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算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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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崇文院

    启梁,京城。

    乱世之中,唯有武安邦,才能文治国。甫经多年的战火,夏国早已将武事定为第一国策。京城之中,士子风流,戏子多情,雕栏画砌,千转轮回,但是唯一不变的,是文院。

    文院虽名为文院,但是出的却非是吟诗作对、谈弄风月的文人士子,而是经天纬地、通晓古今的大能之才。

    文院,相传最初是由神算李贤而建,目的是网罗天下的能人志士,辅夏国之兴。

    李贤依皇命,在当时的夏国国都镐京建立了崇文院,崇文习武,天下为公。齐一国之力建成的崇文院自建成之后,为当时夏国输送了大量的官员、军人,还有修士。军事兵法、道论典藏、经书功法,崇文院无所不习,无所不教。这也造就了崇文院至高的地位,在当时甚至可以隐隐比肩皇室。

    依院记所载,

    因崇文院地位特殊,可谓是风起云涌,各方势力也想要在其中占有一定的权力,来谋取最大的好处,其中更是有属于当时大夏军方的直属派系。在之后的历史中,崇文院之中走出了无数沙场铁血的年轻人,他们有着一往无前的士卒;也有着马革裹尸的将领。数千年连绵的战争,数千里的白骨累累,崇文院的学子用鲜血铸就出了那一块块铁血铮铮的丰碑。

    人可灭,大夏军魂,不可灭。

    同时崇文院内也有各大修真门派的传人慕名前来。修道一途,勾天地之变化,真气之途,既可以开山裂石,翻江倒海;也可以祈雨封坛,造福一方。强大的修士自可选择闯荡世间,磨剑拭胆;也可隐居山林,独自潜修。

    可本为大夏柱石的崇文院,在数百年后却经历了一场大动乱,崇文院内部也因此被分裂,对于这次大分裂,院记中的记载也是语焉不详,再加上过去了许久,已经几乎没有人知道当初的崇文院到底发生了什么。世间只知道被分裂之后,崇文院内部一直内斗不断,实力渐渐衰退。再加上后来的夏国势颓,怀远王之叛、北蛮南征、中原大乱,这所文院和当时的大夏国都在连年的战火中毁于一旦。

    太子南迁之后,于如今的启梁重定夏国,甫时,中原大乱,新建立的夏国内忧外患,急需一股力量来内稳朝政,外拒强敌。由此,千年之前的崇文院于启梁城之中浴火重生。

    崇文院也因此在历史中展开了新的篇章,百年之间,重生的崇文院帮助夏国在西南逐渐站稳了脚跟,不断的征战、修习,也让崇文院这柄利刃在战火之中愈磨愈利。千百年来,广招贤才,延揽名士,崇文院早已成为了明川启梁的一头猛虎,虎视眈眈,为天下人所慑。

    千百年的动荡,让崇文院毁于战火,又于战火之中重生。再加上千年的温养,如今崇文院库府之内的珍藏宝藏、灵药仙池,只怕连豪门世家子弟也要眼红。更重要的一点,能让崇文院浴火重生,重振大夏遗风的缘由,只因一地。

    只因,青峰之上,有天楼。

    前人创法,后人录之,天楼纳书,世人习之。

    天楼,位于青峰之上,身若宝塔,共踩九朵莲,生九层,随着最初的崇文院始建,神算李贤在青峰一峰之上又建天楼,用途本是收纳天地奇志,罕世珍宝,以供后人瞻仰、修行。当初的夏国问鼎天下,陈氏先祖雄镇天下,坐拥中原大地,搜揽天下名志,数万道论典藏,绝世功法,皆因此存于天楼。

    逝去的岁月和连年的战火让一切都只剩下断壁残垣,那些曾经不可一世的英雄豪杰,最终也只成为了故纸堆中的寥寥几笔,被人勾勒一生。唯有青峰和天楼,跳出因果轮回之外,凡人勿取,于天乱之中,屹立不倒。当时的大夏天子为确保那些传世孤本宝物不流失,下旨锁阵封印了天楼。

    两千年前的中原大乱之后,曾经天下为主的夏国只能偏居于西南小小一隅,楚、齐、燕三国于中原逐鹿,大有吞并天下之势。所幸之事,由陈氏先祖所赐神算一脉的青峰,依然位于如今的夏国境内,只不过青峰由原先的大夏腹地,变成了如今扼夏国于楚、燕二国之地的要冲。

    青峰和天楼和传说也在千年的历史中广为流传,不仅在夏国人中有着崇高的地位,也是很多天下修士内心中的圣地,往往有无数人耗费心血,散尽家财,只为入天楼一观,此生无憾。

    去今千年,夏国底蕴犹存,也因青峰与天楼的特殊性,为天下景仰,虽今势不及三国,但也得以发展生息。

    天楼在当时由大夏天子所封,后因太子南迁,夏国与崇文院重立所开。在千百年的过程中,夏国虽居于西南,却也无力争雄,天楼已不再是夏国的专属。

    夏国,青峰,天楼,神秘的传说加上浩瀚的典藏,已成了天下修士的云集之地

    由于当年神算李贤取陈氏先祖信物而镇青峰,天楼的大门只有大夏血脉的继承人才持皇室印鉴方能开启,因此哪怕有着众多强国觊觎,夏国也能勉力维系着表面的平衡。

    波澜不惊,实则暗流涌动。

    每隔三年乾元时分,启梁京都之内有一场比试,又名乾元试。全天下之人皆可报名,分别进行文试和武试,出天星、天科、天斗三榜,上榜之人皆可得到皇室的奖励。其中最吸引人的是,每一榜的前九名可允许入天楼观书五日,探星引象,道炼己身。

    另外,夏国皇室却可以在每三年天楼开启之时,额外让三人进入天楼,这也是夏国作为曾经的天子遗国所拥有的特权了。

    这三十人,有着夏国年轻一代的佼佼者,也有大国亦或异域慕名而来的强大修士。不过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只为入天楼。

    关于天楼,有着太多传说,传闻有人入天楼之后连破三境,惊天动地;也有人出天楼之后神志不清,痴态若狂,状若疯癫。

    迷也好,雾也好。总之,这座青峰云雾深处神秘楼邸,承载了无数历史的积淀,浮浮沉沉,也造就了无数人才。

    夏国,汉昭十一年,伏月初九,辰时一刻,晴。

    启梁居于明川,背倚岐山,面临清江。历经数百年的扩建,如今的启梁险峻巍峨,气势磅礴,横越数百里,可谓是雄城镇四方。

    城内,启梁共分三十九坊,九为数之极,其中又分天、地、人三坊。上十三坊为天坊,为天子之所,皇亲外戚,公候贵族,皆居于此;中十三坊为地坊,文院校场,寺庙禅院,烟雨楼台,为清修之地;下十三坊又为人坊,市井贸易,青楼酒肆,烟火攘攘,实为鱼龙混杂,泥沙俱下。

    沉元坊中,一排排的柳树垂下翠绿的柳枝,随风细细摆动,像垂缦的珠帘,遮住了周围的黑瓦白墙。盛夏的燥热,在这沉元坊中,也被吹散了不少。

    青石官道上,两头神骏无比的枣红马正拉着一辆深褐色的马车,缓缓地走着。马车之上纹有烫金的纹路,锦缎织成的珠帘,挂以南唐珍贵的翡翠流苏,无不彰显着车中主人的高贵身份。就连拉车的两头骏马也像是知道自己家主人的身份高贵,高高地扬起头,吐着白气,铜铃大的眼珠中充满着傲气。

    与此同时,两条街之外,两名少年正从一辆马车上走下来。为首的是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身着白衣,眸若墨星,唇红齿白,手里拿着一柄折扇,轻轻晃动,好一个翩翩美少年!而跟在白衣少年身后之人,看起来年龄比白衣少年还要小些,他穿着一身素青色的袍子,眉眼清秀,嘴唇薄薄地抿在一起,在阳光的照射下,青衣少年的皮肤呈现出一种极其不健康的白色。

    “子昂,你小心些……”

    先下马车的白衣少年转过身来,伸手欲扶,对着青衣少年说道。

    “秦大哥,我没事。”青衣少年笑了笑,轻声的说道。

    “你身体本来就弱,前些天还落了风寒,不注意些可怎么是好……”白衣少年皱着眉头说道。

    “秦大哥,哪有你说的这么严重……”青衣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显得有些腼腆。

    白衣少年还想要说什么,就在这时,街角处传来一阵响亮的马蹄声,白衣少年闻声望去,只见一辆装饰奢华的马车正向这边缓缓驶来。待白衣少年看清马车的样式,顿时脸色一变。

    “子昂,我们走……”

    白衣少年刚拉起青衣少年的袖子,就听见另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

    “呦,这不是我们的秦暮秦大公子和他的病秧子弟弟么?”

    听到这个声音,白衣少年在袖子里暗暗捏紧了拳头,咬了咬牙,转过身来,只见一个锦袍公子掀开了珠帘,正站在马车上,阴冷地笑着。

    “苏九霄,你什么意思?”

    被称作秦暮的白衣少年沉下脸来,怒道。

    锦衣公子不以为意,轻轻一跳从马车上跃下,扫视了秦暮几眼,轻描淡写地说道:“怎么,你养得的小白眼狼要咬人了?”

    “苏九霄!你!……”

    秦暮被气得面庞赤红,额头青筋狂跳,低吼道。

    看到秦暮的发怒的样子,苏九霄也是吓了一跳,微微向后退了半步。

    正在气头上的秦暮也管不得这是什么地方了,他向前冲了一步,抬起早已紧紧握住的拳头来。

    可是,秦暮的铁拳并没能如愿地挥出去,在他的后面,有一双手死死地拉住了他的衣襟,因为用力过度,那双本就瘦小的手显得更为惨白。

    “秦大哥……,算了……”陈子昂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小声说道。

    秦暮没有看向身后,而是恶狠狠地盯着苏九霄,咬牙切齿地说道:“子昂,你放手,让我揍死他!”

    “秦暮!你敢在这儿动手?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刚才突然被惊吓到的苏九霄,此时也回过神来,走出几步远,故作镇定地质问道。

    “什么地方?!你也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哼!秦暮,你可不要冤枉人,我什么都没说,是你们先动手的!”苏九霄又惊又怒,瞪着秦暮说道。

    “你!……”

    “外面是何人?竟敢在我崇文院门口喧哗?!”

    秦暮话音未落,只听得三尺重门内远远传来一个威严的男声,隆隆作响。说来也奇怪,这声音传来之时还仿佛远在天边,可是须臾之间,一个白袍蓄须,鹤发童颜的老者就出现在了秦暮和苏九霄之间。老者面沉如水,他盯着苏九霄和秦暮,仿佛在酝酿着一场大风暴。

    “你们几个,好大的胆子,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老者重重地哼了一声,双眉不怒自威,扫视着秦暮和苏九霄。

    秦暮暗自一惊,在崇文院门口闹事,这个罪名他可承受不起,而且看这老者转瞬御风而至的身法,只怕来头不小。

    苏九霄眼珠一转,也立马明白了白袍老者的身份,他虽然不认识老者,但也知道老者能如此行事,必也是崇文院中有名有号人物。他顿时垂下身子,装作委屈地说道:“不是我,不是我,长老莫怪,都是他们!……对,就是这两个小子在惹事……”

    “苏九霄!!你……”

    听见苏九霄如此颠倒黑白地告状,秦暮本想直接冲上前去狠狠地揍他一顿,可是他突然感觉身后的力道仿佛又大了几分。秦暮回头一望,只见子昂紧咬嘴唇,但是眼眸之中满是哀求,让他住手。

    秦暮瞬间冷静下来,深呼吸了几口,就好像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转向老者,举手作揖,毕恭毕敬地说道:“老先生,对不起,您误会了,我们只是和这位公子发生了一些小争执罢了,并非有意挑事,还望先生明察。倘若真是触碰了本院的忌讳,我们愿意受罚。”

    听见秦暮所述,老者有些讶异地看向了站在一旁的秦暮和陈子昂。他略有兴致地扫视着二人,开口问道:“刚才听你所述,自称本院,我问你,你可是本院的学生?”

    “老先生,弟子秦暮,上次得以侥幸通过了院试,这才能进入崇文院修习。”秦暮微屈下身子,语气诚恳地说道。

    “哼,我崇文院院试,一测身形,二考才学,三参灵性,三试之下,每年不知要淘汰多少所谓的天才,你既然能通过院试,想必也是他们之中的佼佼者,何来侥幸一说?”老者冷哼一声,严肃地说道。

    “是,先生教育的是,弟子定当牢记!”秦暮见老者似乎已经不在乎刚才的闹剧了,略微松了一口,但他依然紧绷着身子,毕恭毕敬地站在老者身后。

    “嗯……此子竟能在如此转瞬之间平复心神,心绪不乱,静气收神,当……不凡,还有后面那个小子,小小年纪,却也懂方圆,知进退,也算得上是一块美玉……”老者抚须欣然。

    “长老,对对对,就是他们两个惹事,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苏九霄见秦暮愿意认罚,不禁喜上眉梢,要知崇文院素来院规森严,更有甚者还会被逐出文院,永不再录。如此一来,若是他能撇清关系,那就再好不过了,苏九霄暗自想道。

    “你也是本院的学生?”

    老者闻声,双瞳若雷,看向正在沾沾自喜的苏九霄,怒上心头,寒声问道。

    苏九霄被老者一看,顿时觉得仿佛是被洪荒猛兽盯住了一般,瞬间像是跌入了冰窟,满身冰渣,冷得发颤,他面色发白,再也没有了刚才的傲气,微弱的说道:“长老,弟……子正是文院的学生,我叫苏九……霄,是隆国公府的……”

    “既然是本院的学生,就应该知道本院院规,是谁允许你肆意喧哗的?”苏九霄话还没说道,就被老者冷冷地打断道。

    “我……”苏九霄面色惨白,嗫嚅道。

    一旁的秦暮看着苏九霄胆战心惊的样子,不由得觉得好笑,可是他又不敢在老者面前有所表现,只好忍着,装作一副严肃认真的样子。

    老者训斥完苏九霄,缓缓转过身来,望向躲在秦暮身后的陈子昂,稍稍打量了一会,开口问道:“那么,你和他们一样,也是本院的学生?”

    “回长老,今日我是带着我的弟弟前来参加文院复核的。”见老者发问,秦暮忙上前一步,解释道。

    “哼,复核……”苏九霄听到这儿,不由得轻轻嗤笑了一声。

    苏九霄虽说得轻声,却还是被老者听的一清二楚。这一次老者没有呵斥他,而是轻轻睨了苏九霄一眼。苏九霄再被老者这么一看,顿时吓得魂不守舍,连退几步,噤若寒蝉,不敢再出声了。

    “人命有时尽,案牍未可信,既然本院有着复核的规矩,其符合条件之人,自可一试。”老者颔首道。

    崇文院立院千年,广招天下奇才,其入门资格早已由繁化简。一测身形,学子只需在日海立照碑之前舞出一套的基本拳法,神形合一,即为过关;二试才学,道藏八千卷,修行自如沧海取一粟,修身治国,经纬天下之学必不可少,笔墨之下,自书才学;三参灵性,修道之人,根骨为重,古语曾有言‘一骨可抵十年功’,可见根骨的重要性,而其灵性,更在根骨之上,决定着一个修士的修道前程。

    虽然崇文院的入院资格已不再繁琐,可是与此同时,这三试的规矩却也变得颇为死板,不可变通。

    乾元每年有伊始,虽说名满天下的乾元试是每三年才会举行一次,但是崇文院的院试却是年年都有。为国取士,文院自古以来皆有院规,极为严苛,三试皆为三甲者才可被录取,正因如此,一年录取人数不过寥寥数人而已,可是倘若有人二甲一乙上,岂不甚憾之。崇文院历史之中也有三试平平,日后却大放其彩的修道奇才,自那之后,为了更好地取贤纳才,崇文院试之中,又加上了复核这一条。

    “凡一甲之上者,皆可由本院长老观之,择优录取。”

    三试之中,秦暮天资过人,三甲上过关,而一旁的纨绔苏九霄到也算得上有些天赋,身形、灵性二甲上,才学甲等。但是陈子昂,由于天生体弱,加之幼时家中骤逢巨变,灵台不稳,身形、灵性俱为乙中,唯有才学一问,堪为甲上。

    “今日即是复核之日,既然这位小兄弟有资格参加,那么想必也不是凡才,值得一试。”老者看向陈子昂,一改常态,和颜悦色地说道。

    “谢……谢谢长老。”陈子昂显得有些紧张,涨红着小脸说道。

    “当……”

    就在这时,崇文院内传来一声洪亮的钟声,响彻云霄。

    听到钟声后,老者不再迟疑,向着秦暮他们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崇文院的复核即将开始,然后轻轻一拂袖,转眼便消失在了几人眼前。

    老者走后,苏九霄如释重负,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的后背上竟已被冷汗浸湿,他恨恨地瞪了一眼秦暮和陈子昂,也不敢多说什么,转身上了马车。

    若在平时看到苏九霄如此出糗,秦暮少不得要嘲弄一番,可如今在崇文院门口已有前车之鉴,他也不敢再惹出什么是非来。

    “子昂,我们走吧。”秦暮走向陈子昂,说道:“复核就要开始了,刚才那位长老也说了,你一定可以的,只要相信你自己。”

    “嗯!”

    陈子昂坚定目光,望向不远处的崇文院。

    “我一定不会让母亲失望的!”陈子昂暗下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