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顺着潮水一般的人群，终于挤到城门处。城门官并未过多检查他们，交了进城的税金后便随意放行，跟着人流来到城南的一家酒楼，住了下来。因为晚上有行动，三人便在酒楼内各自休息。忽然沈溪洞听见楼下传来争吵声，推开窗户往下看，是几个难民，背上还背着奄奄一息的孩子，听口音像是从凉州、金城一带来的。

    店小二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又说了一些难听的话，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跪在小二脚前，不停地合掌哀求着，布满沧桑的脸上，全是对生的祈求，背上的小姑娘应该是饿得太久了，脑袋耷拉在男人的背上，偶尔一声猫叫似的哭泣，表示着自己还活着的迹象。周围几个难民，也都如那个男人一样，浑身干瘦，仿佛一用劲就能将他们的骨头捏碎，在烈日的照射下，难民们脚步虚浮，摇摇欲坠。

    一个晃神的功夫，酒楼中走出几名手持棍棒的伙计，挥着棍棒推搡这群难民，一时间哀求声，议论声犹如水遇热油一样，酒楼外的门口围了不少人，有不少面露不忍的，但奇怪的是没人出来阻止。几个官差从人群中挤出，瞪着眼睛驱散了围观的人群。为首的官差不由分说地将那几个难民押了起来，带离了酒楼。

    沈溪洞心有不忍，想着大家现在应该都休息了，便悄悄地跑下楼，跟在那群官差身后。官差押着这群人沿着洛河向东走去，差不多一炷香后，官差停下脚步，语气生硬道“你们在这边休息吧，申时那边的粥棚会施舍一些稀粥。没事少去人家门口，挡了贵人的路，打死你们都没地说理去”说罢挥了挥手，像是在赶苍蝇一般，让难民各自找地方待着去。

    背着孩子的男人抱着官差的腿痛哭，请求官差帮帮生病的孩子“老爷，我家兰儿已经病了三天了，再不买点药，怕是撑不下去了。求老爷帮帮忙，老爷的大恩大德，我做牛做马都会记得的”那个男人说着砰砰磕了几个头，背上的小姑娘已经没什么动静了。

    那个官差皱起眉头撇嘴，刚想从腰带中，取出一些碎银，旁边官差上前，呵斥了这个男人后，一把将那个官差拉走，任凭那个男人如何哀求都不再回头。沈溪洞远远地望着这一切，心中有些复杂，突然听到身后有动静，回身一看，原来是陆瑜濛也跟着一起来了。沈溪洞惊讶了下“你怎么来了？”

    “那么大的动静，谁睡得下去，顺便过来看看”陆瑜濛没好气地说着，伸头看向那群难民，轻轻地叹了口气，似乎又想到了，当年自己在满是血腥味的院子中的场景。沈溪洞岔开话题“我去买点饼子”说着就抬步朝着东市走去。

    陆瑜濛看向那个男人抱着叫做“兰儿”的姑娘哭个不停，和记忆中一些回忆重合，心中竟隐隐地有些痛。晃了晃脑袋，看着逐步远去的沈溪洞，陆瑜濛快步跟上，沈溪洞眨了下眼睛，看着陆瑜濛“我以为你。。。”陆瑜濛叹气“我看他们太可怜了”两人一路沉默，不多时便走到东市。

    进了东市，沈溪洞便发现这洛阳城不愧是大城，相较于城外的货物，东市内的货品品质更好，样式也更加齐全。从街边到店铺，各式各样，琳琅满目，简直令沈溪洞眼花缭乱。见此，沈溪洞不由得发出了阵阵赞叹，陆瑜濛摇摇头轻笑“这才哪到哪啊，要是去了京城，岂不是走不动道了？”

    沈溪洞自觉失态，也不恼，笑着跟陆瑜濛套近乎“你就别打趣我了，这些年大都在野外过着，洛阳算是我见过繁华的城市了，等哪日到了京城，你可一定带我去见见世面”陆瑜濛轻咳一下“这好说，到时我请你吃最好吃的羊肉锅子”

    沈溪洞大喜“那我先请你吃饼”说着迅速找了一个卖饼子的铺子。“老板，你这有多少饼子？”沈溪洞看着铺子里的老板问道。“哎哟，客官买饼子啊？我这有十一张烤好的，剩下的还在烤”老板回答道。

    “咦，你这不是有很多吗？”沈溪洞指了指一旁堆在桌子上的饼子问道。“哎哟，客官，这是给军老爷的，可不能乱说”老板看了看两人应该是游客，神神秘秘地靠近他们说道“两位客官不知道吧，西北又要开战了，这些饼子啊，是给军老爷路上当干粮的”老板一边分享八卦，手上一边不停地揉面。

    沈溪洞看陆瑜濛皱了皱眉头，老板又在一旁说道“最近又来了好几批难民了，好在有官老爷在，要不，这洛阳城非得给这些难民们翻了天。哎，都是老百姓，要不是实在过不下去了，谁会跑出来当个流民啊，都是可怜人”老板在旁边一会儿说难民不好，一会儿又感慨起难民可怜。“哎哟，忘了忘了，客官要买多少？”沈溪洞愣了一下“五十张”“您坐会，马上就好”两人坐在店门口的长凳上等着老板。

    沈溪洞坐在凳子上，正眯着眼享受着午后的阳光，突然听到“来人啊！有吃白食的，快抓住他啊！”沈溪洞闻声看去，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在前面跑着，后面跟了两三个店伙计。那乞丐嘴里叼着两张刚刚出锅的蒸饼，手上还拿着几个小吃，一边跑一边吃。沈溪洞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不由有些呆愣。

    只见那个乞丐在东市里钻来钻去，想来对这里的地形十分了解。乞丐光顾着躲避追来的人，却没看见地上有个滚落的果子，突然脚下一个踉跄，摔在了地上。而一队官爷立即围了上来，其中一个官爷踩住准备逃跑的乞丐，后面的店小二才堪堪赶到跟前，几人交流一番后，乞丐被官爷押走了。

    一旁的店主看到这场景，一边把东西包起来一边说道“还好有这些官爷，不然像我们这些小摊贩可就遭了殃了”沈溪洞回头看向老板“这样的事情很多吗？”“多！尤其是最近来了几批难民后，这治安啊就不太好了。前段时间，有一批从金城附近来的难民，那是见到吃的就抢，见到喝的就拿，整个东市被他们搞得是鸡犬不宁啊”

    老板指了指东市门口“诺，就那边，原本有一个面摊，结果那群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面摊抢了，抢了不说，还把老板给打了，银子都给抢了”老板心有余悸地说着“幸亏那天郑领队来得及时，当场砍翻几个刁民，才把老板救了下来”

    老板摇了摇头“你说，这些难民怎么让人放心嘛！原本高家在两条街外的清风楼门口摆了一些粥棚，后来也被那些难民给祸害了，现在谁也不敢随便给这些人做施舍了”老板无奈地说着，顺便把烤好的饼子递给沈溪洞“客官，您的饼子，一百文”沈溪洞接过饼子，随身摸了摸，却发现自己好像出来的急，根本没带钱，正不知所措时，一旁的陆瑜濛已经把钱递了过去，解了沈溪洞的尴尬。

    两人拎着一大袋的饼子往回走，沈溪洞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觉得他们是那样的人吗？”陆瑜濛沉思一会儿，摇头“不知道，如果真是那样。。。”陆瑜濛迟疑了一下，沈溪洞歪着头看着陆瑜濛“咱们也别靠太近，把东西放下就算了”沈溪洞轻轻叹了口气。说着话两人走回了原来的地方，远远望去好似有一个熟悉的背影，一个戴着斗笠的少年侠客正在跟那些人说着什么，还悄悄往他们手中塞了一些碎银。

    “你们两个跑哪里去了？”金抳从另一边出来问道“要不是我问了店小二你们去哪里了，我都不知道这里还有一群难民”沈溪洞看看师父，提起手上拿着的饼子“我们去东市买了点饼子”金抳瞥了一眼沈溪洞手中坠着快要撑爆的纸包，轻轻叹了口气“那些人没什么事，就是饿的，吃点东西就好了”随后摆了摆手“我回去了，你们也早点回来”金抳看了一眼两人，转身离去。

    两人看着金抳远去的背影，沈溪洞挠挠头“师父今天怎么感觉不太对劲，平时他还挺喜欢凑这种热闹的”陆瑜濛摇了摇头，慢慢走到男人跟前。那个少年侠客看到沈溪洞两人走来，拉了拉帽檐，也转身离去了。“大叔，你们吃点东西吧。。。”沈溪洞把饼子递给男人。刚出炉的饼子带着一股麦子的香气，还没等沈溪洞把话说完，周围的难民便围了上来，伸手要抢。

    两人没见过这场面，直接被挤出人群中央，饼子掉落在地上，沾满灰尘。难民们争先恐后地抢着为数不多的饼子，男人感激地看了眼沈溪洞他们，低头将抢来的饼子先喂给一旁的小姑娘，顺便将他们拉到角落，不过眨眼工夫，只剩下了空空的空地，根本没有饼子的踪影。。

    沈溪洞看小姑娘干啃饼子噎得慌，将竹筒递给小姑娘“大叔，你们都是从哪里来的？”“凉州附近的村庄”“怎么会这样？”沈溪洞好奇地问着，一旁的大婶说道“还不是打仗了，那些该死的吞日教，先是抢了家里的粮，当地税官又征了一次，那些蛮子还时不时打秋风，几次下来，村子里饿死的饿死，被杀的被杀，但凡能跑的，都已经跑了出来”大婶无奈地说着。

    “是啊，我听说不止凉州，金城附近的也有，甚至还有肃州的。太惨了，只要向西出了大散关或者向北出了萧关，遍地白骨啊”男人一边说着一边回想当时的场景，手里拿着饼子的手都在不住地颤抖。“人吃人啊”一旁的大婶补充道“我们从凉州来得还好，至少还有些好心人愿意帮助我们，给了我们些吃的”

    大婶顿了顿，眼睛里出现了慢慢的恐惧“但同行的人说，有一队从甘州往东边逃难的人，他们。。。吃人。那些吞日教的王八蛋把最后的口粮抢走后，村子里的人就只能去吃树皮和草根，就这样那群官老贼还要他们交出八斗的粮来，不然就把他们拉去服徭役，说是去服徭役谁都知道是去给军老爷们当人肉盾牌去了。哎最后整个村子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几个逃难的人”沈溪洞听闻，浑身冒起了鸡皮疙瘩，仿佛看到那吃人的场景，胃里已经开始有些翻滚，一旁的陆瑜濛也是黛眉紧蹙，看样子也被震惊到了。

    沈溪洞摇了摇头，甩开了这些情绪，看着男人说道“那你们还打算回去吗？”“回去？”男人摇了摇头“就现在这个样子，回去也是死，不如在这繁华之地，至少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男人灰暗着脸说道。

    沈溪洞不知该说什么，甚至不知道该做什么，这件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他能够处理的情况了。一旁的陆瑜濛拉起沈溪洞，向他们告辞。两人走到一处拐角“别想了，这情况不是个人能解决的事。况且，吞日教的目的便是推翻王朝，自己当这中原霸主，一日不除吞日教，这样的悲剧只会重复上演。”

    沈溪洞看起来很迷茫，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陆瑜濛一把拽起沈溪洞的领子，直盯着他的双眼“还记得安庆村吗？安庆村只是一个开始，像这样的村子”陆瑜濛指了指那群埋头啃饼子的难民“只会更多”

    陆瑜濛叹了口气“从我们能做的开始吧，至少吞日教是真的该死”沈溪洞听闻，抬头看了眼陆瑜濛，却看到她的眼中充满了怒火，仿佛能够吞噬这不公的世道。

    沈溪洞点了点头，看着远处的难民，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了，深深叹了口气，跟着陆瑜濛返回酒楼。两人走了半炷香的时间，远远地便能听到人流往来的声音，夹杂着行脚商的叫卖声，一幅繁荣的景象再次呈现在两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