霖县衙门的班房里有五个人坐在桌边，上首的中年人叫罗远，年约四十来岁，留着稀疏的山羊胡子，沉稳地喝着茶。

    旁边一手支着脑袋，一手不自觉地用指头敲着桌面的是孙瑞，虽然年过三十，脾气还是冲得跟小伙子没两样，这时他已经很不耐烦了。

    再进多是年轻捕役顾清嘉，桌子的对面是刚进快班没多久的三將到著永年，梁雨末年纪比清嘉略长，于永年比他们都小一些。

    梁、于人都是新手，突然被叫到班房，脸上一副摸不着头脑的表情。

    “我说，头儿叫我们来，你们知道是什么事吗？”孙瑞开ロ子对面的两人说。

    两个菜鸟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孙瑞嘿嘿一笑接着说：“八成啊，是城里出大案子了，要我们办呢！”

    “孙哥，您别开玩笑了，要有大案子，应该是黄捕头他老人家游自办，怎么会让我们这样的菜鸟插手呢？”梁雨末说。

    这小伙子人不坏，就是爱躲懒又怕事，当初会当这差，其实是因为有个远亲是在内衙伺候万老爷内眷的，见他年纪轻，亲爹去得早，又没留下家业，可怜他才硬是在衙门里上下请托给他插了个差事。

    他自己倒是不太上心，人家劝他攒点钱好买房娶媳妇，他也是左耳进右耳出，没怎么当回事儿，因为性子散漫的关系，时常被数落。清嘉却不讨厌这样的个性，因为没有无论如何都想要的东西，就不会伤害人。

    “小子，这你就不懂啦，就因为是菜鸟，所以才要历练历练，多跟着我们办案才能长进啊！”孙瑞大言不惭地说。

    “要真是重大的案子，应该是弟兄们全部一起办才是啊，怎么会只找我们五个？”于永年疑惑地说。

    “就是因为案情重大，所以才要暗地行事啊！人多嘴杂的才容易走漏风声，多不方便！”孙瑞把头伸向桌面，故意压低了声音说。

    “孙哥，您就吹吧！咱们这小县城难不成还办狸猫换太子呢！”于永年忍不住调侃他。

    “反正吹牛不上税嘛！能吹就吹！”梁雨末也附和着说。

    “哎，你这怎么说话的！这么说你是不信啰？我老孙要是骗你，我让你叫我孙子！”孙瑞一拍桌，指着于永年的鼻子吼道。

    “老孙，怎么跟小子们较上劲了？给头儿看见又要说你！”罗近见孙瑞嗓门大了起来，这才放下茶杯插口道。

    罗远年纪最大，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这小县城本来就抠不出多少油水来，衙门里捕头又看得紧，他本人也不是能下狠心赚黑心钱的人。

    最多从老百姓那里多拿些茶水费腿脚钱，是以一年到头总是在烦心钱的事，不太管别人闲事，对衙门里的后进也不太上心。

    这下他自个儿也正琢磨着，头儿把他和这群毛头小辈一起叫来是为了哪桩？

    “孙哥，你不就姓孙吗？叫你孙子，那是敬称呢！应该是你叫声爷爷，这才对吧？”梁雨末接口说。

    孙瑞本来就是闲着发慌，才拿话逗这两个菜鸟，这下被他们一挤对，有些下不来台，瞪起眼睛说。

    “你小子好大口气！我告诉你，我开始当差的时候你还在穿开裆裤呢！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我吃的饭比你吃的盐还多。”

    “这就不好意思了，孙哥，我家门外有条沟，上面架个板桥，我天天要跑几十回呢！”梁雨末嘿嘿笑着说，拿手肘一捅旁边的于永年。

    “啊？那个······我······我打出娘胎就拿盐当饭吃，每天要吃二十来斤呢！”于永年见梁雨末对他使眼色，也不好不接应，一时没词便乱说一通，吹得自己都要脸红了。

    “好你们这两个。”

    孙瑞正要发作，一直默不作声的清嘉开口了：“腌了这么多年，怪不得腌出这么大条咸＇于＇，“永＇保风味，长“年＇不坏呢！”清嘉笑嘻嘻地说。

    “哈哈！好一条大咸鱼，咸得出盐花呢！”孙瑞被他逗得哈哈大笑，十分解气，也就不寻这两个小子的晦气了。

    雨末和永年也忍不住大笑起来，连一年到头难得展眉的罗远都露出了笑容，这时班房的门开了。

    “什么事这么乐呀？”

    大家一看进来的是快班的捕头黄直，连忙起身叫了声“头儿”，罗远赶紧伸手拿茶壶要给黄捕头上茶。

    “别忙，叫你们来是有件差事要交给你们，都坐下。”

    大家都坐定了黄捕头才开口道：“这次要让你们出趟公差，到佟家村收税。”

    “收税？这才刚过元宵，惊蛰都还没过，怎么就要收春赋啦？”大家正疑惑时孙瑞抢着开口说。

    收税的萧四叔一直没有回来，往佟家村的路难走，怕他是在哪里歌派些人手去，除了得把秋赋补上，另外就是要把咱们的弟兄找回会学着点。

    明天就走，你们上账房支安家费吧。”

    黄捕头说完就让大家提早交班，各自回去准备，清嘉这才知道黄直过年时一直忧心忡忡，原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因为有个弟兄没回家过年。

    霖县这地方很小，从附近的小村落收租税很不方便，因为衙门人力少。所以去像佟家村这种小地方时也就不太讲究。

    反正收的税款也不多，抓个有空的人就上路了，只有要去好几个较大的镇子收税时，才会有两人以上的公差同行。

    萧四叔年纪很大了，腰腿又不好，到佟家村又几乎一路都是荒山野岭，恐怕是在哪里的山里失了足，走不了，只好在附近的人家休养，说不定这会儿正等着人去找他呢。

    清嘉知道黄直本来不大乐意萧四叔去，但出差有安家费和津贴可以拿，萧四叔虽说是老光棍一条，但看在他年纪大了也没个依靠，账房还是闭只眼就把安家费算给他，他也老说要趁还能动存点棺材本，才不顾大家的劝阻硬是要出这趟差，眼下年都过了还没回来，怪不得黄直要担心。

    大家领了安家费在衙门口分手，罗远掂了掂袖里的钱包，小声说了句：“嘿，头儿还真照顾我！”满面春风地走了。

    雨末一出衙门就叹了一口大气，心想哪里来的麻烦事，这下又得准备出远门了。孙瑞见他没精打采，从背后一掌拍在他背上，打得他一个踉跄差点没滚到阶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