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眼中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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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现状

    宗兆槐取出给郗萦带的礼物——他刚从美国回来,除了香奈儿新款包和化妆品外,还有一件夏威夷特色的穆穆袍,长及膝盖,纯桃红色,裙摆右下角印着一大束蓝色矢车菊,色彩艳丽得咄咄逼人。

    “太嚣张了!”郗萦展开裙子,边看边啧啧地叹,不过她很喜欢。

    “不错呀!生意都做到美国去啦?”

    “我对XX学院的两项专利感兴趣,过去了解点情况,打算把其中一项买下来,看价格是不是合适。”

    宗兆槐还想往下说,但郗萦显然没什么兴趣,她把裙子撂在沙发上,转身说:“饿了吧?先吃饭。”

    蔬菜淡而无味,卤肉有浓厚的卖家气息,不过宗兆槐早已经习惯。郗萦常常抱怨她母亲对一日三餐漫不经心,事实上她自己完全是母亲的翻版。

    吃着饭,宗兆槐问郗萦画廊的销售情况,她如实汇报,半个月内卖掉了两幅,平均收益四百块。

    “不错,”宗兆槐说,“生意兴隆。”

    郗萦白他一眼,“你就笑话我吧!”

    她夹了块烧鹅,狠狠咬一口,嚼巴嚼巴咽下。

    “我不会让你的投资打水漂的。等哪天我的画廊里卖出名作,回报就来了。肯定有这么一天!不过得等。”

    “嗯,你该知道,我比你更有耐心。”

    其实宗兆槐从未担心过郗萦的生意,也不指望那间小小的画廊真能如她保证的那样,哪天一夜成名,飞来横财。

    事实刚好相反,郗萦越落魄他越觉得踏实,他会宽慰她,但私下却希望画廊能继续这样不咸不淡地运营下去,他享受现在这种状态,喜欢郗萦依靠着他的感觉。

    他这种心思当然逃不过郗萦的眼睛,当她为此责怪宗兆槐时,他就坦白说:“哪天你要是真发达了,估计就没我什么事了。”

    郗萦给他画过一幅油画肖像,自认为是得意之作,挂在画廊不很显眼的位置。有次宗兆槐忽然对她说,自己那幅肖像绝不可以出售。郗萦这才知道他偷偷跑去画廊看过,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而她竟然没发现。

    “你犯规了!”她指出。

    “就这一次。”

    宗兆槐随即狠狠夸奖了郗萦的进步,她听得陶醉,便没再跟他计较。

    “也许我不该放弃画画的,不过那时候只要我在哪方面露出点出色的苗头,我妈就会盯着不放,直到把我弄疯为止。小孩子的很多天赋都是被大人扼杀掉的……如果坚持下来,现在说不定就能靠画画养活自己了。”说着,她扫一眼对面的宗兆槐,“真要那样,也不会认识你,还被你坑……”

    宗兆槐难免觉得尴尬,随即又释然,他故意无视郗萦话语中的伤感,开玩笑说:“幸亏你放弃了。”

    他来兴致时,也试着用郗萦的画笔涂鸦过,很快就半途而废,自嘲说:“一点艺术细胞都没有。什么人干什么事,我大概只能一辈子做做买卖了。”

    周末,他只要有空就会赶来新吴市,但不是去郗萦的公寓——她不允许。宗兆槐在新吴南区的吟香苑有栋自己的房子,郗萦总是在那儿跟他见面。

    那栋房子是联排别墅,装饰得有模有样,一看便知是出自专业设计师之手。郗萦问宗兆槐,这是不是他当年的婚房,他说不是。

    “那时候哪有钱买这么大的房子……后来买的。”顿一下,他又说,“本来也想处理掉的。”

    郗萦等他说下去,他却没下文了,沉默一阵后才低声说:“留着就留着吧,毕竟我的根在这里,将来说不定会回来养老。”

    郗萦笑话他老观念。

    她不肯在宗兆槐这儿过夜,留得再晚也要回去——早上在自己的床上醒来和在宗兆槐身边醒来感觉是不一样的,郗萦承认自己别扭,但不想改。

    和宗兆槐在一起时,郗萦从不主动打听在他的世界中正发生些什么,但宗兆槐有时难免会提起。

    这两年,永辉的规模有了质的飞跃,员工已达千人,吃下了约五分之一的国内市场份额,仅次于宇拓,且有逼近的趋势。如此惊人的扩张,令同行们纷纷刮目相看。但宗兆槐的野心不止于此,他正围绕汽车配件领域不断扩展着产品线,终极目标是制造出独立品牌的汽车,这是个过于宏大的计划,但对宗兆槐而言,这正是他追求的那种挑战——将不可能变为可能。他正一步步作着准备,比如寻找各种融资渠道——扩张后现金流的紧张让融资日益成为最迫切的需求,以及挖掘和购买在未来能派上用途的新型专利。

    永辉内部也有不少变化,戚芳跳槽去了外企,刘晓茹终于如愿以偿摆脱了销售部助理的角色,转去人事部负责招聘。还有那个在郗萦眼里显得傻气又可爱的冯晓琪,他居然成了永辉的金牌销售,这令郗萦大为诧异。

    “榜样的力量。”宗兆槐跟她开玩笑,“冯晓琪有时会提到你,他好像知道你跟我在一起。”

    郗萦觉得不太舒服,但她没法反驳,因为是事实。

    “我老担心他太单纯,干不好销售。”郗萦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为冯晓琪高兴,“他现在是不是变了?”

    “变化不大。”宗兆槐说,声音低下去一些,“永辉现在的状态跟你在那会儿不太一样了……最困难的是开头,一旦打开局面,做起来也就是按部就班,用不着冒太多风险。”

    当年他正是为了给永辉杀开一条血路才利令智昏,犯下大错。郗萦没有接茬,这番话语背后隐藏的深意她完全明白。

    “如果那时候我知道……”

    郗萦粗鲁地打断他,“现在说这些有意思吗?”

    宗兆槐不吭声了,他用力搂住郗萦,把脸埋在她发间。

    而郗萦自己却忍不住在心里倒带,把假设做下去,然后暗暗叹一口气。即使从头再来,他大概还是会那么干的,再怎么说,他也是个商人。

    但永辉也不是能够永远高枕无忧的,宗兆槐面临竞争上的困境:原来那些不把永辉放在眼里的对手,眼看他在市场上横冲直撞,屡屡得胜,便联合起来对付他,他们通常的策略是,在一个项目中先想办法合伙将永辉挤出去,然后他们之间再拼刺刀夺领地。

    听宗兆槐忧心忡忡谈论这些时,郗萦免不了嘲讽他几句:“对你来说没什么难的,送个妞过去嘛!”

    她从不在宗兆槐面前掩饰自己的脾气,有时对他的态度还相当恶劣。

    比如宗兆槐心情愉悦时喜欢哼哼小曲儿。“天空是什么颜色的,如果汪洋是蓝色的……”但他哼得心不在焉,声音像被揉成了一团,郗萦便不遗余力取笑他。

    “你是在背书还是在唱歌?如果是唱歌,我可听不出这歌和羽泉有什么关系!”

    郗萦无聊时喜欢搞点小实验。她在茶壶里放一小撮红茶,再加一勺香草茶末,然后混点干果、奶油之类的进去,调出来的成品味道相当怪,香草味太浓了,盖过红茶,她只皱眉喝了一口就赶紧放下。

    然后她把茶端给忙着在电脑前耕耘的宗兆槐。他三心二意之际,一下子就喝掉了半杯。

    “好喝吗?”郗萦问。

    “还不错。”他温和地笑着,显得挺满足。

    郗萦把配方讲给他听,然后看着他苦笑的表情乐得直不起腰来。

    对于郗萦的种种捉弄,宗兆槐当时不说什么,但会发泄在床上。他打乱郗萦的节奏,在她快感即将来临时故意不配合。

    “还对不对我使坏了?”他哑着嗓子,半开玩笑地威胁。

    不过这招不能老用,惹急了郗萦会翻脸,即便她迫于“形势”服软,过后也照样颐指气使如故,宗兆槐当然也不会拿床上的允诺当真。

    有时公司会有突发状况,宗兆槐急着赶回去,手忙脚乱穿衣时会让郗萦帮忙,她不情不愿地过去,给他扣衬衫扣子。两人面对面离得很近,每当这种时候,宗兆槐会目不转睛盯着她,像要把她的样子刻在脑子里带走。郗萦受不了这种眼神,她宁愿彼此都冷淡些。

    极偶尔的,郗萦会提及宗兆槐那段早年的婚姻——她从叶南嘴里得来的只言片语,他前妻是谁,为什么分开,有没有孩子。而宗兆槐并不乐意与她探讨。

    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候我才二十多岁,正是容易犯错误的时候。

    什么错误?是你对不起前妻?

    不,不是,都有错。归根到底,那时太年轻,什么都不懂。

    他含糊其辞,并竭力把话题往他与郗萦的未来转移,这同样不是郗萦乐意讨论的内容,谈话便不了了之。

    郗萦不想让宗兆槐觉得自己对他的过去很好奇,在心理上,她做好了两人随时分开的准备。她和宗兆槐相处越久,这种感觉就越强烈。倒不是说他们在一起时有什么分歧,情况恰好相反,因为宗兆槐无条件容忍她。

    她喜欢在宗兆槐面前展现坏女孩的一面,当着他的面抽烟,有时爆几句粗口,发脾气时从来不顾及他的感受。

    对此宗兆槐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他照单全收。

    宗兆槐不是个喜欢把甜言蜜语放在嘴上的人,他习惯用行动来证明,郗萦一个电话,他会尽快赶过来见她,她突发奇想要什么,他从无二话,千方百计给她弄来。

    姚乐纯并不了解郗萦和宗兆槐之间恩怨的根源,她以喜悦的心情祝福郗萦。这让郗萦意识到,无论她有多排斥与宗兆槐成为一对,也改变不了身边朋友的想法。

    她也想过离开宗兆槐,找个可靠的男人谈一次正常的恋爱。但宗兆槐已经把她宠得无法无天,她本来脾气就不好,在他的纵容下只有变得更坏,也许没人会受得了她,一想到这个郗萦就觉得灰心。

    她感觉自己分裂成了矛盾的两面,一方面找不到可以彻底放下过去的理由,另一方面又贪恋宗兆槐为她营造的温馨舒适的环境,还有他无条件的包容——说白了,所谓成熟、独立,对不少人而言并非出自主观自愿,如果没有外界压力,谁都愿意像孩子一样任性地活下去。

    只要别多想,现在的生活确实称得上可人意。

    但有些静谧的深夜,尤其在与宗兆槐做爱过后,她会悲从中来,所有旧恨同时浮上心头,她觉得自己的生活一塌糊涂,而毁掉她的却是眼前这个仍然搅合在她生命里的男人。她终究没能摆脱得了他,终究还是遂了他的心愿,她认为自己没救了。

    她哭的时候,宗兆槐会从身后用力抱住她,无声抚慰她,任她推他,咬他,踢他,就是不松手,他很清楚郗萦想到了什么,她对他的怨恨犹如千年顽石。

    他抱住郗萦怎么也不放手时,郗萦也会感受到一点真心,但能维持多久呢,他给不了她安全感,就像高谦,不论他们在一起多久。

    男人全都一个样。

    感情如一锅浑汤,很难熬炼出纯正之味,但最重要的,千万别在里面掺入苦味。一切别的滋味在它面前都不值一提,它会盖过所有,让你再也尝不到其他,只品得出苦,在各种甜蜜间若隐若现,永无止尽。

    沐浴后,郗萦试穿了那件穆穆袍,她在镜子前打量自己,宗兆槐就站在她身后,用赞赏的目光浏览她,又情不自禁伸手抚摸郗萦裸露的双肩,她的皮肤细腻洁白,凑近时,可以嗅到头发里苹果的甜香。

    “买的时候就感觉你穿会很合适。”他望着郗萦的轮廓低语。

    火辣辣的颜色在郗萦身上燃烧,愤怒、旁若无人,同时还有些悲壮,宛如一曲交响乐。

    郗萦笑:“原来我在你眼里是这么霸道的形象?”

    “嗯,你是我的女王。”

    “肉麻!”

    宗兆槐俯首,细致地吻她。嘴唇从肩部慢慢往郗萦脖颈上挪动,呼吸渐促,像一个细若游丝,不断飙升且随时可能碎裂的音符,暗藏危险。

    他猛然抓住郗萦双肩,将她扳转身,正对自己,迅速而热切地捕捉到她的双唇,碾压辗转,释放焦渴。

    郗萦在他无法自持的那一刻用力推开他。

    “先去洗澡!”

    她的口气和眼神一样冷酷,宗兆槐本有些失落,但看着她凛然闪开的有如女王般威严的身影时,又忍不住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