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尧像一只无头苍蝇般，在圣爱大酒店里乱窜。

    波哥现在用的通讯器是他爸的，肖尧身上带的通讯器是波哥的，此时此刻依然是——这里的黎明静悄悄。

    定位郁璐颖的能力还是没法起作用：肖尧闭上眼睛，凝神屏气，集中自己的注意力，视网膜上的光点先后形成了焰火、火车和银河，但就是无法如平时那般，定位出郁璐颖所在位置的方向。

    一片黑暗中，肖尧只得发挥最原始的听声辨位本能，寻找好朋友们的身影。

    列位看官可能有所不知，圣爱大酒店的占地面积极大，各功能区域相隔也较远，这些天夏令营下来，肖尧没少跑断腿，颇为锻炼身体。

    此时此刻，少年手里打着小手电，耳朵听着不远不近处所传来的……女子打斗的呼叱声？还有讲话声——shadow的咆哮声已经完全停了下来，在一片死寂中，这些声音听起来就如同，在肖尧奶奶家眺望东方之珠电视塔那般，好似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

    肖尧停下脚步，掀开红牛的易拉罐拉环，仰头咕咚咕咚干下去大半罐。

    寂静的黑夜里，传来一阵清脆的耳光声，肖尧的虎口被震得发麻，掌心火辣辣的痛——手里的易拉罐也随之落到了地上。

    你妹啊！肖尧下意识地蹲下身子，伸手试图抢救。

    也许是直觉，也许是余光，让少年感知到眼前的一片黑影掠过。

    正当他吃不准自己是不是该跟上去时。

    他能听到冰火两重天的法术炸裂所发出的声响，还夹杂着小猫咪的乱叫声。

    肖尧摇了摇头，抖了抖身子，集中自己的注意力，想要恢复原本的形态。

    驽骍难得却一动不动。

    ……

    “哦伊——！”肖尧大喝了一声。

    郁璐颖似乎被什么重物碾过，而且她的右小腿可能已经受到了严重的伤害，甚至可能已经骨折。

    机车的轰鸣声已经止住了，不过肖尧记得它在消失之前，是从圣母山那边传来的。

    肖尧感觉自己被盯得毛毛的，举起右手的剑挥了挥吓唬它，那黑猫就一溜烟地跑了。

    沈婕落在了肖尧的怀里——多亏他提前算好了角度，紧踩一边马镫，才让自己没有摔下马去。

    肖尧听到了凄厉的野猫惨叫声，接着是一大群……飞鸟？扑扇翅膀的声音。

    另一个娇小的少女裹着破破烂烂的红色斗篷，光着脚丫子，坐在地上。

    堂吉诃德的忠实老马“驽骍难得”（Rocinante，西班牙语中为“从前的劣马”之意）迈着小碎步走到肖尧旁边，用喘着粗气的鼻子拱了拱肖尧的脖子。

    驽骍难得加快了速度，冲到了圣母山的边上。

    他尝试着移动右小腿，但是剧痛令他几乎无法进行任何动作。

    这只黑猫的毛皮油光锃亮，十分漂亮，体型挺大，肖尧总觉得好像在哪见过。

    与此同时，琼安并没有选择开机车碾过去双杀，而是用手里的皮鞭卷住了沈婕的身体，将她高高抛了起来。

    仿佛是听到了少年的心声，老马缓缓趴了下来。

    这种猛烈的打击令他无法再保持镇定，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涌上心头。肖尧的眼眶微微泛红，他用尽全力压制住痛楚，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

    说也奇怪，在夏令营这么多天，还没见过猫呢。

    肖尧听到圣母山那边再次传来了涡轮的轰鸣和阴影的嚎叫，有气无力地拉动缰绳，催促驽骍难得。

    少年的下巴重重地撞到了什么硬物的上面，在扑街的瞬间，他好像听到了自己惨叫的声音，但是那声音似乎远在天边。

    沈婕在低空中划出了一个高高的抛物线，头朝下高速坠落，直望圣母山的石头上撞去！

    驽骍难得自己动了起来，肖尧则收剑入鞘，张开了双臂。

    在疼痛中，他终于开始慢慢后知后觉地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

    肖尧看到了五、六个两三米高的shadow，还有那日在宋海建的殿堂里碰到的摩托女。

    真是的，偏偏在这时候……

    那黑猫停在原地不动，扭头直勾勾地看着肖尧，眼神有些深邃。

    虽然心里很清楚，这马的德行很符合塞万提斯《堂吉诃德》原著里的描述，可是……不帅也就算了，这德行到底行不行啊？

    肖尧在心里暗暗地嘀咕。

    啊，是了，既然那个家伙可以随意变成任何人的样子，能变成一只猫想来也不足为奇。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斜，失去了平衡，随后重重地跌倒在地——不对，是扑倒在地，就像“扑街”那样。

    不，不可以。

    很像。

    肖尧伸手往裤袋里去掏自己的手机，穿着铠甲的手触碰到的却是坚硬的铠甲裤子。

    想明白这一层的肖尧再一次陷入了自责与懊悔之中。

    嗯，跟郁璐颖去战争公园那次，看到的黑猫就长这样。

    手电筒的光熄灭了。

    不过，好歹牠的四条腿都没断，总是有提升的。

    在马车的破碎残骸之间，拉马车的马也是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它们或是倒在地上，或是一瘸一拐地站立着，身上有着明显的擦伤和淤血。其中，一个少女身穿运动服和运动长裤，趴在地上，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她的一只运动鞋已经不翼而飞，裤腿被鲜红的血渍染红，血迹蔓延到她白色的棉袜上。

    黑猫龇牙咧嘴地哈了他一下，又把他吓了一大跳。

    必须……去救……她们两个……

    “什么？不能偷袭？这是有损骑士荣誉的事情？”肖尧微微侧身，好像在和一个看不见的人说话：“迂腐，都他妈什么时候了？”

    “嗨，”肖尧掀开了面甲，低头对怀里的少女说：“没事了，没事了。”

    接着，他看到了一匹马，凭空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驽骍难得同志，您看我这德行，要怎么上来啊？肖尧在心里默默地想。

    短暂的路程刚走了一半，肖尧就差点侧翻跌落下马，只得紧紧地搂住了驽骍难得的脖子，调整着自己的坐姿。

    除了机车的声响，他还听到了shadow们的低吼声。

    肖尧夹紧了驽骍难得的肚子，示意牠直接冲过去，好让自己从背后将琼安捅个对穿。

    肖尧意识到，自己方才差点无故坠马，恐怕就是郁璐颖翻车的缘故。

    老马的四肢瘦弱，毫无肌肉的线条，似乎随时都可能支撑不住。它的蹄子已经磨损得很厉害，因而步履显得磕磕绊绊，像是随时可能摔倒。

    肖尧：“？”

    肖尧：“……”

    就在那一瞬间，他仿佛听到了一声脆响，就像骨头被碾碎的声音，刺耳而可怕。

    毕竟，他只能踩住一边的马镫。

    尽然一天之内连上她两次当！

    又是思维定式在作怪。

    所谓的圣母山，其实就是一个不大的假山，中央的岩洞中供奉一尊大大的圣母玛利亚雕像，很多教堂的院子里都有，而圣爱大酒店的老板给自己在酒店旁边也搞了一个。

    这个样子真的能打吗？肖尧悲观地想。

    这是一匹瘦骨嶙峋、外表疲惫的灰马。它的毛发凌乱无序，显然很长时间没有得到妥善的护理。老马的脖子有些弯曲，正在低垂着，好像背负着无尽的疲惫和失落——它的眼神呆滞而无神，透露出一种久经沙场的疲惫感。

    有点像是血，可是却是黑色的，是……沥青吗？感觉有点像石油。

    肖尧感到自己的心中有什么东西觉醒了。

    可恶啊……

    一股巨大的压力重重地砸在他的右小腿上，剧烈的疼痛令他几乎无法忍受。

    好不容易在马背上坐好，肖尧抓紧了缰绳，可感觉整个人还是歪歪斜斜的。

    是那个上大课的彭修女留下来的吗？

    怎么会在厨房里？

    肖尧蹲下身子，用手指捻了捻地上那摊黏稠的黑色液体。

    然后就昏过去了。

    黑暗中，他感到自己仿佛沉浸在一个无底深渊之下，不知道前方还有什么在等待着他。

    肖尧与它大眼瞪小眼了数秒，不打算继续浪费时间，便从黑猫的身边小跑了过去。

    肖尧无奈，只得选择与琼安正面对决。

    叫什么来的，琼安？好像听波哥说过，这是一个虚构出来的所谓女教皇的名字，是Anti-Christ的象征之一。

    尽管已经身负重伤，可她却毫不退缩地坐在地上，双臂张开，试图用自己的躯体保护着穿运动服的那个少女。

    你妈的……

    欸——好乖！真是一匹好马！肖尧在心中暗暗地喝彩。

    “啊！”一声少女的惨叫尖利地划破了夜空：“你这小……”

    不对，那不是脚趾间，是小腿。

    肖尧把那不明的液体凑在鼻前闻了闻。

    少年的嘴唇颤抖着，心跳加速，感觉仿佛被某种无情的力量摧毁了一般。

    少年确定自己已经很近了。

    驽骍难得跛着一只脚朝圣母山的方向走去，上面坐着一个歪歪斜斜的骑士，这组合看着就让人不怎么有信心。

    肖尧调转马头，艰难地弯下腰，用剑尖挑起了那只皮手套，对她点了点头，表达致意。

    少年再次听到了少女们的呼叱声和喊话声，顺着从厨房追了出去。

    琼安倒也没有在肖尧把沈婕放下马（出于能力所限，其实更像是丢下马）的时候攻击他，等到他忙完了，这才扯下一只黑色的皮手套，用白皙的玉手远远地丢在了驽骍难得的蹄前。

    但他没有功夫多思考这些，因为眼前的一幕让肖尧的心揪紧了。

    少年忽然两腿一软，半跪在了地上——似乎是被郁璐颖那边的动作牵引了？

    远处传来了一阵机车涡轮的轰鸣声，肖尧在一片黑暗中——在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绿油油的黑暗中，把两只胳膊平着举在胸前，小步小步地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往外挪着。

    虐猫……？

    真是的，她们两个到底在干嘛啊？

    搞什么啊……？

    大抵是没电了罢。

    应该是在人类眼里，黑猫都长一个样。

    黑月所洒下的月光令他感到自己的眼前豁然开朗。

    当肖尧从圣爱大酒店的门口爬出来的时候——是真正意义上的爬出来，他的铠甲内衬已经完全被汗水浸润了。

    少年知道，自己必须要去救郁璐颖，但是此刻的他却动弹不得。

    破损的斗篷里露出她的黑色连衣裙，连衣裙上一个个烧出来的洞里又透出她白里透红的肌肤。

    这是沈婕的声音吗？

    急着想要赶去帮忙的骑士似乎踢到了什么硬货，一阵剧痛从脚指间传来。

    少女的身体在地上颤抖着，还在苦苦地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肖尧跑进厨房，检视着倒下的冰库大铁门，还有地上的那摊修女服。

    ……

    ……竟然失败了。

    沈婕冲他微笑了一下。

    肖尧奋力爬起身来，跌跌撞撞地朝着疑似沈婕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感觉上大概率是两者兼而有之。

    是右腿的右侧面。

    她的目光中透着坚定，似乎在告诉琼安，“想杀郁璐颖，就从我的尸体上碾过去。”

    那只是一只猫而已。

    肖尧的意识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痛楚令他几乎无法思考，他只能感受到剧烈的刺痛从小腿传遍全身，仿佛有无数的针在他的神经上刺来刺去。

    搞什么啊，卡到BUG了吧？

    不过，现在可不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

    片刻之后，肖尧终于稍微恢复了一丝清醒，他发现自己躺在地上，呼吸急促，额头上满是汗水。

    “好吧好吧，你是老大。”

    他一下子警觉地完成了抬头、起身与挥剑三连动作，手电筒光照出去，吓了一大跳，然后微微拍拍胸口，松了一口气。

    琼安调转机车头，朝远处慢慢开去。

    他的全身发痛，感觉满身都是各类内伤和外伤，也不知道是郁老爷子没能让他彻底痊愈，还是郁璐颖刚才受了新伤。

    我不能任由绝望和无助笼罩自己。

    一辆南瓜马车侧翻在地，外壳已经严重受损，原本光滑的表面现在裂痕纵横，显然是经历了一场剧烈的冲击。一些地方已经彻底崩裂开来，露出内部的杂乱木架和残破的垫料。南瓜马车的车轮被扭曲得面目全非，几乎无法辨认出它们曾经是一副完整的轮子。残缺不全的马车板凌乱地散落在地面上。

    琼安已经停车，再次调转了车头。

    然后，踩了三脚档，油门拧到底，直直地朝自己冲刺而来。

    她的车身后甚至喷出了两道由液氮推进器所产生的多彩火焰。

    “你妈，离谱。”肖尧拍马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