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眼中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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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试探

    话虽这么说,郗萦后来又去了趟杨奶奶家。她左思右想,还是原谅了慧慧——她怎么能跟一个才十一岁而且还饱受思母之苦的小孩子置气呢。

    然而慧慧仍然不肯见她,哪怕郗萦退而求其次,只想回到最初的师生关系。

    更严重的是,慧慧开始怕郗萦,她怕郗萦强行把自己带走,那样她就再也等不到妈妈了。这些话都是她边哭边隔着门板告诉郗萦的。

    郗萦无法,只能死心,她给杨奶奶留了笔钱,还有自己的联络方式。

    “以后遇到什么困难,您可以打电话给我,我不会不管的。”

    杨奶奶自然千恩万谢,但郗萦明白,自己在她心中的形象早已破碎不堪。

    深秋了,枯叶落了一地,踩上去沙沙作响。风吹来,人裹在长风衣里,依然瑟缩。

    郗萦一路走回去,心里盛了好多迷惘,但她随即自我解嘲,要活得那么明白干什么呢?人本质上和一片落叶,一棵枯草没多大区别,有多少事是自己能够真正做主的?

    到头来一切都是空的。一切成空。

    回到住宅区,她乘电梯上楼,刚踏入楼道,就看见自己寓所门前站着个人,后背靠墙,一条腿屈躬着,正垂头沉思。

    郗萦心绪纷乱,顿了片刻才缓缓走过去,脚步声惊动了宗兆槐,他转过头来,看见郗萦,身子立刻站直了,目不转睛盯住她。

    郗萦没理他,掏出钥匙开门,宗兆槐默默跟进去,又随手把门关上。

    他极少来郗萦这里——很早前郗萦定下的规矩,不过反正两人已经分手了,他无须再遵守从前的承诺。

    郗萦把宗兆槐晾在一边,自己在敞开式厨房里煮热水沏茶,她快渴死了。

    宗兆槐在她身后站了会儿,感觉到自己被无视了,他有点尴尬,清清嗓子说:“关于那个孩子,你要领养就领养吧……抚养费我来出。”

    郗萦背对他,不吭声,他就对着她的背影继续说话。

    “你可以送她去上寄宿学校,或者到其他什么地方,总之别放在眼前就好,我跟她……没缘分。”

    讲完了,他靠近些,轻轻拥住郗萦,动作轻柔而珍惜,“郗萦,咱们和好,行吗?”

    郗萦再也忍不住,眼泪从眼眶里滚落下来。

    宗兆槐听到啜泣声,把她翻转过来面对自己,他给她擦泪,细致地吻她,抚慰她。

    “我搞砸了。”郗萦抽泣着说,“她不愿意,没可能了,我,我不知道怎么会……”

    她不明白自己哪来那么多委屈,竟然越哭越凶。

    宗兆槐把她的脸按在自己胸前,哄孩子似的轻拍她的背,仿佛怕她哭噎了,任郗萦的眼泪再次浸透他的衣衫。

    该谈的业务都谈完了,梁健仍坐着不动。

    宗兆槐扫了眼他忧心忡忡的脸,问:“还有事?”

    “是这样,富宁这期的打款日子马上到了,但他们上期的回款还没给咱们打过来呢!施总找了我好几次,让我想想办法,他说他催对方财务催得都没脾气了,富宁方面一直推托他们最近资金紧张,可咱们资金也紧张啊!”

    他看看宗兆槐,“我琢磨着给阮副总打个电话,不过不敢自作主张,想先问问您的意思。”

    宗兆槐一听就明白他在打什么主意,立刻说:“没这必要,他已经帮咱们拿到了项目,绝对不能再拿别的事去烦他。记住,用得太狠,容易把人逼急,逼急了对咱们没好处。”

    “可施总那边……”

    “我来想办法吧,实在不行就拿些内部股去银行作短期抵押。你让施阳来找我,我跟他谈。”顿一下,他又说,“下周再说吧。这礼拜我挤不出时间了——明天叶南结婚。”

    姚乐纯与叶南的婚礼定在圣诞节前夕,郗萦是伴娘。婚礼前夜,宗兆槐被叶南拉出去喝酒,郗萦在姚乐纯家帮完忙就回了母亲那里。

    母亲听说是姚乐纯的婚礼,非常失落,看到郗萦兴致勃勃为第二天怎么打扮费心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可又怕说了什么不好听的惹女儿生气,她再来个一走了之,现如今,郗萦能回家过夜都属于值得珍惜的事了。

    “妈,乐乐也请了您,请柬在我包里,您明天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去?”

    母亲没好气,“我去干什么?人家嫁女儿有什么好看的!”说着,闷头闷脑就回了自己房间。郗萦本来也没指望她去,只是出于礼貌问一声,想不到还把母亲的脾气给勾了出来。

    那天晚上母亲一直躲在房间里不出来,郗萦经过她房门时,依稀听到里面有说话声,大概是在跟谁讲电话。

    天蒙蒙亮时,郗萦就爬起来对着镜子梳妆打扮,母亲也早醒了,在厨房做好早点,然后走进郗萦的房间。

    “这次回来,没那么快走吧?”母亲问,“在家多待几天好不好?”

    郗萦正把自己塞进一条紧巴巴的窄裙里,含糊其辞说:“得看店里有没有事,有的客户如果不能随叫随到,以后就不来光顾了。”

    母亲似在斟酌,片刻后决定直说:“昨天晚上我跟陈阿姨聊天,她说有个不错的小伙子可以介绍给你,我答应她了,就这两天,你挑个时间去跟人见个面。行就行,不行我也不勉强你。你看姚乐纯都结婚了,你以后可得上点心。”

    “我不想见。”郗萦断然回绝,“妈您就别替我操心了。”

    “你是不是有人了?”母亲再次用狐疑的目光端详她。

    “没有。”郗萦挑了支口红,旋开盖子,开始往嘴唇上抹,“我不是不想结婚,但随随便便找个人结婚,然后再离,您觉得有意思吗?”

    母亲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搁从前她早撂脸子了,不过今天居然克制住了自己,转身要出去,走到门口又返回。

    “你早饭还没吃呢,口红等吃了粥再抹呢!”

    “不吃了,要来不及了!”

    话音刚落,桌上的手机响起来,宗兆槐的车已到小区门外。

    婚礼一如所有俗套的形式那样按部就班进行着,郗萦不觉得自己有多羡慕这些仪式,然而,当叶南历尽千辛终于敲开新娘的房门,随后飞奔进来,抱着姚乐纯旁若无人狂吻时,在一片笑闹声与掌声中,郗萦的心头到底还是泛起丝丝缕缕的惆怅。她知道,从今天开始,她与姚乐纯再也不是走在同一条路上的亲密伙伴了。

    即便如此,她依然由衷祝愿密友幸福,并警告叶南说:“如果你让乐乐受委屈,我不会饶了你。”

    宗兆槐就站在叶南身后,笑着数落郗萦,“没你这么说话的,这是他们的婚礼。”

    叶南则谦虚表示,“应该的,郗郗说得没错,以后我接受监督!”

    在婚礼现场,姚乐纯执意把郗萦和宗兆槐安排在主桌,两人身份相同,都是媒人。因为郗萦的叮嘱,姚乐纯没在家人面前提过她和宗兆槐的关系,姚母以为她始终单身。

    “小郗你也要抓紧哦,早点找个男朋友!”

    郗萦笑着回答:“不着急,一个人过也挺好的。”

    她刚说完,就感觉宗兆槐的手在桌子下面朝她摸索过来,并在她腿上捏了一把,她没敢回头瞪他。

    新人敬酒时,郗萦成了主力,替姚乐纯挡酒,酒瓶里掺了一半矿泉水,喝多了不会醉,但容易想上厕所。她憋不住时,只能跟姚乐纯打声招呼,暂时退场。

    上完洗手间,郗萦顺便又补了补妆。

    镜子里的人,有着红扑扑的脸,水汪汪的眼,乳房圆润,纤腰鼓臀,也难怪刚才敬酒时,老有男人有意无意往她身上靠。

    洗手间里人来人往,没法多待,郗萦很快出来。走廊上,宗兆槐抱着膀子站在窗前,像在等人。

    郗萦走过去,冷不丁拍一下他的肩,开玩笑说:“你怎么在这儿,排队上厕所呀?”

    宗兆槐扭头扫她一眼,一句话不说,突然抓起她的手腕,拖着她往人迹稀疏的地儿走,郗萦心知又有什么地方惹到他了,抿着唇,顺从地跟他走。

    拐了两个弯,来到一片黑灯瞎火的区域,三间仿古装饰的包房紧挨在一块儿,门窗一律紧闭。宗兆槐逐个去按门把手,前两间都锁着,他又试了最后一间,运气不错,门一下就开了。他把郗萦推进去,自己紧随其后,反手把门关上。

    包厢里,几张圆桌靠墙立着,怕沾尘,还蒙上了桌布。房间里漂浮着一股残羹剩饭的味道。

    郗萦被他按在墙上,幸亏有墙纸,没那么冷。

    “你发什么神经?”她水汪汪的眼睛瞪着宗兆槐。

    “惩罚你。”

    郗萦笑得迷蒙,“哦,我做错什么了?”

    宗兆槐低头看她,“你刚才跟长辈说的什么,这么快就忘了?”

    郗萦假装失忆,“没说什么呀!不就是那些听得耳朵里都快长茧子的客套话嘛!”

    “要不要,我帮你回忆回忆?”

    他捏住郗萦的下巴,目光在她鲜润欲滴的嘴唇上停留了几秒,俯身作势吻她,郗萦慌忙避开,“别!会弄花的!”

    宗兆槐倒没用强,手往下移,忽然探入她衣领,笑容里微含挑衅。

    郗萦有点恼,同时又觉得刺激,门外不时飘来脚步声和说话声,虽然不是近在咫尺,但也离不太远。

    宗兆槐腾出手,扯开郗萦的上装,让她的左肩裸露在外,他盯着那一块白皙的皮肤,眼眸暗了暗,情欲在迅速堆积,还有别的——久压心底的不甘。

    郗萦瞪着他,“这可是你好朋友的婚礼,他们随时可能打电话过来,你就不怕受了惊,变阳痿……哎!”

    宗兆槐的唇已重重落在她肩上,那地方异常敏感,是他最喜欢的挑战起始点,从肩部开始,吻如一条游动的蛇,蜿蜒而下,紧张伴随着酥麻销魂的滋味,令郗萦双腿发软。

    她有些着急,想推开宗兆槐,但他像生了根,一步都不肯挪动。

    “宗兆槐,你再乱来,我就……”她咬牙警告。

    “你就什么?”宗兆槐终于松开她,一脸好奇望着郗萦。

    “我就……”

    郗萦脑子里空空荡荡,一点威胁措施都想不出来,反被自己的色厉内荏逗笑。

    宗兆槐用手指轻抚她脸颊,语气轻柔缓慢,“你就嫁给我,好不好?”

    他目光如水,唇边含着笑,仿佛在跟郗萦开一个温柔的玩笑。

    郗萦噗嗤一声乐了,“你可真会挑地方。”

    说完,她突然发现,笑容正慢慢从宗兆槐脸上褪去,他的神色逐渐凝重。

    郗萦有些紧张,“你什么意思?”

    “求婚。”他是认真的。

    也许一开始他只是想逗她,但气氛如此合适,而这想法显然在他心里存很久了。

    郗萦毫无准备,怔了好一会儿,才道:“咱们不是早说好了,谁也不会成为谁的负担,你又何必多此一举?”

    宗兆槐低头看着她,“乐乐结婚,你就一点想法都没有?”

    郗萦的心事被触动,脸朝一边扭过去,“有什么好想的,我又不是她。”

    宗兆槐把她的脸又扭回来,“知道你最大的毛病是什么?口是心非。”

    郗萦心里忽然很乱,可这种乱又不同以往,不再是凝固难化的恨,即使有,程度也大大减轻,过去那固守心房的铁栅似乎逐个坍塌了,她不知道是什么腐蚀了它们。

    也许是彼此间那一次次努力,即使挫败,却并非徒劳,因为在那之前已心有期待。预先的原谅,不自觉的妥协,对彼此的渴望,它们融汇成一股说不清的力量,悄悄瓦解了坚硬的抵制。时光让记忆淡漠,日常生活的种种细节形成新的土壤,覆盖在过去之上,人们得以据此重新盖屋造舍,开始新的征途。

    眼前的人还在仔细扫描她,想要从她身体里挤出一个满意的答案,他的胸膛紧紧抵着郗萦,那样坚实、可靠,充满港湾的味道。

    如果再坚持几秒,也许她脑子一热,真就答应了。

    手机突然响起来,宛如一盆凉水浇下,窜升的温度迅速下降。

    郗萦掏出手机,看也没看就接,却不是姚乐纯打来,耳边响起的是邓煜的声音,和平时一样轻松明快。

    “郗小姐,今天画廊不开吗?”

    郗萦被硬生生拽回现实。

    “我,呃,我回三江了,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对,这两天都不开……等我回去再说吧,真不好意思……好,拜拜!回头见!”

    她讲电话时,宗兆槐目光如炬,一瞬不转盯着她。

    “谁给你打电话?”他隐约听出是个男人,语气还挺欢快。

    “客户呗,你管那么多干什么!”郗萦推开他,自顾自整理衣衫,“赶紧出去吧,乐乐肯定等急了。”

    姚乐纯的电话如约而至,郗萦匆忙拾掇完毕,丢下宗兆槐先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