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眼中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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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回忆:新生活

    郗萦关上门,转身,宗兆槐已甩下背包迎上来,两人很自然地抱在一起,宗兆槐低首吻她,狂热而激烈。

    一场性事不可避免。两人身上释放出的荷尔蒙足以驱散房间内的冰冷。在互相索取的过程中,郗萦发现,原来饥渴的不止宗兆槐一个人。

    很快,宗兆槐瘫软在郗萦身上,他所有精力至此已释放殆尽,满足主要还是精神上的——他在几乎不可能的情况下找到了郗萦,这让他对两人的未来生出一点信心。

    郗萦穿好衣服,打算下楼给宗兆槐弄点吃的,一开门就看见彭工狼狈躲回自己房间的身影。农家的建筑物隔音性差,他们在房间里整出来的动静估计人家全听见了。

    宗兆槐疑虑重重地吃着糊糊,不时皱一下眉,但并未抱怨。

    郗萦问他怎么会想到找来这里。

    他很坦率:“怕你跟别的男人跑了。”

    郗萦便笑:“姚乐纯什么时候变大嘴巴了?”她又问,“接下来怎么办?”

    宗兆槐放弃了难以下咽的食物,把盆子放在一边,说:“我陪着你。”

    “不带我走出去?”郗萦调侃他。

    宗兆槐摇头,“老了,走不动了。等交通恢复吧。”来的时候完全是凭一腔意气。

    “可能要一星期呢!你公司里能走得开?”

    宗兆槐摊了下手,又耸耸肩,表示事已至此,无所谓了。

    再次遇见彭工,他不再频频偷瞄郗萦,一脸落寞,又带点孤高的意思。宗兆槐很容易就揣摩出首尾,此后他对郗萦差不多是寸步不离的。

    雪停了,但地面上堆着厚厚的雪,郗萦穿短靴,一脚下去,雪几乎要倒灌进鞋子。宗兆槐牵着她的手,两人在村子附近走走,很快就看腻了此地风景,到处是山,山上覆盖着白雪。

    没地方可去,他们就窝在房间里聊天,气氛温馨和谐,居然没为任何事起过口角,在郗萦的记忆里这还是头一回,也许是环境的缘故。在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他们唯一熟悉的就是彼此,往事被隔绝,他们有的是旅途见闻可聊。

    第二天傍晚,导游终于带来好消息,部分路段已经疏通,车子也准备就绪,翌日一早就送他们回城。

    那天晚上,两人躲在被子里聊回程安排,郗萦忽然叹了口气,“你为什么要来找我呢?就不能让我安安静静过自己的日子么?”

    她从华星辞职后,宗兆槐曾经尝试参与进她的未来,但郗萦没给他机会。

    “想过……还是没舍得。”宗兆槐低声说,含着一丝歉意,他把郗萦的手拉到唇边,轻轻吻了下,“接下来打算干什么?”

    “还在考虑。”郗萦抱怨起来,“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吗?”

    宗兆槐头枕左臂望着她,微笑聆听。

    “你总是想操纵我的生活。本来我在华星干得好好的,你非要把我撅走,简直太霸道!”

    对郗萦的指控宗兆槐一点不介意,想了想说:“这其实是个能力问题,如果你真是做销售的料,没人能动得了你——我想撅走的人多了去了,但大部分不都还好好在自己的位子上待着?”

    郗萦用手指扯住他两边脸颊使劲往外拉。“宗兆槐,你可真无耻啊!”

    宗兆槐等她发泄够了才笑着说:“做销售太辛苦了,会老得很快……你就没有别的感兴趣的事可以去做了?”

    郗萦确实有过很多主意,但总是变来变去,没哪个能在心上待满三天。

    她侧身面向宗兆槐,学他的样子,脑袋枕着胳膊,打量眼前的男人。许久后,她伸出手,手指沿着宗兆槐的脸庞,细细画他的轮廓。

    “我想好干什么了。”她慢声细语说,“我要去新吴,在那里开个店,可以是书店,也可以是咖啡馆或者花店……等到那以后再说吧。”

    新吴是宗兆槐的家乡,一座文化古城,离三江不远。他表情怔怔的,隔了会儿才问:“为什么?”

    郗萦一如既往蛮横,“怎么了,不可以吗?”

    宗兆槐静默了几秒,终于笑笑说:“当然可以,你是自由的。”

    这回答让郗萦满意。

    “我在那儿有栋房子,一直空着,你可以……”

    郗萦打断他,“我会自己找房子住。我去新吴只是想换个地方生活,我觉得那儿挺合适……我没想过要别的改变。”

    宗兆槐沉默。

    郗萦翻身,仰面朝着天花板说:“你可以过来找我。”

    他神色柔和了些,伸手去摸郗萦的脸,她躲开了,“但我们什么都不是。”

    宗兆槐的手僵在半空,有点困惑,又有点尴尬,现在他明白,自己的千里追寻并未彻底化解郗萦心底久冻的冰块,她依然没办法接受自己。

    去新吴的主意不再如流水般在心头一晃而过,郗萦越想越觉得它不但可行,而且对自己有极大的吸引力。她与宗兆槐约法三章:两人不住一起,互不干涉,可以见面但不算情侣。

    “即使我们偶尔在一起,像现在这样,也只能算彼此需要。”她大言不惭地解释。

    一种新型而怪异的关系。但总比什么都没有强。宗兆槐全都答应了下来。

    一个月后,郗萦已在新吴落足。

    她千挑万选后租下了一栋单身公寓,八十多平米,位于风景优美的湛湖边。

    起先,她打算在湖边开家咖啡馆,为了选址,她环绕湛湖步行做调研,绕了两圈也没看上一个合适的地方,总有这样那样的不满意。她调研的范围扩大,开始在全城搜索。

    一个雨天,她随便乱逛,走进一家古色古香的书画院。

    房子应该是古宅翻新过来的,门廊里的砖瓦很新,柱子却是旧楠木。院子边上种着几株芭蕉,枝叶碧绿生青,雨打芭蕉叶,发出噗噗的声音,令周遭更显清寂。

    书画院门口的招牌显示,这里正在举办绘画展览,但除了郗萦,没有其他参观者。里面的幽静吸引着她,她在檐下收伞,打算进去瞧一眼就走。

    全是油画,风格统一,颜色鲜亮,作者署名是同一个人:秦霑。郗萦越看越喜欢,她决定买下几幅,将来或许可以挂在咖啡馆的墙上。

    她想找人谈谈价格,就朝后院走去,那里有两个人在对弈,旁边围着三五个观众,都是中年男人,个个脸上挂着深思的表情。这么多人,居然没有发出一点喧哗,郗萦觉得自己仿佛踏入寺院,正面对一群修禅的僧人,她对他们顿生好感。

    有人抬头,注意到她,目光里含着审视与好奇。

    她开口,略带拘谨,“请问,外面那些油画可以出售么?”

    这就是郗萦与杏城书画院里各位老师的初次照面。她没买到画——那些画全都有买家了,不过她留了下来,成为秦霑的学生,跟他学油画。

    学画能让郗萦纷乱躁动的内心暂得宁静——一旦沉入进去,会忘记自身的存在,她喜欢这种感觉。现实是个沉重的包袱,有机会能卸下片刻也是不错的。

    她很快和书画院的老师们熟稔起来,这些人虽然其貌不扬,但个个身怀技艺,也都非常幽默开朗。

    有次她问:“梵高为什么要自杀?”

    “性格怪癖,找不到女朋友。”说这话的是院长秦霑,他朝郗萦挤挤眼睛,“和曾经的我一样,后来我认识了我夫人,决定还是活下来。”

    秦霑原来是美院教授,专教油画,干了二十多年,嫌学院里环境复杂不自由,出来开了家书画院,以培训为主业,他自己教油画,另有一位陈老师教素描,一位毕老师教山水,一位朱老师教篆刻。

    学生有成人有孩子,孩子多一些,不过和其他培训机构比,这里学生算少的,一方面现在学这类艺术的远不如上数理化补习班的多,另一方面也因为秦霑对学生的苛刻,他看重潜质,喜欢收有灵气的学生,大概是以前在课堂上被气够了,现在只肯挑他欣赏的学生来教。

    书画院的课程主要安排在晚上和周末,平时挺清闲,得空时,秦霑喜欢在院子里支个架子搞创作。通常,他的一幅画能卖七八千甚至更多,不过他不上进,一年也就能画个四五幅,如果靠作画,养活自己一个人都成问题。他夫人是一家时尚杂志社的编辑,据说挣得不少。

    “我是吃软饭的,我夫人养我。”他乐呵呵地调侃自己。

    除了教书和画画,秦霑把更多时间都花在招待狐朋狗友上了。他的朋友,年轻的年长的都有,这些人大多喜欢艺术,也都有点拿得出手的技艺。文化人会玩,他们经常搞艺术讲坛,文艺沙龙,参与人不多,但都是聊得来的,且一聊就是大半天。今天弄个书法茶会,一帮人舞文弄墨,明天搞个红楼盛宴,文人们纷纷洗手作羹汤,菜品味道普通,但个个都有个响亮古雅的名字——功夫都用在起菜名上了。

    就连随便聚顿餐,他们也要来个诗词接龙搞搞气氛,或是随便背一段名著选段,让别人猜出自哪本书。郗萦自诩读书多,却每每被罚,主要是这些人读书大都以古籍为主。有次她恶作剧,背了一段对白,选自当下流行的一部通俗小说,结果也没人知道,她这才得以“一雪前耻”。

    秦霑的朋友中有一位以卖画为业,经常拿些成品来书画院找人估价。郗萦没见过秦霑收他钱,但他经常请客。秦霑告诉郗萦,这人原先是他的学生,画画没天赋,改行做了鉴画师,但他眼光差,老看走眼。秦霑还说,他自己也想开个画廊,可惜精力不够。

    郗萦觉得开画廊是个不错的主意,可以跟书画院挂钩,近水楼台,应该有很多便利,没有多想便说:“要不我来开吧,秦老师您指点我。”

    秦霑兴致很高,人脉也熟,很快就帮郗萦选定了地址,离书画院不远的一栋民国建筑,风格也和书画院相仿,但面积只有其三分之一,那份产业属于秦霑的一个朋友。

    郗萦爽爽脆脆签了份为期三年的合同,并预交了一整年的租金,是笔不小的费用,这引得书画院里那些人对她的背景很感兴趣,但郗萦对此轻描淡写,不愿多谈,大家便都说她神秘。

    画廊的幕后投资人是宗兆槐,此外,他还每月给郗萦一笔固定费用,足够画廊正常运转以及她开销生活。但他从不出面替郗萦拿主意,一切由郗萦自己作主。

    画廊刚开那阵挺风光,由秦霑牵线办了几场画展,不过后继乏力,很快清冷下来,郗萦也不好意思老去麻烦秦霑,这才体会到什么叫“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她开始思考办这画廊的意义,起先当然是因为好玩,但现在的问题是要让它生存下去。

    她先着手解决画源。

    其实开画廊之前秦霑就放了风出去,不过应者寥寥,好点儿的画家都有自己固定的经纪人,新手的水平又参差不齐,不入眼的居多。

    郗萦想了个办法,通过秦霑联系到美院的老师,郗萦得以从出色的学生作品中挑选自己合意的,以静物和风景画为主,她低价收进后,又找到一些装潢公司谈合作,把作品免费提供给样板房作软装布置,客人如果看上了,装潢公司会介绍他们到郗萦的画廊去买,她给装潢公司一定比例的回扣。运作一段时间后,画廊渐渐有了口碑,销量不大但还算稳定。

    也有画者上门自荐,郗萦学会了鉴画,她的出发点和秦霑不同,秦霑着重看功底,郗萦专挑有新意、蕴含某种情绪且能让人眼前一亮的作品。

    秦霑夸郗萦有商业头脑,他很喜欢这个有想法的学生,聊熟了,也难免会关心郗萦的私人生活。

    “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告诉我,我替你留意着。女人嘛,总还是要找个归宿的。”

    他告诉郗萦自己常去的那家理发店,老板原来是个小混混,脸上有条刀疤,面相要多狰狞有多狰狞,后来娶了老婆开了店,就本分起来,待人和和气气的,看上去也就没那么凶神恶煞了。

    “男人需要女人,如果给梵高一个好女人,他肯定就不会自杀了——女人也需要男人,正所谓阴阳相调。”

    郗萦想,原来艺术家也不是不食烟火,也关注吃喝拉撒。不过她依然很喜欢和他们在一起。

    总体而言,来到新吴后的生活和在三江时截然不同,而显然,郗萦更享受眼下的宁静与舒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