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下雪的天气,张川成背着林许许走在民国路上。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张川成第二次背着醉了酒的林许许,而且是在两天时间内。
所以,张川成真是一个幸运的陪她度过失恋前两天的人?张川成这样想着,又看向临街橱窗,里面的他满面通红,竟然带着笑。幸运,为什么会用这么一个词?
不能再让这个女人沾酒了,今晚,日记本子上应该这样去写,这个叫作林许许的女人,职业,年龄不明,性格外向刚猛,长得漂亮,不算很瘦,但对于喝酒这件事不敢恭维。
“你怎么能就这样随随便便的喝醉。”张川成尽可能让她往上颠一下,这样他们都会更舒服一些。
“因为是你啊,张川成,景区拍照的小孩儿。”她被颠醒,趴在张川成肩头说话。
又像自己对自己说:“很多原本说过的话,最后都会变成难堪的证据啊。”她所答非所问,声音很低,但仍可分辨。
“喂,你家在哪?”张川成很珍惜此刻的清醒,想,还是抓紧时间把她送回去。
“其实,大可不必,我唯一觉得难过的是,为什么所谓的恋人,头一天还可以在一起,第二天就能……成为陌生人。”他自顾自地说着。
“我们昨天刚刚分手,所以你可以理解我昨天为什么那个样子了。”她呼呼的笑着。
哪样?张川成尽力的在脑海中搜索,显然,一点用没有。
然后林许许说:“放我下来吧,今天不能在骗你了。”
“哪有……”张川成这样说,像是推辞,可又觉得分外不妥。
张川成放下她,林许许站在雪里微微的晃动着,扬起脸任由雪花飘落在脸上,手臂再张开,像拥抱整个黑暗。
“瞬间清醒。”她说。她睁大眼睛看着张川成,“好啦,也算发完了疯,我保证,之后绝不会出现类似问题。”她伸出中间三根手指,做出发誓手势。张川成看到她的小拇指,它真的毫无用处吗?
“我送你回去吧。”张川成说,这样子的天气,叫车应该很难。
“不用了,我坐地铁就好了。”她向张川成挥挥手,“就此别过吧,张川成。”她转身跑向地铁口,并没有给留下任何时间,当要走到扶手电梯的时候,她冲着张川成喊,“我到家会给你发信息,张先生。”
然后,林许许消失在下行电梯的入口处。
张川成向她挥手,心里突然觉得失落,林许许,职业莫测,声音沙哑,有着超乎寻常的亲切感,可即便如此,于张川成而言仍是一个奇怪存在。她总是神奇出现,又神奇消失,而张川成对此毫无招架之力,可为什么要说“又”?
在雪地里发了一会呆,张川成才走向民国路地铁站,底站就可以到家。
走出地铁,雪下得更大,一个中年人快速的行走着,突然大声歌唱,声音洪亮有力,他看了一眼张川成,但也并不在意,雪簇簇地落下来,打在他黑色风衣。他应该喝了不少酒,公文包打开的拉锁露出一张张打印纸,走起路来踉踉跄跄,随时可能摔倒。
也许他年轻时候想要当一个歌唱家。只是在这个酒后无人的雪夜里,才敢大声的唱出来,只是世界不停转动,并没有神来之笔。
回到家,很累,朝朝暮暮走到张川成的脚边,用头蹭他的裤脚,每天都要用手抚摸它的脑袋,直到它的呼噜声缓缓发出才为止。
雪落在地上迅速就会消失,天气还没有变得更冷。张川成打开手机看了两次,以确认林许许的短信也没有发过来,她住在哪里?她有没有到家?
朝朝暮暮抬头看着张川成,偶尔会用它的爪子抓张川成的脚或者手臂。张川成想,它内心一定是个孤单却能自得其乐的家伙,很像他自己。
短信终于响起,是林许许,她说:“已经安全到家,准备搂着棉被好好睡一觉。鉴于今日表现英勇无畏,给自己一个大大的奖赏——不洗澡,直接睡!”她的文字像她整个人一样充满生命力,张川成不禁被她的信息逗笑,却不知该如何去回复,犹豫再三,说:“好好休息。”
张川成对自己的表现并不是很满意,这更像一个结束语,简直是暗示对方我已经很疲惫,请你闭嘴。即便张川成没有跟女人打交道的经验,选“啊!什么?”“批准!”“还是卸妆为好,不然明天会变成熊猫”其中一个都比这一更加有趣。有来有往,才是交往,张川成想。
交往,张川成为这句话感到脸红。
林许许的脸浮现在脑海中,眼神坚定又明亮,看上去是一个不缺少主见的女孩。张川成的秘密可以帮助仔细的看她,任由缩小放大,到任何一个细节。她的脸颊微红,像涂了色号很重的胭脂,嘴巴的唇色因为喝酒缘故早已褪色,显得眼睛睫毛格外清晰,她在风中站在,头发被夜风吹得摇摆,眼神迷离。
她没有再回复张川成,或者真的听话去睡觉去了,她大概是需要好好睡一觉,张川成想。
之后,张川成冲了一个热水澡,浴室迅速升温,被雾气充满。张川成用手抹开镜子,上边显示出一张脸,大概此时,林许许应该能睡个好觉。她到底是做什么的呢?
裹紧睡衣,在写字台上摊开日记本,思考今天发生了什么,要写下什么,有觉得无法下笔。
最后写道:“今天认识了一个叫林许许的女人,喜欢吃橘子味的糖果,还不知道她的工作,她刚刚失恋,容易喝醉,并不太重,她帮我用杨一寻的羊角扣做了一个项链,如果还有机会一起喝酒,一定不能让她在喝醉,不然还要背她。”
张川成想起,她在后背上时喃喃自语的样子。
另起一行,又写:“有时候,人会觉得自己一无所有,这是我此时此刻的感觉。”
之后,张川成吞下一颗白色药丸。
看着手机发呆,屏幕不再亮起,通讯录里面有四个电话号码:妈妈,杨一寻,顾北和新增的林许许,然后张川成睡着了。
头疼欲裂,药物开始发挥其作用,它们从左边太阳穴开始,兢兢业业,绝不漏过任何一个细节,像极了铲车推动积雪。
张川成没有“想念”这种情感,不知道该沮丧还是庆幸。
张川成的秘密是每天都要吃一粒药丸,清除掉当天的记忆,然后次日让世界恢复如初,变成一个轻快无比的年轻人。
但是这个早晨显然不同以往,闹钟响的时候张川成粗暴的按掉了它,还是用脚,这太不符合以往的张川成。再自然醒的时候已经过了十点,张川成先生迟到了。
每个月都能拿到全勤奖的景区摄影师小哥张川成,竟然打破了自己的记录,迟到了!张川成在被窝里想了一分钟,觉得匪夷所思,空气里弥漫着酒味,大概是昨晚喝酒了,朝朝暮暮早已醒来,呆呆的坐在床前看着张川成,可为什么喝酒呢?
“我昨晚喝了酒?”张川成问一只猫。
朝朝暮暮坐起来,发出喵喵的声音。张川成坐起来看到杨一寻的大衣,大概又是这孙子失恋了吧。
这样想着,还是要快速的起来,给朝朝暮暮换好水放好猫粮。它大概很少见到张川成这样急匆匆,也跟着跑前跑后忙的不亦乐乎。
直到地铁里,才有机会喘口气,时间已经过了早高峰。年轻人并不太多,他们耳朵里面塞着耳机,有的则拿着手机刷着短视频或者电子书,以此与整个车厢或者世界划开界限。张川成百般无赖,只盼着早点到达杏花站,再冲进去打卡到岗,迟到是很难堪的事,尤其还是面对啰嗦的顾北。
下意识摸出手机看一眼时间,发现一共三十九条未读信息。
全部来自于一个叫林许许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