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解不想被克莱恩跟着。

    他恨透了这些高高在上的神仙，肆意玩弄别人的人生。

    在他看来，克莱恩这位真人，和伊川先生一样，只把他当作玩具。

    克莱恩偏偏要跟着男孩儿。

    掌教夫子并没有急着把克莱恩派到玉门关，当炮灰，而是要“他”休养三年，学习儒家经典，北伐魔族时，用在关键地方。雪国移民都被掌教夫子安排妥当，到各地学校接受思想教育，不须克莱恩再管。

    所以，克莱恩有大把的时间享受人生，首先想着，找男孩儿讨债。

    克莱恩就像一只自带光环的仙鹤，到哪里都引人注目。

    石板小路，两旁松柏成荫，无论老师还是同学，都朝克莱恩打招呼，显然，他们很喜欢这个性格开朗的银发少年。

    克莱恩也都热情大方地挥手，可想到自己是唐人了，又学起唐人的样子作揖，一板一眼，表情就像倔强的男孩儿。

    老师和同学都哈哈大笑，说：不用那么麻烦，我们大唐人混熟了脸，就不需要客气了。

    “原来如此。”

    克莱恩认真点头。

    这搞得陈玄解很烦。

    克莱恩太耀眼了，他只想低调做人。

    “现在我们去哪？去摆摊修鞋吗？还是去东市转转，听说四方馆最近来了一支怪兽马戏团，大秦寺要举办唱诗班的慈善表演。”

    克莱恩的眼睛亮闪闪的，“他”来大唐之后，就一直帮着道门和佛门打架，争山头的香火，给族人找一处安身立命的所在，再不然就是和唐皇的使者谈判，在信仰问题上据理力争，没机会游历人间。

    “对了，去勾栏怎么样？我听班上的女生说，男孩子都爱去勾栏，约小姐？”

    陈玄解不理“他”，那都是有钱人无聊才去的地方。

    他一个穷鬼，平日就是在书院、宿舍、南市大街之间三点一线，头一着床，一觉天明，从无休假。

    去勾栏听曲？

    他可没钱给娼妓，难道克莱恩和女孩子羞羞，他坐在旁边看？

    现在，太阳西斜，他该去为晚饭赚钱了。

    克莱恩也不着急，只觉得近距离观察一个大唐人的生活，也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两人来到箭道馆内的靶场。

    二十多个十八九岁的男女，排成一排，正拿起长弓，对着靶心射箭。

    学长们即将成年，在为重阳节的射礼做准备。

    一矢中的才算及格，免得“成人礼”上丢家长的人。

    克莱恩拿起一支废弃长弓，对准最远的靶子，闭上左眼，连射三箭。

    三箭全在靶心同一处地方。

    十几位学长一起朝“他”看来，齐齐鼓掌，有的还围上来问：“你怎么射的这么准，能不能教教我们？”

    克莱恩要大家站好之后，一一纠正姿势。

    陈玄解径直走进馆内的房间，克莱恩只得放下长弓，说了两声抱歉，追了过来。

    陈玄解看在眼里，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抱歉，卢师姐，今年射礼的鞋子，师姐还是找官家制鞋的厂子订制吧，这边供货要等两年。”

    陈玄解低头，向馆长赔罪。

    馆长出身范阳卢氏，道号幽幽子，

    是个九年级的女学生，长相端庄秀丽，性格严谨大方，

    已经二十岁，进士科第七名，等待吏部选官，长辈是礼部尚书卢伦光，桃李天下，门生故吏无数，等裴相爷退下来，就要位列宰相，家中几百年来，出过两位真人境的卢姓天师，四位罗汉境的卢姓佛子，还有十几位距离圣贤只差一线的卢老先生，师姐应该会在礼部就职，多半是在礼部名下的祠部司，从员外郎开始做起了。

    陈玄解对这位师姐的出身前途，早就分析完毕。

    学姐用稳重且清晰的声音回答：

    “师弟的事情，法科各位同窗已经知晓，我也略有耳闻，此事不怪你，只能说天有不测风云，我这里也会尽力帮师弟去找合适的差事。”

    她微笑着，用柔和的目光，打量克莱恩的翡翠眼眸，对两人结伴而来颇感意外，又看向低头认错的陈玄解，桌上正好放着一本《游地府·第十四卷·小鞋匠与崔判官的三年再会》的传奇小说，脸蛋忽地红润起来，就像生了相思病似的，呼吸不大顺畅。

    她心想，小鞋匠这般拈花惹草的本事，连异国的美少年都能勾搭上，难怪崔宗之老师会看上他，只怕崔老师心生妒恨，被逼急了，不久后就要剃须了吧。

    唉，崔老师当年就是有名的美男子，曾得杜拾遗称赞有酒仙风采，如今修为大进，儒雅之气贯通奇经八脉，举酒望天，玉树临风。到时候，又有多少女孩子因此心碎、后悔，恨不得把小鞋匠碎尸万段？

    啊啊，小鞋匠可真是个罪人，小说里，你做的鞋子总是盛满全地府最堕落的琼浆，崔判官说，十八层地狱的酷刑都是为你这畜生设计的，一点儿也没错，真是贪心的小奴隶，不知好歹。

    咳咳咳。

    一个低年级女生见馆长学姐的老毛病又犯了，十分尴尬，立刻从垫桌角的书堆里，抽出一本《列女传》，盖在那本传奇小说上面，导致桌子有所倾斜，只好一只手托着桌子边。

    免得案牍失衡倒地，露出桌下三摞，上百卷的《南市秘闻：小鞋匠被霸道徐公子虐待》、《深宫奇录：圣皇陛下只要小鞋匠做鞋》、《修仙宝典：小鞋匠讨厌老师尊变帅哥》、《妖怪奇缘：小鞋匠卖的木屐不是狐仙哥哥的酒杯》。

    任何一个脑子清楚的清溪书院女学生，心知肚明，一旦陈玄解学长看到这些在东市书局流行的传奇小说，怕是要直接精神崩溃，以头抢地，掂刀与作者程大山玩命，杀了对方，然后向天自刎，以谢天下。

    小鞋匠或者作者程大山要是死了其中一个，那她们不就没得看了，那后半辈子岂不是会很无聊，不就亏大了？

    所以决不能让陈玄解学长发现这一切。

    好在大唐百姓的识字率不高，只有百分十五，传奇小说又只在官宦人家的小圈子里流通。

    陈玄解学长又是通过考试，脱了贱籍的士子，根本没钱去买一锭金子一本的传奇小说，甚至东市书局这种地方，没门第的人，没后台的人，进都进不去，更别说看到书架最后面，加盖了机密封印的禁书了。

    再不然就是以几百金的价格去买，那些以一百金的价格卖到天竺国、倭国、吐蕃国、魔国、南诏国……这些国家的皇室书库里去的小说，听说那里的公卿与菩萨妖魔也都有《小鞋匠系列》的粉丝，希望作者程大山去做客访问，刺激一下当地小说创作文化的发展。

    尤其是南诏国女帝，急购小鞋匠系列最新卷，为了刺激国货，已经派了三位大巫师率领数百高手，准备“请”程大山去南诏小住几年，礼部也派了高人守护在程大山身边，礼部不同意陈玄解想接触这些外国友人，陈玄解根本没机会。

    按祠部司，郑郎中的意思，最近制定的文化入侵战略，非常成功，成功转移了这些生番异族对我国机密技术盗取的力量，为兵部节省了大笔军费开支，得进一步协助程大山取材才是。

    没错，要让这些可恶的生番异族，以为我们大唐内部奢侈无度，混乱不堪，有亡国征兆，这才有利于筹备百年的北伐大计。牺牲区区一个小鞋匠的声誉，这些都是值得的！

    “我们这里刚好有一批鞋子需要翻新，学长要做吗？”

    学妹露出亲切的笑容。

    “那就多谢了。”

    陈玄解抓到了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