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村沿小路走个二里路就是以前的老村子，老村子大致完好，但因为多年无人居住显得有些荒凉。

    再往东边荒野中前进六七里，就是让附近十里八村村民谈之色变的鬼宅了。

    远远望去，最显眼的是院墙角落一座三层高的木阁楼，由一列院墙围着，院墙往外是荒地。

    靠近院墙的地方，茂盛草木之下依稀能够找得到一些砖墙残骸以及破碎斑驳的石板路。

    种种迹象表明，这里以前可能是一处颇为繁华的城市，只不过时过境迁之下早已不复当年。

    整圈铁网栅栏围住了鬼宅在内的相当大的一片地方。

    铁网上还有写着‘军事禁区，禁止入内’的牌子。

    据说十年前某个考古团队通过外围考证判断这里是近千年前的某个古城池遗迹，极具考古价值。

    他们不顾附近村民的劝阻，带着设备走了进去。

    再也没有出来。

    再后来，这件事惊动了官家，这里就变成了军事禁地，乡镇被划分为新农村试点，村民们短短几个月就搬进了新房子。

    鹿辛没有理会铁网围栏，径直穿过去。

    鬼宅大门牌匾上，‘王宅’两个字清晰可见。

    若有若无的唱曲儿声传来，晦涩难懂的古腔调似乎在控诉某个负心人的恶行，声泪俱下，凄婉悲凉。

    院墙外是残破荒野，岁月无情，墙内却是亭台木阁，错落有致。

    枝叶随风摇曳，同阁楼上的飞檐青瓦交相辉映，无处不在显露故去岁月中大户人家的光景。

    一切如新，竟是比十年没人住的老村子还要年轻许多。

    鹿辛黑衣广袖，站在鬼宅门前，望着四下的光景，久久无言。

    虽说已经克服了对这些腌臜之物的恐惧，但触景生情之下难免回忆过去。

    那时候他还小，尚且不知天高地厚。

    小小鹿辛打得了坏蛋，斗得了恶犬，是村里同龄孩子们的偶像。

    又称孩子王。

    在王的带领下，几个孩子打遍了十里八村的小孩，无一败绩，于是他们胆子越来越大，最终打起了大人口中三令五申不许去的鬼宅的主意。

    胆大包天的小孩们在半夜瞒着大人偷跑出来，在大宅子门口集合，发起冲锋。

    后来，只有鹿辛一个跑了出来。

    “蛋蛋，二狗，丫头……”

    那是和他一同进去的小伙伴的乳名。

    “我来找你们了。”

    他轻微用力，揭下贴在门口的符箓。

    ……

    武当。

    当代掌门李溪玉盘腿坐在太师椅上，左手捧着手机，右手食指对屏幕不断地指指点点。

    日常的一应事宜都有各位长老执事管理，没有大事不会来烦他。

    至于道门子弟每日必行的功课？

    抱歉，能管他的都已经不在人世了。

    因此老道士可以算得上整个武当最为清闲的道士。

    李溪玉侧边较远处的电视正在播放动画：喜洋洋与灰太郎，观众是他六岁大的徒弟吕行。

    此刻这个身穿小号道袍，头发盘起的小可爱坐在小马扎上，双手撑住下巴，看得津津有味。

    小道士也是要上学的，因此平日里少有这种看电视的机会。

    如今幼儿园国庆放假，自然要把所有想看的全部看个遍。

    小吕行用手撑着的脑袋晃啊晃，脚时不时翘一下，每当反派灰太狼被欺负时就发出‘咯咯’的欢笑声。

    突然，老道士心有所感。

    封印符箓被人揭下来了？！

    “行儿。”

    “师父！”

    小吕行一下子坐直了身体，瞪大眼睛看向他。

    “师父出去一趟，你在家乖乖的。”

    “好！”

    小吕行响亮回答。

    老道士收好手机，整理衣袖。

    提起剑，掐一个法决正欲起飞，又突然想起了什么。

    “这新规真是麻烦。”

    老道士摇摇头，收起长剑。

    一声哨响。

    鹤园里最大的灵鹤冲天而起。

    ……

    长假七天，正是旅游高峰期，作为国内知名景点，武当山开放区游客数量不少。

    就在某一刻，少数游客看到远处有一仙鹤飞出，恍惚之间，那仙鹤身上好像还有一名白发道人。

    “快看！”

    “那是什么？”

    “神仙！！！”

    看到的人下意识喊出了声，但当他们准备拍照时，却又什么都没有了。

    众游客一片嘈杂，整个景区十分混乱。

    仙人骑鹤出武当的消息不胫而走。

    ……

    沉闷的摩擦声响起，古老的宅门再次打开。

    内里是干净整洁的石院，修剪精致的园艺，古意盎然的阁楼。

    在鬼神视角下，鹿辛看到的是另一副光景。

    森然死气笼罩，浓郁程度比老卒鬼域更胜许多，哪怕是鬼神视角都受到了影响。

    不见了白墙青瓦与花红柳翠，到处焦黑一片，应该是某时某刻发生了火灾。

    肉眼看到的富丽堂皇不过是幻觉而已。

    毫无生机的地面上是遍布庭院的枯骨。

    古往今来，不知多少年月，多少行人误入其中。

    都是血肉之躯，都有父母妻儿，有人在远方等待亲人归家。

    角落里有几具骨架十分瘦小，应该是他们几个吧？

    鹿辛看向的远处，白衣女子款款走来。

    没有半分丑恶的死相。

    周身鬼气缭绕，遮盖不了她风姿绝代。

    长发如瀑，唇艳似血，眉黛含波，远胜人间。

    鹿辛从小到大见过的所有女性，没有一人能在相貌上和她一较高下。

    看似神女

    实为恶鬼。

    当年，美若天仙的恶鬼也是这般走来，靠近被美貌恍地愣了神的孩子们，伸出手来。

    离她最近的丫头天真地以为漂亮姐姐要和她握手。

    于是杀戮开始。

    白衣女接触到人的瞬间，血作胭脂皮画相，分筋抽骨燃薪柴，一帮只有几岁大的孩子，经历了世间最残忍的虐待。

    小鹿辛何曾见过这样的血腥地狱？

    他不敢上前，于是捡起石头扔向白衣女。

    石头直接从白衣女身上穿过。

    他喊其他人逃跑，二狗是跑得最快的一个。

    却在即将跑出大门的瞬间被白衣女抓住。

    明明上一刻，白衣女还停留在他这边的。

    小鹿辛直接傻在了原地。

    眼睁睁看着往日里一起漫山遍野奔跑的小伙伴们血混合泪水留出来，没了皮肤的血肉躯壳在地上蠕动，嘴部开合间发出嘶哑的哀嚎，直到血肉都被撕碎埋进土里，骨头丢散一地。

    只有在这时，他才像一个普通小孩，而不是追狗撵狼的孩子王。

    最后，小鹿辛一个人失魂落魄地逃回家里。

    他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当年白衣女独独放过了他一个人。

    如今知道了答案，所以自责。

    “对不起，如果那时候我再大胆一些，你们也能安全跑出来吧？”

    幽冥气笼罩下，鹿辛强忍着不要让泪水影响视线。

    “我来给你们报仇了。”

    死气凝结，长钺在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