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他满心迷茫在大街小巷溜达，压根就没想在那地方找到工作，无意中却看到那灰旧的二层小楼里竟还藏着一家公司，再仔细看了才知道，那个叫万家家政公司连牌子都坏得正剩下“万家”两字，只有墙上用毛笔写下了全称“万家家政公司”，在繁华上海还有这样公司？所以他越发觉得好笑和好奇。正是那份好奇，让他走进了那家公司。

    那家政公司名义上叫公司，林斌走进去才发现，实际上连营业执照都没有，完全是纠集了一帮干活而成立的所谓“公司”。公司业务有搬家，月嫂，上门卫生清洁、疏通马桶、移机等等。这些活一听就不是好活。林斌还是留下来了，让他留下来的原因是，工资可以日结，工资按工作量提成，多干多得，干不干都随你，可以说足够自由，反正也没找到其他工作，就抱着试试看态度干了。

    干了一段时间，林斌发现，这个活果然比较符合自己，虽然家政工作，是又脏又累，比饭店甚至比工地上还累，工地和饭馆那种累至少还让人喘息，而干家政的累，是连喘息都费劲——这不是夸张。

    林斌干家政，主要干搬家，还有给人家房间清扫卫生，清理油烟机、马桶等等，都是苦力，苦力中的苦力。就说搬家吧，那些搬家的一般是乔迁新居，或为孩子上学，把家搬到学校附近租住的房子。若是后者，还好些，只搬生活必需品，而且舍得给孩子租学区房的人家，基本都住在有电梯高档小区里，若前者，那可就惨了，家里东西乱七八糟，往往都要搬，大到家具，小到地下室各种杂物，破家值万贯，那些东西多到怀疑人生。

    最头痛的是遇到“大件”，比如大理石桌面，保险柜，滚筒洗衣机、跑步机，还有那种纯木大沙发，这种物件动辄好几百斤，扛到身上还没走路，就已气喘吁吁了，更别说扛这些东西上楼了，而上楼时，那汗水真是汗流浃背，每一趟汗水都滴滴答答，从一楼淌到目标楼，那是名副其实血汗钱。而搬这些硬件东西，只能一次性到住户新家，中间还不能停，也不是不能停，只是一停下来，就很难再搬起了，同伴都忙着搬其他东西，身上也都有大件，根本抽不出手来帮你，再者，搬这些东西若在中间放下休息，放不好很可能磕了碰了，还把自己弄伤，比如扭腰，砸了胳膊腿，所以当林斌扛着这些物件上楼时，尤其到最后那两层楼，上气不接下气，汗流浃背，腿脚打颤发软，两眼发黑，过度用力到放屁连连，真是到了体力极限，真是把吃奶力气都用上，硬撑着到主家新家。每趟都如此。

    干搬家，一般为了多接活，都很急，一天鲜有休息时候，一般搬家完了在车上坐着赶去另一家时，那就是休息了，还有就是干活时候了——扛起物件，不是那种特别沉物件，只要慢悠悠走，就是不错的休息了。这些大物件中，最难扛的是实木沙发之类的了，比跑步机和保险柜甚至滚筒洗衣机还难，除了死沉死沉，最难的还不是上楼，而是下楼——很多人不会想到，下楼竟比上楼难？因为下楼时，扛着那些东西要倒退着往下走，只有这样，肩膀上的沙发才能跟楼梯平行，才能把沙发扛下去。这样一来，林斌扛着那些沙发，倒退下楼，看不见，完全靠着脚下感觉，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往下迈，最最难的地方，就在楼梯拐角，倒退着走，那些沙发又大，常常拐不开，那就要碰东西，搬家有个忌讳，把主家东西弄坏，把住家东西磕磕碰碰，主家会生气，遇到脾气不好的，会发火，最重要是会扣钱，甚至倒赔钱！

    林斌干搬家时，最头疼的还不是这些，最头疼的是遇到鱼缸、钢琴这种的，那比遇到瓷娃娃头疼多了，真是又大又沉又名贵，拿不得碰不得，容不得半点磕碰。当然遇到这种情况，一般都跟人家说好，要么不搬，要么加钱。林斌搬家时，最害怕的还是穷人。因为穷人新房子和旧房子往往都没楼梯，两边都要用体力运东西，遇到这样人家，就是一场炼狱了，而且遇到这样人家，事多又抠门，搬完，连瓶水都舍不得给买，最多给弄点凉白开，有的人家甚至因为饮水机被提前搬走，连凉白开也没有。富人搬家就恰恰相反了，两边往往都是高档小区，上下搬运东西可以用电梯，搬完或搬过程中，还会给买饮料，而且人家很少讲价钱——要知道，他们搬家工资，是跟老板四六分成，他们四，老板六，主家讲价，他们工资就受损。

    以上这些物件还很常规，干搬家，还有很多时候会遇到刁钻物件，比如连体衣柜，还比如那些拼装大床，遇到这些物件要拆卸了才能搬走，还有时候，会遇到主家买来东西比楼梯或门口大，比如超大豪华沙发，很难弄到房间里去，那就要找位置找角度，一点点旋魔进去。林斌干了搬家公司才知道，这个看起来出苦力的活，常常也要动脑子，原来人可以不上学，动脑子却是每时每刻都要。

    林斌干搬家时候，手、肩、腰、脖子、腿，全身没用不到地方，用到的地方，就没不肿胀疼痛的。搬家，听起来轻巧，真干上了才知道，那是比工地还要累的活。林斌最累一天是，早晨六点多就出车了，连饭都没吃，午饭更是到两点多才吃，一天干了六家活，一直干到晚上十点多。那天回去，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上床的，不知道怎么就睡了。那时林斌看到板凳比看到爹妈都亲。

    再说干清洁卫生工作吧。这个在某种程度上比搬家好那么一丢丢，只是一丢丢。工作内容一般是给那些没时间人家或遇到节假日不想自己动手人家打扫房间、擦玻璃之类，不用像搬东西似的拿命干活，当然，这工作也轻松不到哪去，毕竟在几个小时内就要将一百多平房几个房间打扫出来，还有的要上蹿下跳擦玻璃，要将玻璃擦得透亮干净，常常把人累得满头大汗，如果要遇到那种新房子打扫卫生，各种建筑垃圾，都清理出来，要一趟趟地运到楼下垃圾桶里，若有楼梯那就好说很多，没有的话，就比搬家好不到哪去了，因为干这工作，公司一般派一个人，毕竟价格不高，若派两人平分那点钱，都不划算，谁都不愿意来，除非特殊工作量或特殊情况下，而一人干那些活，劳累程度可想而知。当然，在这些工作中，林斌最喜欢干清理油烟机、马桶这些了，这活带有一定“技术性”，赚起来就容易多了，当然这种活代价是，脏。

    总而言之，家政这个工作虽很辛苦，但林斌还是干了下来，很重要原因是，随意，没人管束，强制，就是老板也不会，你若想休息不干，老板当场就会把活派给别人，毕竟别人正巴不得多干活呢；林斌能干下去，还有另个原因，就是，这份工作工资还可以，那个干了六家搬家那天，林斌收入了三百六十多块钱，就是平常时候，每天也有两百多块钱；林斌还很喜欢干清理工作，清理油烟机清理马桶更不用说了，因为这些活都基本一个人，没有其他人分钱，两三百块钱就是小意思了，林斌能在搬家公司干下去，除却自由、工资高，还有个很重要原因，是他在搬家公司里干了一段时间，就成了数一数二的“人物”了。

    在通过最初适应阶段后，林斌马上成为了老板眼中红人，因为干搬家公司人都老实憨厚、胆小，他们这些人出去接活时，是不敢也不太会跟人家谈“生意”，就比如一单搬家活，去了很多人家都是要跟他们讲价，讲价讲的是自个利益，那些大老粗就要急眼，最后结果要么顺从了主家要求，价钱下来了，活干得不值，憋屈，要么两边谈不拢不欢而散，还耽搁了大家时间。而林斌就很能说会道，敢跟人家说话，敢跟人家以来我往谈价钱，久而久之，搬家公司里没人比林斌这组赚钱更多的了，很多人都愿意跟着他干。

    林斌能干下去，还因为遇到了不错哥们，他们这青年组里，司机是退伍兵哥哥，很仗义，跟林斌关系最好，另外两个是会老实巴交青年，干活不偷懒不稀力气，他们也都很听林斌的，所以出去干活时候，林斌就成了他们首领，成了军师，成了秘书，成了会计，正是如此，林斌累了少干点，也没人有意见。林斌干家政时，还喜欢上了开车。那时候他发现，开车还是个相对不错工作，阿兵——林斌总喜欢叫那退伍哥们叫阿兵，每月都有老板额外多给的两百块钱。林斌心想，以后学了开车，哪怕将来给别人开车，那也是工资和自由度很高工作，所以逮到机会时，他就常常让阿兵偷偷教他开车……

    林斌喜欢干家政，还因为这份工作有“外快”，比如他干清理工作时，遇到那些大方人家，见他干活卖力，满头大汗，末了就可能会多给他一些钱，多出的钱他就偷偷留起来，反正老板也不知道；这也是他喜欢干清理工作另个小原因；干完活，人家很满意的话，常常要留电话号码，后来林斌不光给他们留公司号码，还会留自己号码，只要说一句，第二个号码是自己的，那些聪明上海人相视一笑，就懂了，于是很多时候，林斌常常是“休班”的，美其名与去约会，实际上去接私活，多少都是自己的，据此他后来甚至萌发了更大胆想法……

    虽然工作不太体面，虽然工资不太稳定，虽然工作很累，但干了家政的林斌总算在上海站稳了脚跟。那时林斌已买了手机，还跟沈庆买了手机，两人联系、见面更方便了。林斌下班早时，就买点东西去学校找沈庆，吃饭、逛街、看电影。每隔一两个星期的周六或周末，林斌就整天跟沈庆在一起，去上海很多地方游玩。后来他接私活多了，手头越发富余，就不再住在公司了，而是在外面租房子，房子虽是一室一厅，好歹是自己空间，那时他还想，哪天把沈庆叫来，从此就能过上没羞没臊幸福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