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慕白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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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南飞,山鸡何留

    离开了阿珩的视线,慕祁尘就将璟渊推开了,璟渊无奈道:“阿珩身体不适,你就让她歇了吧。”

    “就你知道她身体不适?”慕祁尘怄气,“我就想和她多玩会,有错吗?”

    “不是……”璟渊憋了半天,才缓缓开口道,“她……应当是月事来了。”

    “月事是什么?”慕祁尘不解。

    璟渊难以启齿:“你能不能小声点!所谓女子,阴类也,以血为主,月事一月一行,懂否?”

    慕祁尘虽然不理解具体是做什么的,但也觉得见血了必然不是好事,“嗯”了一声之后便闭嘴了,两个人一时都找不出来话题,便沉默了一路,回到正殿时刚好有宫人来请他们参加宴饮,他们便跟着阿珩一同去了。

    宴饮过后三人各自回了各自的住处,阿珩刚到寝殿外,就见一白衣少年翩翩然从天而降,如蜻蜓点水般落在梧桐枝上。

    阿珩一惊:这轻功竟如此了得!

    云珠怒呵:“大胆狂徒,你可知这是哪里?”说着便召唤出武器。

    “等一下……姑娘,我并无恶意。”少年赔笑道。

    阿珩打量着他,他身着白色长袍,宛如飘逸的云彩在空中随风而动,身着如雪,发黑如墨,身长玉立,流畅而华美。空灵的眸子寂静如斯,清冷的轮廓透出一股出尘,嘴角似是在笑,笑着芸芸众生。

    云珠手中还拿着武器,请示阿珩。

    阿珩轻笑,这年头,怎么这么多胆大包天之徒。随即对那人道:“你既无恶意,又来我这里做甚?”

    “听闻王姬要在及笄那日纳侍君入宫,王姬觉得在下,可还入得了您的芳眼?。”少年依旧含笑。

    阿珩冷笑一声:“侍君虽是庶出,却也都出身世家,你是何方豪杰,竟为了这卑微的位置,一路寻到我的寝宫。”

    “在下沈伶舟,苦等数年只为博王姬青睐,”沈伶舟眼中带着一丝玩味,“此等真心,还请王姬笑纳。”

    “你为什么又凭什么非要成为我的侍君?”

    “自然是仰慕王姬的风姿。久闻王姬大名,今日一见,果真不凡。”沈伶舟跳下梧桐,来到阿珩面前。

    “我何时有那么出名?”阿珩饶有兴致地看着沈伶舟的脸:英俊潇洒,风姿绰约。

    “王姬十一岁时便能凭自身本事从如山的白骨堆中活着走出,人道是女中罗刹,可谓是名动大荒,”沈伶舟面不改色,“不成想是个美人,还是个颇有趣的美人。”

    阿珩的脸瞬间冷了下来,盯着沈伶舟:“这是禁忌话题。”

    “是。”沈伶舟倒也听话,拱手行礼道,“王姬,你看在下方才落在这梧桐之上,像不像求偶的凤凰?”

    “依我看,”阿珩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无语道,“活像是那效颦的山鸡。”

    “若这山鸡攀附凤凰,敢问凤凰,”沈伶舟不依不饶,“可还同意?”

    阿珩没有兴趣和他继续聊,转身进了寝殿。云珠提醒道:“公子以后还是别来了,这般鬼鬼祟祟与王姬声名不好。”

    “凤凰南飞,山鸡何留?”沈伶舟唇角一勾,顺着原来的方向飞走了。

    云珠腹诽:王姬脾气什么时候这么好了?若是放在以前,一定会将他碎尸万段。

    三日后是司空楚珩的及笄礼,走完所有程序已经到了用午膳的时候。阿珩休息了一会,准备去参加纳侍君仪式。

    纳侍君仪式也没有什么特别,只需司空楚珩亲自授予四位侍君贴身玉佩,以给予其身份,然后入住凤栖宫便可。仪式刚结束阿珩便飞去了公冶璟渊的住处,剩下的事宜全都交给了云珠处理。

    “鹤锦轩?”阿珩看到门口的匾额,念出了声。

    公冶璟渊闻声而来:“好听吧?”

    阿珩显然被吓了一跳:“你怎么神出鬼没的?”

    “我感受到你的气息就出来了。”公冶璟渊挑眉,“怎么,吓到你了?”

    “不然呢?”阿珩长舒了一口气,“我记得你在长岄神邸的住处也叫这个名字。”

    “是啊。”公冶璟渊叹了一口气,“我在神族的住处,也是这个名字。”

    “你倒是对这名字情有独钟。”阿珩取笑他道,“走吧,进去看看和那院有何不一样。”

    “其实布局一模一样,之前你们的工匠所造的,我全部翻新了一遍,还原成了我以前住所的样子。”公冶璟渊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二人一前一后进去了。

    纳侍君之后的日子也并无不同,在阿珩看来,不喜欢便不去招惹,于是让他们四人在后院里住下,平日里只需给自己请个安便好。后来阿珩觉得烦了,直接下令让他们不必请安,于是生活更加清闲。除了每天都有一位名叫“沈山鸡”的白衣少年立于梧桐之上,给她说一些“情深似海”的言语,以表明自己的痴心。

    这日午后,阿珩照常去睡午觉,然而在梦中,她却突然觉得颈上传来一阵阵刺刺麻麻的痛感,似是有什么东西在咬她,如同雪貂的爪子在挠她一样,只是这疼痛……稍有些不太一样。

    颈间痛感越发清晰,她感到有人像是压在自己的身上阿珩蓦地抬手一挥:“放肆!”

    砰!

    那人被她一掌掀翻,从床上摔了下去!

    阿珩抬眼便看见了被自己甩下去的墨苏,她脑子里一片眩晕,用灵力稳住心神,又帮墨苏去了药性。

    与此同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忽然传来,十几个带刀护卫簇拥着一个身着墨绿锦袍男子匆匆走了进来。那人目光扫视殿内一周,看了看阿珩,俊美的脸上露出了一副不可置信的铁青:“墨苏!你这是在干什么?”那表情,活像看到妻子跟人偷情似的震惊愤怒。

    墨苏没说话,缓缓从地上坐起身,沉默地打量着这华丽贵气的殿阁——雕梁画栋,富丽堂皇。绣纹繁杂的云帷片片垂落。目光微抬,落在把他踹下床的女子身上,墨苏眸色深了深。他在最短时间内翻身而起,一动不动地跪在地上,姿态恭谨,额前墨黑发丝垂落。

    阿珩发现他状态不对,此时纵然凭着一股强大的自制力在克制,双手却依然无法垂在身侧,被墨苏攥得泛白,甚至冒出道道青筋,像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身为王姬暗卫,以下犯上冒犯王姬,连下毒的手段都使得出来,”声音出自墨绿锦袍男子口中,他冷冷地看着墨苏,又将目光转回到阿珩身上,“请王姬立即下令处置墨苏!”

    阿珩觉察一切后有些不悦,面无表情地抬眸看他:“去外面跪着。”

    墨苏薄唇微抿,正要起身离去,却听阿珩再度开口:“苍舒柳野,我说的是你。”

    “王姬?”苍舒柳野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阿珩冷冷地重复:“我让你出去跪着,你没听到吗?”

    苍舒柳野闻言,双目瞪的大大的:“墨苏以下犯上冒犯王姬,王姬莫不是搞错了?”

    “闭嘴!”阿珩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那眼神就像是看着一个死人。

    “苍舒柳野,如果你还要一点脸,请你以后不要再使出这么下作的手段——”阿珩抬手一挥,苍舒柳野瞬间被一股大力甩了出去,沉冷的目光落在苍舒柳野的脸上,阿珩嗓音如冰,“不仅以下犯上,还对我出言不逊,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苍舒柳野被狠狠地摔在地上,脸色疼得扭曲:“司空楚珩,你疯了?!”

    阿珩没什么表情地注视着摔在地上的男人,嗓音依旧清冷如冰:“苍舒柳野,你今日所作所为,按照南昭律法,就算当场处死也不为过。”

    苍舒柳野表情一僵,正要爬起来的动作缓缓顿住,抬眸看着阿珩的目光变得阴沉:“你说什么?”

    “我的话,你听不明白?”阿珩目光冷漠。

    苍舒柳野站起身,拂了拂袍袖,目光鄙夷地看着楚青凰:“看来王姬是心甘情愿被这贱奴欺凌的。既然如此,我也就只能撒手不管了。”

    “来人!”阿珩骤然冷喝一声,虽嗓音嘶哑却丝毫不掩冷厉气势。

    殿外很快进来四个身穿甲胄黑袍的侍卫,齐刷刷地单膝跪下:“王姬!”

    “苍舒柳野对我不敬,以下犯上侮辱谩骂,拖出去鞭笞四十!”

    什、什么?!

    不但苍舒柳野脸色猝变,跪在地上的四个侍卫也齐刷刷愣住:“王姬?”

    他们没听错吧?王姬是要把侍君苍舒柳野拖出去鞭笞?

    “愣着做什么?”阿珩的声音透着不容拒绝的冷硬,“鞭笞四十!”

    “是!”四人表情一振,高声应道。

    话音落下,四个侍卫站起身来,如狼似虎般地将苍舒柳野拖了出去。

    他们早看这个侍君不顺眼了,仗着自己的身份,处处贬低嘲讽,在凤栖宫对其他人颐指气使,动辄打这个骂那个,眼高于顶,目中无人,甚至连南昭王最宠爱的王姬都不放在眼里。

    “你们干什么?放开我!”苍舒柳野被粗鲁地拖至门外,才从僵滞中反应过来。

    “侍君恕罪,我等奉的是王姬的命令,只好委屈您了。”

    苍舒柳野简直不敢置信,失控地吼道:“司空楚珩,娶我入宫的人是你,手段下作的人是你的暗卫,你为了图一时鱼水之欢,还真是卑鄙无耻——”

    “堵上他的嘴。”

    冷漠平静的命令从殿内传出来,嗜血无情地让人心悸。

    苍舒柳野脸色彻底变了,他还想再说些什么,然而很快,侍卫塞到他嘴里的东西堵住了他所有的声音,他被人按倒在地上,扒掉外衣,随即沉重的藤鞭便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霎时疼得他脸色惨白:“唔——”

    四个侍卫早已看他不顺眼,平时又受了太多的窝囊气,这会儿逮着机会几乎使出了所有的力气,藤鞭专挑不致命却脆弱的地方下手,疼得苍舒柳野几乎在地上翻滚。惨叫声全部被堵在喉咙里,哪还有一丝风度可言?

    宫里的下人听到动静,不由自主地全部围观了过来,看见苍舒柳野被按在地上噼里啪啦挨藤鞭,三下五除二的功夫,白色的里衣就已经看见了大片血色。

    苍舒侍君挨打?王姬从前不是从不过问他的事吗?没想到今日居然被当众鞭笞,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苍舒柳野被带了出去,持剑而入的护卫们看着阿珩那张冷煞绝艳的脸,惶然低下头,很快也退了下去。

    殿内恢复了安静。阿珩缓缓开口:“墨苏,过来。”

    墨苏闻言,清瘦的身躯微震,声音微带嘶哑:“属下……属下不敢……”

    “为何不敢?”阿珩唇角微扬地看着他。

    墨苏俯身叩首:“属下死罪。”

    冷漠至极的声音响起,像是夹裹着腊月寒冬的冰霜,让人只冷得打哆嗦,“你是不是忘了我从前跟你说过,倘若我没有定你的罪,那你便是无罪。如今我叫你上来,你却不从,是想抗命不成?”

    墨苏脸色煞白,薄唇抿得紧紧的,仍克制着身体里几乎沸腾的灼烧之感,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带着诀别的意味。

    墨苏被下毒是事实,主子的命令不容违抗也是事实。可这些都不是逃避死罪的理由。所以,他的确在诀别。

    “怎么还不过来?”

    墨苏起身,从床脚爬上去。阿珩不发一语地看着他,看到了他泛白抿紧的嘴角,看到了他发梢涔涔的汗水。眼下他若不解了这要人命的毒,最多再一盏茶时间就得被生生折磨而死。他是她的暗卫,这辈子生与死都只能是她的人。

    墨苏脸色再度煞白,整个人僵硬如石雕一般,低垂的神色像是陷入了极度的痛苦,阿珩抬手贴在他后颈,真气一点点输进去,缓解了身体里沸腾的灼烧感,墨苏神志逐渐恢复清明,身体也一点点平静了下来。

    “谁下的毒?”阿珩嗓音清冷,自带威压。

    “……”墨苏一言不发。

    “连这点伎俩都无法识破,反而中了暗算,我该说你防备心退化了,还是该把你送回暗阁重新训练?”阿珩皱着眉,轻轻说道。

    “属下死罪!侍君带来的酒是王姬所赠,我不能不喝。”墨苏实话实说。

    “所以你明知有毒却还是喝了?”阿珩叹了口气,暗阁出来的暗卫忠诚刻骨入血,绝不叛主,本事强悍,可领武将兵权,如今却因为这个身份,受人欺凌却不敢言,“墨苏,好好记住你自己的身份,你是我的暗卫,今生今世只服从我一人,这凤栖宫上下乃至整个南昭,除了我没人能使唤你。”

    既然是王姬赐的酒,他必须得喝。明知有毒,也非喝不可。喝完加了料的酒,苍舒柳野只需再传司空楚珩命令,告诉墨苏去殿内服侍,后面的一切自然发生得顺理成章。苍舒柳野算准时机带人闯进去,看到墨苏冒犯王姬的一幕,理所当然就是问罪……真是悲惨至极。

    “是。”

    “还有,暗卫从前如何用膳,我不过问。但从今日开始,你的吃穿用度需经我手,以后不许再吃任何生冷食物,也不许用冷水冲澡……对身体不好。”

    “是。”

    外面的声音清晰传进殿内,阿珩见墨苏脸色恢复正常,便缓缓收了手,下一瞬便见墨苏利落地翻身下床,用最短的时间把衣服穿好,身子又笔直地跪在了地上。微垂着眉眼,一副恭顺臣服的模样。

    阿珩知道,墨苏骨子里其实一直是桀骜的,只是暗阁中人,不得抗主是用鲜血注入暗卫身体心中的规矩。

    “王姬。”侍卫跪在殿外禀报,“苍舒侍君疼晕过去了。”

    阿珩回神,淡淡地说:“打够了?”

    侍卫谨慎回道:“还……没。”

    毕竟苍舒柳野是王姬的侍君,而且出身世家,他们看不顺眼归看不顺眼,也真不敢把人给打死了。

    “泼醒继续打。”阿珩语气淡漠,“留口气就行。”

    “是。”

    阿珩静静坐了片刻,起身下床。

    墨苏跪在地上,一身合身劲瘦的黑衣完美地勾勒出他线条流畅的脊背,连后颈都修长漂亮得恰到好处。始终都是谨守本分的恭敬模样,并无丝毫逾越之处。

    走出寝殿,阿珩看见侍卫端来一盆冷水,毫不留情地泼向趴在地上的苍舒柳野,方才还言辞愤慨句句冷嘲热讽的苍舒氏庶子,此时却趴在地上如一只濒死的狗一般,浑身颤抖,发丝凌乱,遮住了他惨白的脸,白色里衣上一大片触目惊心的血迹。围观的下人看见王姬出来,纷纷跪地行礼。

    阿珩没说话,目光极淡地看了趴在地上的苍舒柳野一眼,漠然转身离开。

    “唔……”虚弱痛苦的声音响起,因着声音里不容忽视的颤抖,听着自然而然带上了几分示弱意味,“唔唔……”

    阿珩眉梢微挑,停下脚步,并转头看他:“苍舒公子有话要说?”

    侍卫见状,不由自主就停下了挥板子的动作。

    苍舒柳野艰难地抬起头,看着阿珩,阿珩抬手,示意侍卫拿出他嘴里塞着的东西,侍卫照做。

    “司空……楚……珩……”苍舒柳野嘴巴得了空,嘶哑着开口,声音里充满阴沉怨毒的质问,“你……你得了失心疯?”

    “看来苍舒公子并未学会教训。”阿珩嗓音淡漠,“把他的嘴堵上,继续打。”话落,人已转身回了殿。

    苍舒柳野瞳眸骤缩,刚要说话,侍卫已经粗鲁地把布塞回了他嘴里,藤鞭噼里啪啦又砸了下来,疼得他眼前发黑,几欲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