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女剑仙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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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知命不惧,日日自新

    陈玄解怒了。

    他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恶霸虽受到惩罚,但恶霸背后的徐公子,徐公子背后的徐侍郎,甚至是坐在堂上的宋大人,这些元凶巨恶竟然没一个受到制裁。

    他站起身,走向大堂,自己去打这场官司。

    既然老头把他呼唤来,必定是要为他出头的,他就赌老头站在他这边。

    “竖子,给老夫站住。”

    “你既要我回来,又不给我公道,我凭什么听你的?”

    “这也是老夫的安排,华佗死得可惜,老夫可惜你这一双巧手,能为国出力,不愿你步此后尘,下场惨淡。”

    “可华佗未必不能做好官,张机也能留下政声,只是曹操不给他机会,你们愿意给那些能力不如我的废物,千百次的机会,你们却从不让我一个竖子表现,你们何尝给过我一个展示自我的机会?”

    “竖子,你认不清自己,又瞧不起别人,这是要吃苦头的。”

    陈玄解疯了。

    “我他娘的连命都差点儿折在这群狗东西手里,你让我吃苦头?我从小到大,吃的苦头还不够多吗?”

    老翁微微一怔,看出陈玄解真的是积怨难解,多少钱也解不开。

    “好,你说我不给你公道,这公道我现在就给你,你想要机会,我也给你机会,你承受得起吗?”

    程伊川从胡椅上站起来。洛阳衙门之内,灯火俱灭。

    一切光明中的色彩都被海水般的黑暗吞没殆尽,堂外马匹嘶鸣,翠竹摇曳,公堂内一片漆黑,混乱起来。

    张小三本想借着黑暗与混乱逃走,可一转身,一个踉跄,脑袋一沉,堕入一片奇异的空间。

    在这片世界,张小三就像是闯入一片只有黑暗的迷宫,无论如何奔跑,只能看到一位发光的矮小道人躬身向一团虚空行礼,随后徐公子被那个发光的矮小道人带走,自己却始终无法抵达徐公子的身边,无法抵达六扇门之外的大街。

    公堂之上,三名高官,齐刷刷站起来,朝着后堂那片黑暗行礼。

    明明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摸不到,可他们心中隐隐觉得,不朽圣贤的伊川先生似乎就站在堂上,森然地盯着他们,对他们冷冷地笑着,就像在看三个注定会死的凡人。

    到了伊川先生的境界,身体只是为了让凡俗看见罢了,不想让凡俗看见,便什么也看不见。

    “三位上官何故行礼?小老儿是民,三位是官,小老儿该为三位行礼才是。”

    冷飕飕的声音,灌入大脑,浑身刺骨般的寒冷,一直从脊椎灌入脚底。

    看得见的人未必可怕,看不见的人反而令人胆寒。

    洛阳令曹大人强忍着哆嗦,眯眼笑道:“伊川先生哪里话,您是儒门圣贤,这大唐的礼法便是诸圣制定,您何须遵守?”

    伊川先生于黑暗中作揖,说道:“我等儒家诸生,制定礼法便是叫人遵守的,连小老儿也不能例外,若小老儿自己都不尊这儒家的礼法,视规矩如无物,随意越界,又如何去教别人去学,如何教别人去遵守?这礼法,岂不是假的?学校要怎么办?学生又要怎么教?”

    三名官员齐声称是。

    两位大人两眼一黑,坠入噩梦之中,这是儒家圣贤,拷问人心的手段。

    宋大人品级低,出身微,少见圣贤,从未经历这项考验,只觉身体不受控制,栽倒下去,落入一片漆黑冰冷的大海:海水里,夭折的儿子在哭嚎,惨死的前妻来索命,无辜的良商爬出枯井,七窍流血的老父亲勒住他的脖子,问他为什么要杀害东家的儿子,冒名顶替,参加科举。

    无数幻觉在黑暗中出现,全是此生做过的亏心事。

    伊川先生盯着宋大人冷笑,行过小民之礼后,那片黑暗消失无踪,仿佛是魔王放出被囚禁的公主,光明与温暖再次回到这座洛阳县衙。

    两位五品大员身子一晃,抓住椅子的靠背,才堪堪稳住脚步,心中道:“好险,好险,还好西京国子监的龙场先生,教过我们藏心之术,没被伊川先生的意志穿透脑海。”

    宋大人不是正经士子出身,没资格修这些对抗圣贤的道道,狼狈得坠落下来,两腿一伸,瘫软在椅子上,喘着粗气,额头流出豆子大的冷汗,嘴里发出:“啊,啊”的呢喃声。

    张小三趴在地上,双眼无神,看到自己被公子抛弃后的无头惨状,被夺取了魂魄般痴痴呆呆。

    其他人包括崔老师,虽没被针对,也是全身发冷,呼吸不畅,双眼空洞无神。

    湿透的后背,抽搐的肢体,抖动的手指,无不在说明,他们面对圣贤时,经历过怎样的恐怖。

    而坐在后堂椅子上的陈玄解,也是两眼发直,如坠冰窖。

    “公道,我给你了,机会也给你了,你好自为之,重新做人。”

    那团黑暗就像冰一样冷,就像夜一样深,看不见一点希望。

    好在陈玄解这辈子从没有对不起过任何人,也没有看到任何幻觉,只觉得背心冷,可稍后背心又觉得暖。

    他再次看向面前,哪有什么门框与竹帘,只有一堵厚厚的石墙。

    石墙上没有“理”字,只有石头,摸了摸,真的就只是冰冷的石头。

    天啊,我好像招惹了一个不得了的家伙。

    仙鹤的影子出现在陈玄解背后,随后展翅飞走。

    若没有它,曾有过背叛大唐念头的陈玄解,现在已经是一具睁着眼睛的尸体。

    ……

    ……

    一天后,陈玄解就抑郁了,躺在床上,眼袋黝黑,双眼无神。

    他惹恼了程院长的弟弟,伊川先生,受了极严重的校规惩罚。

    一出屋子,宿舍大妈对他翻了白眼,伸手道:“魔族大圣贝多芬,扰骚边疆,长安饥荒,天子下个月要来洛阳讨饭,朝廷经济不景气,物价翻了一倍!”

    他明知道大妈在暗示什么,但他脸皮厚,还是会问:“您这是什么意思?”

    “得加钱啊!”

    “可我刚交完三万钱的学杂费,现在也很紧张,这是刚卖了批鞋垫,赚的五百文,要不您看,这个月?”

    随即把自己做的鞋垫和五百钱一起从袖子里拿出来。

    “还这个月?五万,一文都不能少。”

    “我真没钱!”

    宿舍大妈一把抢过陈玄解手里的钱和鞋垫,塞进抽屉里,辱骂道:“没钱?没钱还住什么宿舍!死穷鬼!”

    两个家境富裕的同学,有说有笑地路过,宿舍大妈立正站好,为他们开门,然后点头哈腰道:“少爷,您这个月的住宿费,您家的管家已经替您结过了。”

    两个同学聊着勾栏里最漂亮的琵琶女,说蝎子精服务周到,下次要狠狠地奖赏她们,给她们的肚脐上装上漂亮的祖母绿,嘴唇涂上山楂做的唇膏,好好地疼爱,压根没理这个大妈,把她当作空气。

    大妈怒不可遏,回头找陈玄解,挽回存在感。

    “不交钱,就只能再住一夜,烂命一条的田舍奴,爱死哪儿死哪儿!!”

    陈玄解耷拉着脑袋,抱着工具箱,准备到南市大街摆摊,行吧,行吧,我现在就去搞钱。

    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儒家大能程伊川先生,竟然是个小肚鸡肠的吝啬鬼。

    明面上放任他野蛮生长,给他机会,暗地里给他一个小鞋匠穿小鞋。

    美其名曰:“圣贤试炼,拔苗助长”。

    学校的老师以培养学生德业德行为由,新规定:“未满十七岁学生,不得外出从事买卖。”

    崔老师背着双手,念着:“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堂堂登场,堵住校门,摸了他全身的袋子,没收了他南市卖鞋的牌照,不准他去摆摊赚学费。

    然后,还一脸欢喜地告诉他:“伊川先生已经给你想了一个不耽误学业的好办法。”

    递给他一个【校内修鞋一次十文钱】的牌子,字迹娟秀。

    说是程小姐亲手为他写的,可算得上是无上荣耀。

    然后,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钱袋子,里面有一百文钱。

    崔老师还责怪他:“你闻闻我的手,我平日出门是不带钱袋子的,家族在西市的商铺都是直接把东西,送进宿舍的,都怪你这家伙,让我干净的双手染上了铜臭味。”

    仔细一看,崔老师现在穿的,好像是他去年卖的冬鞋。鞋头磨破了,却还是穿了出去,看样子是真喜欢。

    他低头给崔老师加补料,崔老师告诉他:徐公子已经被吴郡老家一位道门出身的长辈带走,连夜去了江南,再也不会回到洛阳,要他彻底忘记这件事情。

    陈玄解的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现在他连吃饭都困难,宿舍费和餐费都掏不起,快要睡天街的桥洞下面了,哪还能关心这些?他从始至终都没见过徐公子的面貌,甚至连徐公子的声音都没听到过,只知道对方的亲爹是户部侍郎,两袖清风,徐两海,就算真想报仇,饿着肚子,一时半会儿也做不到啊。

    崔老师摊开双手,说道:“你现在不能去南市摆摊卖鞋,如今给人补鞋又太便宜,要不,我帮你立个字据,你先从我这里借点儿,我去找宫内省或者礼部的朋友,给你问问,能不能给你找个尚衣局,尚服局,染织署,礼部司的杂活儿,你先干几天,慢慢还我?”

    陈玄解一万个不愿意,那不就是当伊川先生的狗吗?

    崔老师又给他想了个主意,再不然,你去我家的纺织厂看看,我给你引荐?

    艹!这群博陵崔氏的狗东西。

    我就是从你家纺织厂逃出来的童工,让我去给你打工!?

    我从这里跳下去也不会吃你家一口饭!

    松树后面,仙鹤化形。

    白发绿瞳的异国少年满脸关切,趴在树干后面,悄咪咪地盯着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