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慕白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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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生今世,拼死相护

    “恭迎大王姬回宫!”

    上好的白玉铺造的地面闪耀着温润的光芒,远方似有袅袅雾气笼罩着不真切的宫殿,檀香木雕刻而成的飞檐上凤凰展翅欲飞,青瓦雕刻而成的浮窗玉石堆砌的墙板,一条笔直的路的尽头一个巨大的广场随着玉石台阶缓缓下沉,中央巨大的祭台上一根笔直的柱子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龙纹,与那宫殿上的凤凰遥遥相对……

    那是司空楚珩阔别五载的南昭王宫。

    刚入宫门,她的两个哥哥便迎了出来:“阿珩!”

    “大哥,二哥!”司空楚珩俯身行礼。

    “走吧,父王已经等候多时了。”

    龙华宫。

    南昭王立于殿内,看到来人,冷着的脸有了一丝回暖。一番久别重逢的客套话以及嘘寒问暖之后,司空成穆开始说正事了:“阿珩,还有三个月就到你的及笄礼了,现下可有中意的公子?”

    按照南昭律令,王姬及笄后须纳四位其他家族的庶出公子为侍君,以开少女情窦,习男女之情,五年后如若没有成为王姬的夫君,便放归还家。

    “回父王,暂时没有。”

    一旁的大哥司空楚玹微微一笑,忽又冷下了脸,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是南昭王内定的王储,哪怕他对那个位置没有任何心思,他也必须达到南昭王为他设定的标准。

    “楚琛,你可有什么世家公子,能为你妹妹举荐举荐?”司空成穆始终面色威严。

    司空楚琛拱手:“父王,我早就知道阿珩对这个不开窍,已经替她拟定了四个人选,请父王过目。”说罢呈上一封锦帛。

    “妫海洛林、纥奚梓陵、方雷夷陵、苍舒柳野,是四个不错的人选,各个家世显赫,如若以后阿珩愿意,可以留着做侧夫。只不过,为何没有彤鱼氏?”

    “西齐王侧妃是彤鱼氏嫡女,这恐怕……”司空楚琛犹豫道,“会对我南昭未来发兵造成影响……”

    “西齐王不也有个苍舒氏的妃子?”司空成穆眉头轻微一皱,“你为何又举荐了苍舒氏的庶子?”

    “父王有所不知,苍舒妃在西齐不过是个不得宠的小妃子,”司空楚琛面不改色,“让她的表侄做侍君,无疑是给了她一个在南昭的后盾,何况苍舒氏还有我南昭的宰相,无论如何,对我们而言都是有利的。”

    “好!”司空成穆终于露出了肯定的眼神,“就按你说的做吧。及笄礼后,把他们许给阿珩。阿珩远道而来,舟车劳累,你们都退下吧。”

    三人一齐行礼:“儿臣告退!”

    结果前脚刚迈出正殿,司空成穆又吩咐道:“楚玹,阿珩既然回来了,也该让季融墨苏司其职了。”

    “是。”

    出了龙华宫,阿珩终于放开了:“大哥,季融墨苏不是禁军统帅吗,跟我回不回来有何干系?”

    “他已被降职为暗卫。”简言意骇,由于南昭王对王储的要求,司空楚玹早早就学会了惜字如金。

    “为什么啊?”阿珩不解,“他犯什么错了吗?”

    司空楚玹不答。

    眼看空气就要凝固,司空楚琛干笑了几声:“此事说来话长啊,回头再给你讲吧。”

    “大哥怎么话变这么少了?”阿珩打趣道。

    “父王以王储的标准要求大哥,所以……”司空楚琛笑笑,转移话题,“害,这都不重要,你不是想知道季融墨苏的事吗?”

    “嗯,”阿珩点了点头,“二哥,你给我讲讲吧。”

    “五年前,你要去长岄神君那里修习灵术,父王一夜之间像是老了很多,致使你前脚离开王都,父王后脚便处置了季融墨苏。罪名列的一清二楚……他也认罪,因此就被贬入了暗阁。”

    “什……什么罪名?”

    “五年前棠梨宫失窃,后来朝阳宫又发生了那场血灾,季融墨苏都未能及时察觉,有时统领之职,不堪大任,况且当年你是幸存的那个,因而父王更是上心,命他终此一生护你周全。”

    “所以他在暗阁待了五年?”阿珩不敢置信。

    “对啊,而且父王要求他以暗阁阁主的标准做强度训练,目的就是有朝一日你回来之后,他能以这个身份成为你的暗卫。”

    “暗阁阁主……难道不应该效忠于父王?”

    “父王认为他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你当年那么一闹,父王几个月寝食难安,这才发落了墨苏,况且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自小就最惹父王疼爱。”

    “所以墨苏以比其他人高十倍的强度在暗阁练了整整五年?季融氏的人被降职为暗卫,应当遭了不少人的嘲笑吧……”

    “这是必然。不过你也不用担心,除却这一点,他也不是很艰难,他从前是禁军统帅,暗阁的训练对他而言就多了一些暗器的修习,想来难度不大。”

    暗阁之人自幼时便开始训练,十数年才出个成色,按照季融墨苏的本事,用五年时间学成所有,的确不算什么,可南昭王的标准是暗阁阁主,前几任的阁主皆是经受了将近二十年几的训练和磨砺才能修成,五年,真的容易吗?

    “我听说……暗阁之人,多命短,可是真的?”

    “自幼时便经受那样的的训练,不达标准会吃很多藤条,他们饮食不规律,睡寝不安宁,命短……是他们的宿命。”

    是啊,作为暗卫,他们就寝时不能睡得太死,总是提心吊胆,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要第一时间发现,白日里还要进行高强度的训练,寿数又怎会不短?

    阿珩辞别了两位哥哥,回到了凤栖宫。南昭王命王后西陵柒若搬去了凤栖宫东面的青鸾宫,而司空楚珩则成了凤栖宫的宫主。步入宫门,季融墨苏已在宫门处候着了,见到司空楚珩,他当即跪地伏首:“季融墨苏拜见大王姬!”

    看清季融墨苏的样貌,司空楚珩不禁怜惜起来——二十二岁的季融墨苏还是少年模样,窄袖骑装,用镂空雕花金冠简单束着墨发,一身黑衣意气风发,七分英挺,三分潇洒。身姿挺拔如苍松,气势刚健似骄狐阳,剑眉下是一双璀璨如星的双眸……怎么说还有点病态的瘦。

    阿珩行至那人跟前,想要扶他起来,一旁的宫女提醒道:“大王姬,他还未认主不能起身,况且他一介暗卫,您扶他不合礼数。”

    阿珩嗔怒:“暗卫如何?地位低下任人欺凌吗!”

    “奴婢不敢。”

    “自己去慎刑司领罚。云珠,你过来——”阿珩唤来之前的贴身侍女,转而对季融墨苏道:“将军何必如此拘礼?”

    “回大王姬,我已不是禁军统帅,担不起‘将军’这称号,还望大王姬莫要折损我。”季融墨苏依旧伏首,“礼仪尊卑在上,恕我不能不拘礼节。”

    阿珩有些无奈:“当年若不是将军,我怕是也出不了那血泊,甚至再无生还可能,将军此等大恩,又何必拘礼?”

    “王姬作为主子,我必当竭力保护,这是我的职责所在,并非什么大恩。”季融墨苏说话毫无波澜,还带着一点冷漠,听的人有些发麻。

    “季融墨苏,我是想告诉你,无论父王如何做,我希望将军能明白,我司空楚珩绝非知恩不报之徒,”阿珩面色冷了下来,“贬你为暗卫,是为了给天下人一个说法、一个交代,并非真的想要羞辱你。任何一个君王,都不会忍心舍弃一个强有力的臂膀。此后,你待在凤栖宫,不必过于生分,更不要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可好?”

    “季融墨苏谨遵王姬教诲。”季融墨苏叩首。

    阿珩长叹一口气道:“按规矩,身为暗卫你应当住在离我最近的地方,那我寝殿旁的小偏殿给你住可好?”

    “王姬,暗卫认主后都是睡在房梁上的,这不合规矩。”云珠小声劝道。

    季融墨苏附和:“墨苏身份低微……”

    “闭嘴!你刚才答应我不会再觉得自己身份低微,现在又拿这个来说事,该当何罪?”阿珩终于忍不了了,什么狗屁礼仪尊卑,真受够了!

    “墨苏犯了欺主之罪,事后便去自行领罚。”季融墨苏恭敬道。

    阿珩简直气炸了!

    “这事就这么定了,谁都不要劝!”说着就命宫人搬东西。

    云珠也不再劝,转而去组织其他宫人。片刻后,云珠禀告:“王姬,除去这三件是认主所需的,其他东西都已搬去。现在……开始认主吗?”

    “开始吧。”阿珩平复了一下情绪,冷冷道。

    云珠朝季融墨苏道:“季融墨苏,王姬吩咐开始认主!”

    “是。

    “暗卫季融墨苏今日认司空楚珩为主,愿今生今世,誓死效忠,拼死相护,此生不悔。”说罢双手呈上一封锦帛,是暗卫的生死契。

    阿珩用灵力刺破自己的指尖,在锦帛上用力一摁,留下红指印后灵力一凝,伤口便愈合了。墨苏接过同是如此,交给云珠收好。

    “将军修习过灵术?”阿珩调笑道。

    “王姬有所不知,前些年陛下下令南昭所有有灵根者皆修习之,”季融墨苏顿了顿,神情微变,“不过也都是低阶灵术,只能防身,暗阁则修习了中阶灵术。”

    “整个南昭都修习灵术?”阿珩震惊道,“哪来的师父教他们?”

    “长岄神君徒弟遍布天下,自然是有人教的。”

    阿珩腹诽:好你个长岄神君,当初我求着去修习灵术你都摆架子,如今倒好……针对我是不是?

    阿珩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所以将军只修习了中阶灵术?”

    父王到底怎么想的,我都修习了高阶灵术,让一个中阶来保护我,这不是搞笑吗?

    “我修习的是高阶。”季融墨苏冷冷道,“陛下选的暗阁阁主,必定不能太弱。”

    “也是。如此也算是可以并肩作战的人,”阿珩微微一笑,“你是男子,生来就比女子体魄强健,自然也护得了我。继续吧!”

    云珠将一柄长剑交到阿珩手中:“此剑名唤挽月,是陛下赏给将军的配剑。请王姬亲自交给将军!”

    挽月,剑身细长,通体银白如月华,剑尖部分闪烁着寒光。此剑拥有冰冷属性,挥动时能释放出冷冽的寒气,可穿梭于空间之中,攻击性极强,其剑柄部分雕刻着一轮弯月,寓意着高洁与纯净。

    阿珩挑了挑眉,讲剑交给墨苏:“挽月,是个好听的名字。”

    “多谢王姬。墨苏忠心,如月皎洁。”季融墨苏双手接过,看到云珠手中捧着的木匣子时,身子下意识地一颤。

    阿珩注意到他的反应,缓缓接过那个做工精致的木匣子,缓缓打开,目光却从未离开过季融墨苏:“藤……藤条?”

    云珠解释道:“王姬,按照律令,当暗卫犯错时,主子有权利对暗卫施以惩戒,这藤条……是工具。”

    “难道惩戒就一定得动刑?”阿珩感觉自己的三观被颠覆了,心想父王定的这都什么规矩啊,好变态啊!

    “王姬,季融墨苏此后便是您的人,必当誓死效忠王姬!”季融墨苏叩首。

    走完流程后,阿珩再三坚持亲自扶墨苏起身,声音小到只有他一人能听见:“将军,三日后父王会对你进行试炼,一定要做到让他满意,听懂了吗?”

    “谨遵王姬教诲。”季融墨苏起身,拱手道,“还请王姬此后唤我本名。”

    “好,”阿珩也不执拗,“墨苏,我这里暂时用不着你,去自己房里待着吧,顺便准备一下试炼,我担心你达不到父王的要求,他会让你进行更大难度的训练。”

    “暗阁训则第五十四条:暗卫认主后不得擅自离开主子身边。如若墨苏未能达到陛下的要求则是墨苏的无能造成,继续训练是应该的,王姬不必担心。”

    “榆木疙瘩,不可理喻!”阿珩受够了,转身就往自己的寝殿走,不再搭理季融墨苏。

    季融墨苏随在她后面,在阿珩进入寝殿的下一瞬跪倒在地上,一言不发。云珠看不下去,远远地喊:“季融墨苏,王姬不喜欢一直委屈顺从和固守律令的人,你还是改改吧,别跪在那了,王姬最不吃这一套。”何止不吃这一套,阿珩最厌恶别人这个样子。

    季融墨苏依旧不发一言。

    入夜,阿珩刚要就寝,突然记起外面还跪着个人,顿时烦躁起来,打发云珠去看那人是否还在外面。云珠叹气:“季融墨苏这人也不知怎的,进了暗阁就变成这样了,依我看今日没有王姬的命令,他怕是不会起来了。”

    “又不是我让他跪的,怎么还需要我告诉他起来?既然这么爱跪,那就让他跪倒天亮吧。”这下阿珩是真的对季融墨苏厌恶透了,说完倒头就睡,再也不管季融墨苏了。云珠伺候她就寝后也回了自己屋,看季融墨苏跪着可怜,拿了一床被子塞给他:“王姬说了,你愿跪就跪着吧,夜里风大,别着了凉!”

    “替我谢谢王姬。”季融墨苏脸上有了浅浅的笑意,云珠走后却又恢复了最初的冷,他挪了挪跪的发麻的腿,轻手轻脚地将被子披在身上,继续长跪不起。

    自从被贬入暗阁,这样跪着便成了家常便饭,堂堂禁军统帅一朝沦为暗卫,必然遭人耻笑,暗阁那些当差的自然也不拿他当人看,每日至少鞭笞四十下,被罚跪就是长跪一夜不起,他早都习惯了。

    夜色静谧,季融墨苏抬头望了望随风飘摇的梧桐枝叶,不禁自嘲起来:苍天笑我,谁言忠心可酬,我自少年时起便辗转奔波,赤胆忠心还不是笑话一场?

    阿珩还是睡不着,没回闭上眼面前都会浮现出季融墨苏看到藤条后微微一颤的画面,翻来覆去,自己又实在不想心疼那样没骨气的人,于是就那么干躺了两个时辰,最后终于她说服自己,披了件衣服出去叫季融墨苏进屋——看到藤条下意识的反应,不就是他这些年受酷刑折磨的生动体现?养成那样的性格,也不能全然怪他,毕竟季融墨苏入暗阁是年仅十七岁,还是个鲜衣怒马的少年,少年时期经受长达五年的精神和肉体的折磨,对他而言阴影何其之大?自然也成了他刻在骨子里的教训……

    夜里的风,吹的渗骨。季融墨苏跪在院中,发丝被风吹的有些乱,消瘦的脸在月色下有些憔悴,他生得很好看,阿珩心想:是有点勾人。

    “墨……墨苏?”阿珩试探着叫他,不料他第一时间就抬了头,又瞬间伏首下去:“大王姬。”

    “这么晚了,怎么不进去?”阿珩还是摆出了主子的威严。

    季融墨苏恭敬道:“未经王姬同意,不能进去。”

    阿珩扮了个笑脸:“这样啊,那好,今夜我有些失眠,你进来给我揉揉肩,可好?”

    “这……”季融墨苏头也不抬,“不合礼数。”

    “墨苏,”阿珩冷眼道,“这是命令。”说罢自顾自地走了。

    “是。”季融墨苏终于站起来了,跪的时间太久,他走的时候有些踉跄,随在阿珩后面,神色有些回暖。

    走入殿内,阿珩突然转身:“墨苏,你是不是觉得伴君如伴虎,人心不可测才这样小心翼翼的啊?从今往后,你是我司空楚珩的暗卫,既是自己人,便不必过于生分。我知道你这些年不容易,也知道那些日子很不好过,可是墨苏,我更希望日日待在我身边的是一个拥有鲜活有趣灵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