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

    明楼，七楼。

    陆羽站在走廊尽头，盯着通向天台的铁门暗自出神。

    居然有人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打开这扇门，且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跨出铁门，热气蒸腾不止，夏天的楼顶即使到了午夜都还没有完全冷却。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排半层高的矮舍。

    每一间的面积都不大，大概只能容下一个人在里面腾挪，数量多达二三十间。

    木门腐朽不堪，上面挂着铜锁，透过缝隙依稀能看见里面堆放的杂物。

    如果猜得不错的话，这些原本应该是提供给某些病人的特殊单间。

    挨着排屋有一个水塔，三米多高，四四方方，十几平米，旁边有一架锈迹斑斑的铁梯。

    目光扫过一扇扇木门，停在一间没有上锁的矮舍前，稍作犹豫，抬手推开房门。

    几乎同时。

    两个闪耀着白芒的光点撞了上来，附带着噼里啪啦的声响。电光照亮一张狰狞的面孔，咬牙切齿的模样，像是要吃人。

    陆羽侧身躲过一棍，同时伸腿一绊，一个矮胖的身影横飞出去，摔出两米多远，结结实实地摔了个狗吃屎！

    那人连滚带爬，试图去抓丢失的电击棍，眼看要得手，却被陆羽一脚踩住了手掌。

    “老邢，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干嘛呢？”

    “没...没什么，我...我只是例行巡视。”

    “哟，口音没了？不是说H南人吗？”

    “我...我会说普通话。”

    “例行巡视，都巡到天台上来了？”

    陆羽扭头望向矮舍，里面没有窗户却挂着一张白布，把狭长的房间分成前后两部分，似乎藏着什么。

    眼见陆羽分神，老邢恶向胆边生，从腰间摸出一柄匕首捅了过来。

    “啪！”

    一记响亮的声响！

    犹如背后长了眼睛，老邢被陆羽的脚背抽得飞起，直挺挺地撞在水塔上，当时就没了动静。

    陆羽迈步进入矮舍，掀开布帘一看，顿时捂住了口鼻。

    眼前是一张不锈钢手术台，台上躺着一个怪人，赤身裸体，惨白的皮肤上没有一根毛发。

    全身上下密密麻麻，足有上百道缝合的痕迹。

    四肢上的疤痕尤为集中，一节一节的，硬生生地把一个人拼接成长手长脚的模样，活像一只长腿蜘蛛。

    “这是，蜘蛛狩猎者？”

    一个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陆羽猛地冲出矮舍，向楼梯口跑去。

    几个蜻蜓点水下到三楼，脚步急刹在312室门口。

    放眼看去，顿时头皮发麻！

    林淙的身体不见了！

    ……

    深山。

    道观。

    言不尽的光怪陆离。

    观门徐徐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青衣老道。

    身材干瘦，白须挂至胸口，一双鹰眼锐利异常，脸色格外阴沉。

    老道居高临下，直视三名闯入者。

    “晁天明，你坏了规矩，他本该两天后死。”

    晁天明双手抱拳打了个稽首，笑盈盈地打起马虎眼儿：“单大人，出家人慈悲为怀，我顺手帮你攒下一份功德。”

    “笑话，赌约是他自己同意的，后果自然由他来承担。”

    林淙接过话，问：“他跟你赌了什么？”

    “赌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一个和外界沟通的机会。”

    “不是应该赌上山顶的机会吗？”

    “哈哈哈，他不配。”

    “为什么？”

    “因为想上山，需要杀了我。”

    话音落下。

    十二道人影聚拢在老道身前，分成两排站定。

    十二双凶光投来，个个青面獠牙，凶神恶煞，手持刀剑棍棒，活像神王座下的十二尊守护明王。

    这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这道观由十三人把守，把他们杀掉才能继续上山，难怪陈子清只求一个和外界沟通的机会。

    “西山十二明王，每一个都能独当一面，不是东山那些杂毛狩猎者能比的。”晁天明小声明提醒道。

    “明白。”

    晁天明说的杂毛狩猎者来自东山，但是有一点很奇怪，下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西山为何始终按兵不动？

    “单大人，我侄女误入此地肯定是个误会。你我共事这么多年，晁某还请大人赏个面子，放我俩上去和主人说清楚。”

    “晁天明，你当我傻吗？你哪来的侄女？她分明是林飞航的女儿。”

    眼见谎言被戳破，晁天明尴尬一笑：“哈哈，我和林飞航有些交情，叫声侄女也差不离嘛。”

    老道摆了摆手：“你别白费口舌了，她是主人要的人，这里的事情你插不了手，回你的小院去吧。”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晁天明万万没想到这是主人的意思，这不相当于亲手把林飞航的女儿送到他们手里去了？

    老道的脸再次阴沉下来，厉声说道：“先有林飞航，后有陈子清，你纵容他们上山的事情我还没追究你的责任。主人能容忍你，不代表我也能容忍！”

    “这......你这老道，怎么还上纲上线了，哈哈哈。”自知理亏的晁天明一时间竟没了说辞，看来讲理这条路是行不通了。

    “晁叔叔，我父亲当年就是止步于这里的吧？”

    “是。”

    联想到陈子清的模样，林淙强压怒火，又问了一句：“他受的是什么刑？”

    “这.......你听我说，当时......”接触到林淙的目光，一股凉意直冲天灵盖，晁天明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来。

    “腰斩！”

    老道接过话茬，替晁天明回答了问题：“林飞航是计划之外的人，他严重威胁到了主人的安危，必须死的透透的。”

    “什么意思？”

    “你说是什么意思？”

    老道的笑容意味深长，不禁让林淙联想到那个诡异的梦境。

    父母坐在沙发上，鲜血流了一地。

    难道不是梦境？

    不是自杀？

    “是你们！”

    两行清泪落下，怒火犹如火山爆发，身体跟着颤抖不止！

    “呛！”

    妖刀出鞘，林淙扫视十三个身影，心中怒不可遏：“一个也别想活！”

    老道不以为意地拍了拍手，冷声吩咐：“朱亥出列，抓活的。”

    “是！”

    队伍末位，一个庞大的身影迈下台阶。

    两米多高的彪形大汉，须发竖立，金刚怒目，两颗三寸长的獠牙从下颚刺出。身穿青绿铠甲，手持一杆黑铁枪，枪头尾端的红缨尤其鲜艳！

    青红两色和年画里的神将极其类似，有浓郁的道家色彩。

    林淙反手持刀缓缓扎下马步，两个体型悬殊的人影相隔三米距离摆开架势。

    以短击长，长枪对武士刀，这一幕和陆羽对阵影武者那一场何其相似。

    天空中骤然一亮，一道雷光照亮整个广场。

    细雨变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四目交接，朱亥钢铁般的眼神令人压力倍增，只是这一份沉稳，就不是那些杂毛狩猎者能比拟的。

    蓦然心惊！

    一个银点冲破重重雨幕，在林淙的瞳孔里极速放大！

    “嘶！”

    拼尽全力的闪躲，仍在肋部留下了一条血痕，钻心的疼痛直冲脑门！

    太快了！

    这是什么级别的力量？

    “唔？”

    朱亥似乎对这一枪不是很满意，但是收枪时仍然故意放缓了速度，并倾斜了一下枪尖，让雨滴冲刷掉锋刃上的血色。

    “小人得志！”

    林淙依旧反手持刀，重新压低重心，紧紧盯住朱亥的上臂。不管如何变招，上臂总是会率先露出端倪。

    第二枪！

    直捣黄龙！

    在黑夜的掩护下，黑枪无声无息，再次穿透雨幕，直奔林淙的心口！

    几乎同时，林淙迎着枪尖下潜身形，一步急刹，自下而上架起手臂，以分毫之差架住了枪身。

    一步！

    两步！

    快若闪电！

    刀背在枪杆上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啸声！

    火星飞溅，画出一条明亮的轨迹！

    “喝！”

    脚踝一拧，带动腰垮，力量逐级上传至手臂，一刀斜切划出一片银色刀芒！

    银光一闪而逝，手法干净利落！

    御天流剑法！

    “嘶！”

    刀锋所至，所向睥睨！

    哪怕朱亥已经第一时间舍弃长枪，依旧被斩掉小半个身子！

    “嗷嗷！”

    凄厉的惨叫声响起，鲜血狂喷之下，朱亥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我去，真的被你装到了！”

    小米惊叹不已，难怪陆羽放心让她一个人下来，这哪里是简单的模仿？简直是无师自通，超越友田深子本尊了啊！

    静静地看着朱亥轰然倒地，林淙举起手中的长刀，大声喊道：“下一位！”

    人群里一阵骚动，竟同时跑出三四个人。

    晁天明抽箭拉弓，三个箭头锁定三个“神将”，高声喝道：“尽管试一试！”

    三个被锁定的“神将”感觉到一丝凉意，停住了下场的脚步。形似神明但不是真的神明，关于这一点他们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目光聚焦在青衣老道身上，等待他的决策。

    “左明，丰五出列，拿不下提头来见。”

    “是。”

    左明是一个精悍的壮汉，比朱亥小上一圈，手持一柄半人高的斩马刀。

    比较特殊的是眉心有一只竖眼，本以为是某种装饰，仔细看竟然是可以随着目光随意转动的。

    丰五则要娇小得多，身形伛偻，背着一个大罗锅，相貌奇丑。

    一双手奇大，指骨蜡黄，形同骷髅爪。

    毕竟是人家的地盘，二打一已经算客气了。晁天明放下手中的弓箭，大声问：“林家丫头，行不行？”

    “太慢了，不痛快！”

    “哈哈，一刀一个还嫌慢？”

    两人一唱一和，激怒了骄傲的“神明”们，一声声怒吼声爆发，广场上的气氛变得犹如角斗场一般热烈。

    青衣老道仰头望向山顶，眼底多了一份思量。

    “这场由我来打吧？”小米手痒了。

    想起小米上次虐杀森蟒的情形，林淙有些发怵：“不会又刨心挖肝的吧？”

    “不会，人家也有别的本事的好不啦。”

    “那我学习一下？”

    “好啊，看你能学几分。”

    一股凉意席卷全身，林淙的眼神大变，连带着气质也变了。

    只见她莲步款款，几步走到两位“神将”身前，眼里多了几分妩媚。

    “能否多下来几个男人？奴家有些不尽兴呢！”

    左明大惊，连忙后撤一步！

    因为不知怎么，眼前的女子已经挪步到了身前，一个媚眼抛过来，令他倒吸一口凉气！

    手里的斩马刀下意识斩出，猛地刮起一阵横风！

    然而看似刚猛的一刀贴着女子的脸皮滑了出去，她的身体柔得像一波海浪，轻轻一仰头就避开了。

    那份轻松写意，仿佛闲庭散步。

    还未来得及收刀，鬼魅般的身影再次欺身而来。

    “小心！”

    丰五从侧面扑过来，五道爪印划下，顺利拦截住林淙。

    “别急嘛，一个一个来，呵呵呵。”

    小米的姿态做作，笑声更是娇媚，惹得林淙头皮发麻。

    “咦～你哪学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咱家电视呀。”

    “……”

    小米这边说着话，脚下却没闲着，莲步轻踏，身子柔若无骨，轻飘飘地贴上了丰五。

    丰五如临大敌，舞起双爪一通乱抓！

    衣袂翻飞间，竟然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摸到，而那道身影却始终如附骨之蛆般挥之不去。

    “嘶嘶……”

    几记裂帛般的声音响起，“鬼魅”终于停住了步伐。

    与此同时，丰五的身子也瘫倒在地，没了动静。

    “丰五！”左明提起丰五的后领，一路往后拖，拉开一个安全距离。

    低头看去，丰五全身主要关节的筋脉已经皆数断裂，血水拖了一地，提着他如同拎着一个软脚螃蟹！

    压根儿不在一个级别！

    左明蒙生退意，却被小米叫住了脚步：“哎，宁愿提头去见那老道士，也不愿多看一眼奴家吗？”

    迎上青衣老道冰冷的目光，左明的心头一紧，自知横竖是个死。

    猛然间回过头来，眉间的竖眼闪过一丝诡异的红芒，气沉丹田，暴喝一声：“吼！”

    声如洪钟，震得人耳膜生疼！

    小米离得太近，被当场吼了一脸，神情一滞，顿时呆若木鸡！

    紧接着，斩马刀呼啸而至！

    这就是他的杀手锏。

    刀锋掠过，没有应该有的顿挫感，反而像一阵清风拂过窗纱，轻柔，丝滑。

    “林淙”的身影被一刀斩成两断，然而诡异的是没有出现鲜血横流的场面，被劈成两半的身体正在自动拼接愈合！

    “鬼？”

    这是左明的第一反应，因为那个拼接在一起的女子正冲着他微笑，笑容诡异而凄美！

    一记叹息声从背后传来，似乎是为自己而发，背脊一凉，脖子也随之变得僵硬起来。

    嘶嘶的切割声紧随其后，膝盖一软，左明也瘫倒在地。

    “怎么…可能？”

    气若游丝的质疑声由左明的喉咙里挤出来，软趴趴的模样和丰五如出一辙！

    全场震惊！

    包括青衣老道。

    “狮吼功外加一点幻术？安上一只眼睛就把自己当神明了？敢在老娘面前玩弄魅惑之术，死不足惜！”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青衣老道眯着眼睛看着林淙，心里闪过一丝明悟，终于明白主人为什么要她了，这是一个天生的灵媒。

    或者说完美的容器，谁得到她，谁就能离开这里，重获新生！

    想明白这一层，青衣老道再也抑制不住心底的兴奋，高声大喊：“捉住她，一定要活的！”

    “吼！”

    九个人影嘶吼着，同时跃下台阶，快速形成合围之势！

    面对突然的变故，晁天明愣了一下。

    下一秒。

    一箭又一箭飞向林淙的身侧，嘶嘶作响！

    一个个身影被射得疲于奔走，狼狈不堪。

    “看好了！”

    小米高喝一声，提着妖刀飞身融入交错的人群里。

    配合着鬼魅般的步伐，一朵朵白莲花沿着飘忽的轨迹一路盛放！

    刀光所至，一团团血雾炸开，惨叫声连绵不绝！

    小米犹如一只穿梭于花丛，翩翩起舞的蝴蝶，闲庭散步间趟出一条血路。

    妖刀红萝发出丝丝嗡鸣，贪婪地吸收着一缕缕青烟，刀身由白转黑，又由黑转红，变得愈发诡异起来！

    不消半刻，广场上再次恢复了平静。

    林淙刀指石阶上的青衣老道，冷声说：“腰斩。”

    “太完美了！”

    看完林淙的表现，青衣老道竟然生出一份私心。

    如果把这具身体据为己有，不但能重回世间，还可以完美继承自己的一身修为，简直一步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