任,你是唯一候选人,大家急需要专业的安保人员。”
陈子孝一想,是这个道理啊。
于是待到话事人这个话题的时候,陈子孝便主动说道。
“各位长辈,各位兄弟。既然现在我们已经自证大家都没有买凶杀人,而我已经坏了规矩,靓春仔与乐爷都无意继任,我觉得当务之急,应该是查明真正的凶手。”陈子孝说道,“说老实话,即便是我,也不想把脑袋挂在狙击手枪口下吧。”
“真好意思讲。”陆师爷张口就搭腔到,“你不管好你那群手下。”
“我现在,就把公司的所有资料都公示出来,供各位检查。”陈子孝说道,“是,是我管教有问题,兄弟们跑世界各地拿命赚钱,总有那么几个疯子。
这样,我这就回去安排心理咨询公司的心理治疗师过来给全公司做个审查,无论精神安定不安定,都发一笔钱,精神安定的给各位当保镖,不安定的再追加一笔钱给他们修养,让其他兄弟看着,安全最重要,OK?”
讲到这里,几个老一辈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即便是退下来的话事人,老一辈的双花红棍,彼此之间也是有身分差距的。
要他们出钱,开玩笑,穷的养老顾家都未必够。
一位老辈说道:“兄弟有难,肯为大家着想,太子这么做是对的。”
“那么,来聊聊话事人的事吧。”另一位老辈也说道,“目前有资格参加选举的……靓春仔,你想好了吗,真的不参加选举吗?”
靓春仔坐在桌子的最边缘。
他听到老一辈的人叫他,才回过神来。
“如果我不参加选举的话……会怎样?”靓春仔问道。
“要不然按照规矩,在中层里有能力的人里选,你们提名,我们投票。”那位老辈说道,“要不然的话……非常时期,就不要墨守陈规了。太子也说了,安全重要,让乐爷连任也好,或者双话事人也好,都是可行的。”
靓春仔思索了过后,说道:“那么,我参加竞选吧。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由我和乐爷组成双话事人……”
“咳……”乐爷咳了一声,他捂着嘴巴,脸色苍白,“不行。”
他将帮派信物的黑玉笙放在了桌子的正中央。
“无论是双话事人也好,还是选其他的继承人也好,我只有一个想法。”乐爷说道,“护兄弟们,兄弟的家人们平安,才是最重要的。但你们也看到了……我活不了多久。”
他站起身来,很认真的转向陈子孝。
“我真的很开心,看到你浪子能回头。”他脸色惨白却又不失真诚的微笑,对着陈子孝继续道,“你能说出这么有责任心的话,愿意担当,我觉得不应该由我来担任话事人,应该由他和靓春仔一起担任话事人。”
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主动看着陈子孝。
陈子孝这会儿,背心都出了汗,他差点以为顺着说真给靓春仔偷了桃子,那就真的要考虑找打手做掉靓春仔了。
不过,听到乐爷这番话,他立刻就反应了过来。
“说什么呢,大家都是兄弟。应该的应该的。”陈子孝赶紧道,“那么……请各位叔叔们表决一下吧。”
这话说完,他也懒得隐藏表情了,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最后,规矩没有被破坏,而陈子孝,几乎是被送到了话事人这个位置上。
但他也清楚,他必须兑现他的承诺,并且尽可能的找到凶手。
至于靓春仔……
他为什么反水重要吗?等到自己拿到更多的权利之后,弄死他自己就大权在握了。
有四位老辈,选择把票投给陈子孝,而有三位老辈,则坚持乐爷,最后那位老辈是个白扇子,他的眼睛不停的在陈子孝和乐爷上游走,还在思索。
而陈子孝,则对他露出了和善的笑容。
这一笑,笑的他就把票投给了陈子孝。
5比3。
从码头走出去的时候,陈子孝都一直绷着一张脸,直到他坐上了车。
另一边,靓春仔也坐进了车子里,看着手机里老婆打来的电话,银行发来的短信,露出了笑容。
然后,他拨通了陆师爷的电话。
“鱼……上钩了。”
电话的那头,传来了陆师爷的笑声。
“是啊,鱼上钩了。”
…………
…………
在乐爷的家门口,送离乐爷回家,等到约定好的PMC公司打手过来,有四个人在附近巡逻护着乐爷,大D才肯安心的离开那里。
他打车去了好几家医院,轮流在附近的便利店买好吃食给之前受伤住院的小弟送去。
送到最后一家,已经是深夜五点。
他感觉到肚子实在是有点饿了,于是便走进了那家之前购买早餐的便利店。
在那里,只有一个女员工正在打扫着卫生,往热柜里准备各种早餐,四台微波炉在不停的响着。
大D不想打扰他们,就去拿了一个面包一包泡面自己泡。
可坐到了用餐区,他却发现了一个自己从未想过的人。
“哟,这不大D吗。”她说。
大D端着泡面,思来想去,还是把泡面放下。
两人不同桌。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问道。
“我想在哪里,就在哪里。”叶祈说道。
大D点了点头,看了一眼收银台里正在不断忙碌的女孩儿,便不再多语。
他吃完了泡面,吃完了面包,就靠在椅子上。
而另一边,叶祈则一直端着手机,在玩一款小游戏。
两人无言,就这么过去了半个多小时,叶祈抬起了头,有点烦躁:“我说,你吃完了就快点走好吗?”
“这又不是你家开的,你想我走,我就走。”大D说道。
“结果你们每个人都担心的陈子孝,不仅没暴走,更是被不知道谁送上了话事人的位置。”叶祈撑着脑袋,“你舔了那么半天的乐爷说放就放了,你在意的那些兄弟……谁在意咧?”
“中伤的话不必多说。”大D淡淡得道,“虽然大家都不信陈子孝会浪子回头,但……也没人信他会把枪口对准大部分兄弟,他想要权,就让他要好了。就算他把笙帮玩坏,那也是以后的事情。”
“嚯。”叶祈靠在椅子上看向大D,“我尽力了,我努力过了,没有遗憾了……这不就标准的废柴会说的话呗。”
“和你这种天才聊不来的。”大D摇了摇头,“我护了兄弟们一个只要肯去拼,就一定有收获,就一定能往上爬的梦,护了他们快十年,我的确尽力了。”
叶祈的确知道,在一帮年轻小弟里他很有人望。
可是那又怎么样,她又没亲眼看到。
但心底,还是有一份烦躁。
“陈子孝选话事人了。”叶祈说道,“你能接受?”
大D撑着脸,“合情合理,合规合矩,有什么办法呢?”
叶祈往旁边吐了一口口水,说道:“出去练练。”
大D挑了挑眉头,但也没拒绝。
两人行至附近一片空地,叶祈站在大D面前,说道:“用拳头打我。”
大D马上就用直拳直取了叶祈的面门,但叶祈只是轻轻的后仰就躲开了这一击拳头,而在大D的后手摆拳甩上来之前,一只手卡在他的喉咙上,另一只手按住了他的拳头。
“果然要要从这里教起吗……”叶祈叹了口气。
大D无语,问道:“你不是不愿意教我吗?”
“傻子。”叶祈说道,“你忘了我要上门讨要的吗,你觉得陈子孝会给?那个时候,你可要配合着他们,好好给我一点刺激啊。”
大D呼了口气,点了点头。
“拳击的抱拳架会不会?”叶祈问道。
大D立刻学习电视里的样子,两只手护在自己的脑袋上,然后双脚拉开距离,双脚微弓,脚尖随时准备发力。
叶祈一巴掌就拍在了他的腰上,骂道:“任何姿势核心脊椎都要保持中立位放松,抱拳架是胸腔前倾,为双臂提供进攻和反击的空间,脚……哎哟你特么。”
纠正了好几个姿势的错误之后,叶祈让大D朝着他打拳。
结果拳头还没到,就被叶祈按住了。
“来,你看着。”她说。
叶祈是什么架势都没摆,就看着轻飘飘出了一拳,可那拳头却像是突然加速了一样,打出了爆鸣的声音。
“这……虎豹雷音?”大D问道。
“爆你个头音。”叶祈说道,“这是松劲,放松,然后出力的时候发力。”
大D又打了几拳出去,可还是打不出那种爆鸣的声音,叶祈很无语,骂道:“不是,你特么不是会打台球吗?先松,运动的过程中在绷肌肉啊!”
叶祈就拿手抬着他的手,哪里该松哪里该放,她直接带着大D发力。
结果大D终于掌握了一拳打出爆鸣的技巧,可叶祈一看他的姿势,又两眼一黑。
“来,你好好想想,你一拳头出去,是哪里先用力?”她问道。
大D思索了一会儿:“先把身体前倾出去,用身体的重力带?”
“腰啊,腰马啊!”叶祈说道,“来,腰先动,不要用肩膀去硬带胳膊。”
结果,大D这一拳是腰先动了,然后他手上怎么发劲又忘了。
叶祈无语了,“我真的相信,无能力者的重量级拳手也能把你干碎啊,就你这个水平。”
“黑帮打架,够用。”大D说道。
叶祈一脚就给他的腰上送去,“还敢顶嘴是吧?”
心中的烦闷,稍微有一些好转。
叶祈自己也说不上,自己是不是又在模仿小时候自己练功那样。
在她看来,哪怕下手再黑,她也无论如何不会对大D这样的人下杀手。
因为,他们都是狗。
也可能因为,他们都在笃信一个,一定会破灭的东西。
小时候,端着十几斤的白蜡棍,端到小臂像要爆掉一样的时候,她望着棍子的那头,父亲严厉的面孔。
长大之后她明白了,在棍子的那头,枪刃尖的那头,是他们传武家庭永远触碰不到的正义。
长大之后她也明白了,人性是兽性和神性的总和。
偏偏有这么一种人,他们笃信的、身体力行的样子在他人看来就如同神明一般,偏偏这一种人,他们又脆弱,又偏执,就仿佛是不愿意认清现实的狗一样。
真可怜。
活在他人的世界里。
待到烦闷感消失,叶祈就对大D失去了兴趣。
“自己慢慢练吧。”她说道,“我要回去了。”
回到便利店后,正巧她的女朋友已经把事情收拾完了。
“要提前下班吗~”叶祈歪着脑袋笑着问道,“我想回去了诶。”
“小祈。”女孩儿说道,“你先回去吧。”
“为什么?”叶祈说道。
对方露出有些无奈的笑容:“没事,我不需要你这样陪啦……总觉得,总是你在照顾我,你最近不是交到了新的朋友吗,脸上笑容都变多了。回去好好休息,花更多的时间在新的朋友身上,不也挺好的吗?”
叶祈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愣住了。
心底的那份烦躁突然就再度爆发了出来。
她静静的看着对方脸上因自己交到新朋友而打心底里迸发出的喜悦。
啊……
这个善良的普通女孩儿,是放弃了吗,还是说,她是打心底想要自己能够过上正常而美好的生活。
对于双亲都被夺走,要以一己之力扛起生活的她来说,应该更能理解活着,有尊严,美好的活着,是需要多么大毅力,需要花怎样巨大的精力去践行的——
所以……
我不能接受。
这个国家,这个社会,计算这无数普通的人民的生计,考量他们如何活着,制定政策和方针时,都是以家庭为单位。
可是为什么,这个国家和社会,没有保护这个小女孩?
她的父母被笙帮的恶人所害,她必须得独身一人面对生活。
而把她逼至如此下场的,那群笙帮的混账,却因为这个国家要求以和平的方式选举话事人,不让笙帮内部产生大规模的冲突影响到更多人,而笙帮甚至在不断的商业化中渐渐洗白——\u000b以和为贵?做出贡献就能抵消罪孽,不被清算?
以大多数人的利益放弃少部分人?
那份烦躁变成了恶心。
——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接受这种事情。
所以,即便已经接受了的她在期待着自己也能步入光明……
“梦梦。”叶祈说道,“你相信恶人有恶报吗?”
——迎接我的,不应该是满是疮痍的光明,更不应该是由承担苦难之人所祝福的未来。
“我一直都相信的。”站在收银台里的女孩回答道。
叶祈露出了惨然的笑容。
“那么,同为恶人的我却被善待了,即便是抱着目的善意,对所有人来说,都不公平吧?”
“恶人……等等,小祈,你准备做什么?”
——因为我已经泡在夜里很久了,已经知晓了这一切的背后,接下来所发生的事情的必然。
被称为梦梦的女孩,看着叶祈眼中逐渐爬升上的一丝猩红和决然。
“去完成一个和新朋友的约定。”叶祈说道。
——所以,我不会对救赎抱有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