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该死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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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出国打工

    可当朱晨晨交了费,报了名,又去济南总公司面试后,才真正知道出国这件事有多难。

    通过公司内部面试后,她还要去青岛进行为期四个月的日语培训。青岛那是她不陌生的地方。那是个冬天,她独身去找那个偏僻的培训公司,去了才发现,自己来得有些晚了,别人早就到了,这期日语培训已开始两周了。

    她被安排到那十多个人逼仄的宿舍里,没暖气,又漏风,夜里一片冰冷。早晨六点,朱晨晨就要起床,以为够早了,睁眼却看到宿舍里一个人都没了,那是她在培训机构起得最晚的一天。此后几个月里,她都是五点起床,天都不亮,起来,用凉水洗脸刷牙,去学习,天亮后,去外面买点不是肉夹馍就是白吉馍或者包子的早餐,胡乱往嘴里塞一口,然后正式开始一天的上课,除却中午和晚餐,只有学习,一直都学到翌日凌晨两点多。这只是生活的苦,最难的却是日语学习。朱晨晨在学校学英语都是二十六个字母认不全的主,现在学日语,那种困难可想而知,何况她已晚来两周,这种培训学习不能跟学校同日而语,在学校睡两节课,可能还能接上头,在这里知识点讲得比列车还快,眨个眼都可能找不到在哪行了。那时她的确想过放弃。可五六万元报名费都缴了,哪里还有退路!

    他们必须在四个月里,突击培训成会用日语简单交流水平。那时大家都如此,互帮互助,互相鼓励,这是苦难中为数不多的慰藉。朱晨晨为了熬夜学日语,生生喝了几个月苦咖啡。

    之前朱晨晨虽见过成包咖啡,却从没买过,刚冲上咖啡时,闻到那味道还以为很好喝,真正喝上才知道,那有多苦,多难喝,像极了世事,只有亲自品尝过,才知道其中滋味。于是第一杯咖啡是朱晨晨硬着头皮灌下去的。此后她也是硬着头皮往下喝,难如喝药,一直不懂,外国人真变态,为何这样难为自己?朱晨晨跟其他人不一样,其他人喝不惯咖啡最多只是喝不惯,而她喝咖啡是要拉肚子的!一天晚上要拉两三次。那时她觉得只有自己脑子的知识,是唯一拉不出去的东西。但咖啡不能不喝,她也换过老祖宗的茶叶,可在提神这块,还是咖啡劲儿大,为了学习,拉肚子也要喝。她就是在这时候暴瘦下去的!从东北回来后,她虽瘦了许多,可到底还是胖乎乎身子,而经过几个月咖啡洗礼,她身子就出挑成形了,培训班里很多人都说她长得真美,正应了小时候刘晓菲说她的那句话。变美,成了那几个月魔鬼般培训里,朱晨晨额外收获。

    伴随着暴瘦,朱晨晨另外额外收获是脱发。她每天熬夜,休息不好,吃不好,又拼了命啃那日语,过度用脑,在培训后期,开始掉发,早晨她都不敢梳头发,生怕,把自己梳成个尼姑,还好在头发没掉光时,她们结束了培训。她们回济南参加最后面试,日本老板,亲自来面试。同期培训那些人,都被日本老板一个个相中挑走了。那天已经变美的朱晨晨,按说应该很有自信,还是因为太过紧张,回答得磕磕巴巴,没有被日本老板相中。后来朱晨晨才知道,那日本老板是看她太美,担心她去了不能安心工作,才没有要她。一直期待变美的朱晨晨,那刻有些想哭,才知美丽也不一定全是好事。这是后话。没通过面试的朱晨晨,又回到培训机构继续参加培训,等待第二轮面试。幸运的是,培训没几天,第二轮面试开始了,当然那是临时加派的面试。不幸的是,朱晨晨又没通过。

    这也是朱晨晨出国之路最难地方。

    一颗心总是在那吊着,七上八下。听公司人说,若一两次面试不过,以后就难于登天了,因为那些日本老板就会对她有各种各样偏见。若过不了,一切努力和付出都白费了。没有比心里的煎熬更难熬的了。她几乎快焦灼坏了。第四轮面试,她几乎不抱有希望了,因为那些日本老板都不约而同对她摇头,只有最后那老板一脸严肃,结果她就被那最后老板录用了。最后那老板是做水产的。她在出国劳务公司待了这么长时间,自然听说日本水产是又累又不赚钱的活,是出国劳务里最不好的工作。可她没有选择,何况迷迷糊糊听完老板介绍后,好像工资也没传说中的太低,就欣然签了合同,随即远去日本清水。

    那是朱晨晨第一次坐飞机。幸好,一行二十多个人,她才不至于出丑。她像个傻子一样,好奇地打量着飞机上的一切,还没等熟悉,就到了日本成田机场。等下了飞机,朱晨晨终于看到传说中的日本。她对日本第一印象是,干净,一尘不染的干净,再就是急促,机场行人都形色匆匆,还有就是礼貌,机场里人人点头哈腰……等到了清水,朱晨晨看到街道上那些熟悉广告字体,竟有了身处国内错觉,直到耳边响起熟悉又陌生日语时,才清醒过来,到底是在异国他乡了。

    朱晨晨之前就听说水产是非常累的活,可真干起来,才知道到底有多累,多难干。那时她才知道老板为何不挑剔她了。她们公司主要加工鱼片和鱼糜。日本食品行业对卫生要求极其严格,进车间要换工作服,还要洗手消毒,还实行什么HACCP管理。而她工作,其实很简单,就是在冷库分拣各种鱼。冷库温度全年只有十度到十五度,这温度听起来不是很冷,可当她戴上胶皮手套和穿上工作服,一工作就是十多个小时,全身温度仿佛都被冷库一点点抽走了,那种丝丝阴冷,不紧不慢冷到了骨子里。

    她在冷库里,像机器那样,捡鱼,分鱼,干一天腰都直不起来,还有那胶皮手套常常会被鱼刺什么的扎坏,坏了没时间换,换了也还会坏,干脆就不换了,那些奇形怪状的鱼都是海鱼,身上带盐,盐水浸到伤口里,那种痛感就无法言语了。而手一旦破了很长时间都好不。其实,去日本劳务有个规定,打工者第一年不能加班,这是强制规定。可这规定是不包括她们水产。每天工作十个小时都是少的,十二三小时是常事,偶尔还有十四五小时的时候。她感觉电子厂的苦和累跟这里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那时她终于见识了小日本的狠。小日本不仅对她们这些出国劳务的人狠,对他们自己人也这样。太狠了。简直没人性。怪不得当初老板选她,其实是没人愿意干这工作,估计老板也是没多少选择。

    再说工资,普通工作日每小时三百五十日元,正常班八小时,每月七万多日元,折合人民币四千多,看起来比国内电子厂拼死拼活整天加班现在才两千左右工资好太多,可要知道,她光出国费就四万多块钱,也就是说,若不加班,第一年所有收入只够出国费用,而加班是一点二五倍工资。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人家其他工种月工资都十万日元到二十万日元不等。她到第二年,正常班月工资才十二万日元左右,第三年才十五万日元左右。她已签下三年“卖身契”,不管怎样都只有硬着头皮干下去。

    公司不提供食宿,所以她在日本要租房子。为了省钱,她找了个离公司很远地方,每天上下班要走两公里,同样也是为了省钱,租的房子是那种很便宜的,合租,八个人,那房子大概是专门租给中国人的,里面陈设跟国内出租房没大区别,没推拉门,也没榻榻米,一件大房子里,分割出厨房,厨房里锅碗瓢盆倒很齐全,还有两间睡觉房子,里面摆设更简单,只有一个公共电视柜,却没电视,和两张上下铺,每间房间里住四个人。冬天没暖气,夏天没空调。

    还是为了省钱,她跟屋室轮流买菜做饭。公司虽不管饭,可到底是搞水产的,经常给她们发即将处理掉的各种鱼。刚开始,她们几乎天天吃鱼,上顿吃鱼,下顿吃鱼,鱼类各种各样,也有吃够时候,吃得那些比晨晨年纪大的本来很能节俭妇女,都有些忍不了了。后来她们宿舍开始兑钱出去买菜。她刚到日本时,看到商店里那些食品价格,习惯换算成人民币,可只要一换算,就什么都买不了,因为一换算就发现,日本物价都好高,比如一瓶普通饮料最便宜也要七八块人民币。她每天都要十点多去附近那最大一家超市,下班晚了,晚去;下班早了,也要等到十点多去,因为只有十点以后,那二十四小时超市才会有打折食品。幸好,那些打折食品正有她们需要的果蔬和面包,如果幸运了,还会遇到价格如国内白菜价的猪头肉和鸡爪之类的,因为日本人跟欧洲人似的,不吃那些东西,超市里买猪头肉和鸡爪之类食品大部分都是中国人,因此那些东西可遇不可求,是要抢的……

    朱晨晨是那个房间年纪最小的,却是最省钱的,除了吃饭,几乎不买其他的,就这样,水电气费和房租费等等,一月下来就要三万多日元。而她一个月加班费基本才够生活开销。

    下班苦,生活苦,还有一种苦叫精神苦。魔鬼训练,又多次进宫,她以为自己二级日语已很不错了,可真到日本跟日本人交流起来,才发现,自己那点日语根本不管用,大部分话还是听不懂,就跟个傻子似的,平时最害怕的就是领导或日本同事说话。异国语言,异国文化,异国环境,一下就把她压到一个小角落里,动弹不得。

    她租得房子离公司有些远,因此只有一位舍友是跟自己同公司,那是三十多的结了婚的有孩子的还操着南方口音的娟姐。平时她跟娟姐除了工作上事情,很多都说不到一块,剩下舍友要么分属不同公司,要么年纪比娟姐还要大,更没话说。那时她每天除了上班就是加班,下了班去超市买菜做饭,剩下时间就在屋子里,一是为了省钱,不出去逛,二来她跟日语更蹩脚的娟姐实在也不敢去远处逛,有次休班,她们俩出去玩,走着,走着,就迷路了,连说带比划,兜兜转转费了半天劲才回到出租屋。越是闷在特定环境里,越是苦闷。

    人越是苦难时,越是想家。她一天比一天想念家,想母亲,想父亲,想弟弟,想家里的一切一切。她想家时,就想联系家人,那时即时通讯还没流行,联系家人还主要靠打电话,可打电话要走一段距离去打公用电话,除了远,最重要的是,一算电话费,就算了,就这样,她在日本三年,很少给家里打电话,其实她很少打电话还有个原因,就是,打电话时怕自己忍不住哭鼻子,她不想家里人为此挂心,于是每次为数不多通话,报完平安后匆匆聊两句就挂了,让她更想家。想家就像心里一只蚂蚁,开始是一只,后来是两只,三只,一丛丛,一簇簇,一日日一夜夜一点点地啃噬着她的心,让她无数个夜晚都翻来覆去。也有很多次,她在哭泣中醒来,那些杂乱无章的梦里,也不知为何事而哭,醒来摸一摸枕头,一片冰凉。再后来她每次苦闷想家时,就叠小星星,叠完就扔进从垃圾堆里捡来的那大玻璃瓶里。三年后,她要离开时,再也不考虑托运费,执意把那满满玻璃瓶抱进机场。很沉很沉。那里面装着的不是小星星,而是在日本的日日夜夜,而是一千零九十五次的思念……

    她永远都记得自己在日本最困难的那段时光。那是她刚来日本第六个月零七天时候,那也是她想念家最迫切时候。那时她上班累,吃不好,睡不好,精神恍惚,每天在冷库打熬,后来身体终于扛不住了。刚开始,她只是感觉浑身无力,好像还有点发烧,没当回事,以为多喝点水就能扛过去,那时她也没去买感冒药吃,毕竟换算成人民币,日本感冒药更是贵得吓人。可三天过去了,五天过去了,她身体不仅没见好转,还越来越严重了,身体越发无力,发烧倒没恶化,可下面竟开始流血,很少的,却滴滴答答的总不尽,最初以为大姨妈来了,可过了平时来大姨妈时间,还没止住,而且下面有些火辣辣感觉,那时她越发相信水产对人体伤害很大尤其对女孩子的言论。可有害又能怎样,只要干不死人就往死里干。到了这时,她还是不舍得也不敢跟老板请假,只好去药店连说带比划买了些消炎药,一边吃药,一边咬牙上班。她身子都有些烫手了,每天早晨还强打力气起床上班,后来嘴上更是起了水泡。那段时间娟子姐正好调了工段,跟她下班不一致,她就连没太多共同话的娟子姐都没了,痛苦,孤独,苦闷,孤立无援,她感觉自己下秒就要撑不住了,恐怕要客死他乡了……就这样,她硬生生咬牙撑了半个多月,撑到痊愈。

    这就是朱晨晨在日本打工三年的大体情况。到了第二年,情况只能说稍稍好转,那种好转也只是说,她对高强度劳动的适应,而其他照旧,甚至更甚。她感觉自己在日本的三年,每天都生活在地狱,三年就像一场噩梦,在梦里时,一分一秒都难捱。为此她越发消瘦,身材越发高挑,脸蛋也越发俊美,真真正正出落成大美女了。她很少有时间照镜子,可每次照镜子还是忍不住偷偷看自己一眼。她心底里信念也越发坚定了:坚持,坚持,再坚持,三年后,她就可以“锦衣归乡”,三年后,大概就能赚二十多万人民币,回去一定轰动十里八村,她做到了很多男人都做不到事情,那时她就有足够勇气和资本去结识心仪的男人。

    朱晨晨从未想过会在日本遇到他,从未想过会在繁重的日本恋爱。她是在日本的最后一年遇到的潘云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