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一条信息的时间来自凌晨两点零一。
“还是没办法忍受不卸妆,起来洗了澡,喝了可乐,吹干了头发,就到了这个点,酒完全醒了。这一天天的太荒唐了。”
“可能和你不那么的熟,反而尽可能的荒唐起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直觉告诉我,即便当着你面荒唐,你也不会怪我。”
02:20
“还是睡不着,我知道你肯定睡了,但也不知道谁还能听我说给他听,你不回反而让我觉得安心。”
02:31
“我和他认识在一次读书会上。那个时候貌似有三五十人,最开始的时候人很多,后来很多人都坚持不下来不来了,他一直在,他一直在,不参与大家的读书分享,永远第一个到达书店,第一个离开,我就对他特别的好奇,尤其他年纪都比我们要大一些。”
02:40
“小时候我很自卑,大概这种自卑一直持续到青春期,他们觉得我长得很奇怪,叫我龅牙,这个笑话持续到高中毕业,我倾尽全力考出原本的生活圈子,不想再被叫龅牙这个外号。”
02:48
“第一个男朋友撩开头发吻我,我没有告诉他这是我第一次,睁大眼睛看着他的鼻尖越来越近。他笑出声,说:你的牙齿好奇怪。”
02:55
“他是我大学同学,个子高,人很壮,因为优秀吧,或者自认为优秀,体育很好,演讲也特别的厉害,还组了一个乐队。他是如何看上我,我也不知打,我只是看他们演出而已,他说,就是发现了我呗,觉得我的脸虽然有点方,牙有点不争气,但是眼睛赶紧好看。”
02:59
“那时候不懂得什么是爱情,觉得有人长得不错,又很喜欢我,能给我背个包系个鞋带就是被爱了。很多女孩都是这样,算是小时候不被宠爱的补偿,所以后来我都跟他们说,喂,不是所有的你都必须爱回去。但后来不再说了,觉得女孩子们都很蠢,信一些温柔的废话和屁话,可这些都不在真相范畴。”
03:10
“我觉得他足够的爱我了,其实压根没人爱过我,无从比较。我对他言听计从,因为显得我也没什么可以违抗的,对于有过龅牙经验的我来说,这种感觉,像是一个贫穷的人突然得到一笔巨额财产。我想我一定会在某一天被放弃,但一旦主动投入,就立刻被开始诅咒被放弃。”
03:17
“每一次见他我都这么想,觉得需要证明,为什么我可以得到这么好的,他为什么会喜欢我,他应该放弃我的啊,似乎这样才算顺理成章。我开始留头发,遮住自己有点方的脸庞,开始带牙套撇开那个外号,还有,变得更加言听计从吧,我以为这样能得到他更多的爱。”
03:22
“后来我发现我们越来越疏远,不怎么见面,有一天他说分手吧,他说他受不了了,觉得被我绑住了无法呼吸。分手当晚,我在操场流眼泪,就看着他骑着单车带着别的姑娘出校门。”
03:29
“那一晚不能在糟,眼泪正流着,碰到了之前的高中同学,他大声的叫我龅牙。整个宿舍的女生都听到了,她们的笑声格外大,刺耳。”
03:31
“这算是青春期的正式终结,我真的像是一个龅牙,在后两年的大学生活里,发胖变丑,没有恋爱。”
地铁到站,林许许是谁?他为什么要给张川成发这么多信息?张川成几乎要被这个故事打动,觉得要跟着她发胖变丑,同样在大学里躲开众人的日子,只不过都是刻意而为。
张川成跑进公园,打卡。张川成想这样的自己很少见到,顾北要开心到鼓掌。
“真是活久了什么都能见到,川成,没想到你也会又迟到的时候。”顾北正在抽烟处抽烟,看到迟到的张川成急匆匆的,像是被激励。
张川成无暇理他,短信故事让他心潮起伏,即便此刻并不认识林许许,也像熟悉了她一样,要随她自卑如龅牙般度日。张川成很想知道之后的她怎么样了,更何况,读书会认识的男人,她只说了一个开头。
此刻的景点不是高峰期,并没有游客,冲进小屋,继续往下读。
非周末的日子并不太忙,确切说,是没有客人。关上打印小屋的门,把下巴放在水杯上,一条条的往下读。张川成想她一定度过了一个难免的夜晚,那些关于龅牙的记忆,并不难理解。张川成想起那个被班里同学称作猪八戒的女同学,她有着肥胖的外表,皮肤粗糙,整张脸看上去不太美观。少年们的伤害固然因为无知,但也因此尤为凛冽。
03:35
“终于毕业了,我想大概这次可以择日再战。头两年我在努力的减肥,让脸变得小一点,去掉了牙套,学会化妆,比如侧面如何修复,显得脸不那么方,口红如何挑选,眼线怎么勾画,腮红的轻重,以免龅牙这绰号死而复生。”
03:41
“我不想恋爱,觉得不必非要去喜欢一个人,这是两件事,都不是恋爱。很多女孩不知道,但我其实明白,女孩子被人爱,除了感觉到幸福之外,好像还在试图证明自身的价值,用别人来验证自己是否存在价值,这件事儿太傻了。”
03:47
“直到刚才说到的那个读书会男人出现,他对我不冷不热,但又关注着我,我能感受得到。那是一种女孩子的直觉,羚羊被豹子盯上的直觉。”
03:50
”到有一天,他突然走过来,说,可以坐一起看书吗?我能感觉,那是豹子向羚羊发起总攻的时候,我喜欢他,我觉得他也是喜欢我的。我没有掉队,咬的他死死地,他显然是要试探我,看我忍到什么时候才求饶,坐到夜深人静书店快要关门我是要求饶的。”
张川成几乎被这个故事打动了,这跟他观察的生活不同,当然,张川成可能永远也无法见证这样迅速,一刹那就可以开始的爱吧。
可以不问姓名年龄,没有来由,突然之间,就爱上了。可能很多人都无法理解,爱情其实就是错觉,你对自己对他人,一种自以为是的错觉。
林许许,一个奇怪的女人,于张川成来看也是。脑海中没有关于她的形象,可不知道为何,这些描述让张川成有一种痛惜,像是看到一只猫咪的自述,像世界根本没有在意过它,可它其实,内心丰富,有些无数的想法。
林许许到底和张川成发生过什么?为什么她会选择一夜之间给张川成发了三十九条信息?
带着疑问,继续往下读。张川成想,她跟读书会男人的故事,应该会有一个节点,她却话锋一转,竟然提到了自己。
03:56
“所以,张川成,我得向你道歉,编了那么多的职业给你,还装醉让你背我,之后不会在喝多了。”
03:59
“我其实最讨厌去公园,最讨厌被人拍照,但分手那天,我想,我得干点之前没有干过的事儿。走着走着,发现自己迷路了,然后就到了景点。”
04:10
“所以我说的补偿心理,一个人小时候的空缺,长大了怎么补也无法补上。我记得三年级的时候,有一次班级组织去游乐场,只有我妈不同意。老师问我你不去吗?我说不去,我不喜欢去游乐场,很酷的样子,后来大巴车开走的时候,我就在教室的角落里哭。我也不知道我妈为什么不同意,明明只要十块钱。”
04:17
“后来我发誓说,要挣钱,主要是让自己完成自己想要做的事。当然,拍照去公园可不是第一次,但不过还是觉得很一般不喜欢。”
张川成想着她噼里啪啦打着字,偶尔情绪会激动。她以为酒醒了,显然,酒精在持续的发挥作用,她在黑暗里看着手机抹眼泪,想起了小时候的空虚,还有那天在景点拍照时的空虚。
张川成想那天一定是给她拍照了。
04:22
“我以为对他没有索求,我们固定每周三见面,他大概是要错开很多邀约,力保这一天可以跟我一起读书喝咖啡,到夜幕降临书店关门,接吻,做爱,筋疲力尽。我以为我可以不问他到底是谁,做什么工作,读书会上面我们身穿便装,看不出职业身份,你知道吗?若不经修饰的话,连年龄都很难分辨。我觉得这不是必要,我不是那种必须得到保证的姑娘,她们不知道爱是一种需求,可我明明也只是谈过一次恋爱,最终,我们还是要面对彼此的生活,我才发现势均力敌只是我们的错觉。我只让他保证,在这个时间段内,他只可以爱我一个人。”
有几个游客来了,张川成不得不停下听林许许的倾诉,日复一日的动作,枯燥无味。如果此刻林许许坐在身边,她把头发吹干,单手拿着电话,膝盖上是厚厚的毛毯,窗外是宁静的环路。她也许流了泪,她的描述有些某种文学性,像在黑暗中的海水,逐渐淹没了张川成。可明明,张川成又觉得她不该如此,她应该明亮,嚣张,像坐过山车上面的男女们,尖叫疯狂。
每个人都与我们的想象大相径庭,张川成之前这样总结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