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行受伤后将养了好一阵子，最近总算可以下地了，只是激动时伤处还是会痛，这会儿要不是老爷子在桌下踩住他的脚，他早一拍桌子跳起来要逐客了。

    清嘉看他眉头微蹙，就知道他伤处又发疼了。

    那封手谕是巡抚李承武大人发下的。

    巡抚派使者连夜赶来，因为料到衙门已封印，特别下一道手谕，使各级官员配合调查。

    在那客栈丢的是李大人的东西。

    “望足下能把在那客栈发生的事据实相告。”黑衣人言简意赅地说。

    清嘉心里一股无名火起，当初那狗官陷他们一家下狱，逼清枫去夺红颜，这梁子还没忘呢，竟然还敢上咱家来要横端官架子！清嘉抿紧了嘴唇，恨不得立刻把他轰出门外。

    “这案子人犯已经抓获，只是还没找到赃物的下落。”黄直沉着地简单说了案件的始末，觑着来人的脸色问道，“不知可否告知丢失的都是些什么物事？我们找起来也好有个底。”

    “两位差人的私人物品我不清楚，李大人嘱托的是黄金二十两和一个木匣。”

    “木匣内是？”

    “是大人祖上传下的古董，坏了，所以差人上平城找师父修，要赶在年初一祭祖前修好。”

    “那是那是。”黄直应和着说，“多嘴问一句，那古董是什么东西呀？只是修整就这么大价码。”

    “多嘴。”黑衣人冷冷地说。

    “是，卑职失言了。”黄直低下头说。

    “是红颜吧？”清嘉突然瞪着黑衣人开口说，“在盒子里的是那把剑。”

    “怎么会这么说？”黑衣人似乎有些吃惊，警戒地看着这个满脸怒容的小伙子。

    “清嘉！”顾老爷子低声喊了他一声，想阻止他说下去。

    看见李大人手谕时，其实这些人心中都有影子了，顾老爷子只是不愿说破，但清嘉就是吞不下这口气，硬是要逼使者说出来。

    红颜的刃很薄，在刑场那一番打斗不可能没有损伤。那一天清嘉就在刑场，亲眼见到李大人的部将前仆后继地冲上前，撞在刀口上。

    “二十两黄金是为了雇有名的锻造师吧？”

    所有人都沉默了，房间里的空气一下子凝结了似的。

    就是因为那狗官要那把剑，让我们全家离散零落，清枫也不能回家了。清枫那时说“哥，我得走”，那个声音很坚决，但总觉得可怜巴巴的，清嘉没有办法就这样忘记。

    “你们知道太多了。”黑衣人说完便伸手按剑。

    黑衣人站起来朝桌子用力一踢，桌子就冲向坐在正对的黄直，黄直只好正面接下，双掌按着桌子被向后推了好几步，直到脚跟快要碰到墙角才停下来。

    老爷子和顾清行都向后跳开，怕他拔剑时闪避不及，但黑衣人手一挥，却没有拔剑，老爷子注意到剑没有拔出来时，五支丧门钉齐齐飞向厨房门口。

    “家里只有粗茶，怠慢了您了。”

    婶婶恰在这时端着茶从厨房出来，清嘉赶紧移步挡在婶婶面前，这才发现自己赤手空拳的，下床时没把刀带上，这时他实在后悔不已，但也闪避不开，只能硬着头皮接了。

    “冬惜！”叔叔情急之下喊出了婶婶的闺名，平时他都只是叫“婆娘”，今天到生死关头见夫妻之情，就没羞没臊地喊了。

    顾老爷子离得近，叮的一声旱烟杆一挥打下了一支钉，一支钉发出细微的闷响钉进门框里。

    还有三支钉呢？

    清嘉蹲下来低着头不说话。

    “清嘉！清嘉！你怎么啦？”婶婶急得摔了茶盘去搀他，爷爷和叔叔们也紧张地看着他。

    清嘉长舒了一口气，抬起脸来：“好险。”他伸出拳头，手里捏着一把钉，数了数露出的钉头有三个，大家这才放下心来。

    黑衣人钉子一撒，转头就往门外冲，只见院落中大门洞开，寒风一阵阵刮进来，黑衣人这时已经没影了。

    “快追！”顾老爷子心想黑衣人不和他们动手，却声东击西地用计开脱，定是要去叫来接应的同伙，要杀人灭口了。

    黄直跳过桌子提了刀往外追，老爷子做了个手势让顾清行留下护着妻子，也追了出去，清嘉爬起来跟着爷爷跑，一行人跑进院落，到大门口时，大门突然从外面嘭的一声关上了。大伙心里都是一惊，不知道外头来了多少人。

    清嘉听见了刀剑出鞘的声音。

    出鞘的只有一把剑。然后是嗖的一声，像是鞭子或是风吹过缝隙那样。

    “我上去看看！”清嘉低声说罢跳上外墙，老爷子也一跃而上，落在墙上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那一瞬间清嘉看见了一朵血花。鲜血漫天飞溅，落地时半径十尺内都溅上了血，点画出一幅诡异的图画，正中央躺着那黑衣人的尸身，旁边立着一个人。

    那人蒙着脸，看不出年貌，手中明明拿着只是一把剑，但剑头仿佛又长长地延展着，绕着那人画出一个大弧，像是野兽用长尾巴盘着自己，用充满戒备的眼神注视着世界。

    昨天下了雪，地上白茫茫一地雪，雪地上飞溅的血花像是出水的红莲一样，蒙面人就静静站在中心。

    那人手中的兵刃该不会就是红颜吧？难道他就是劫夺宝剑的人？

    像是凭空挽出一朵血莲花一样的剑招，的确是红颜没错。

    还是说有另一把软剑，另一个会使这门绝招的人？清嘉眯缝着眼睛想仔细看清那人手上的兵刃究竟是不是红颜，但距离太远了，一地的血在白雪地里红得刺眼，他始终没办法看清。

    “不进来吗？”顾老爷子朝那人发了话。

    那人低下头没有回答。

    难道是察觉有人追查红颜，所以来杀人灭口了吗？这可怎么办才好。

    清嘉心中充满了自责，要不是他在衙门关门后还执意追查，也许就不会引来这场杀戮；要不是他硬要和李大人的使者翻脸，逼他承认李大人差人送的东西的确是红颜，也许使者早就走了，劫红颜的那人兴许就以为使者没从这里得到什么线索，不和他们为难了。

    清嘉心里悔恨万分，但已经和人家眼对眼碰个正着，只好兵来将挡了。爷爷也是打这主意才开口招呼那人的吧？好！要来就来吧！清嘉咬紧牙关屏息以待对方的动静。

    那人却并不理会老爷子一帮人，牵过黑衣人的马，把黑衣人的尸身扔上马背，骑上马走了。

    那可是犯下迎福客栈杀人重案的正主儿，清嘉下意识地想追上去，但老爷子抓住他的手腕子说：“算了，让他去吧。”

    “那，这······还报不报案啊？”清嘉突然想到他们刚刚目击了杀人案，但尸体却被带走了，人命案没有尸体没法立案啊！

    “算了，报了也立不了案。”顾老爷子摇摇头。又拉过清嘉的手脖子说：“我说你小子眼力真差！”

    “哎？”

    “三支钉你都接不下，我怎么教你的！”老爷子毫不留情地数落他。

    清嘉面有愧色地嘿嘿一笑，老实地摊开被爷爷抓住的手掌，抓在拳头里的那三支钉子其中一支上头带着血，是清嘉接钉的时候刺进手掌的，只是他立刻就拔出来捏在拳头里，瞒住了大家。

    清嘉一直把受了伤的手小心藏在身侧，但还是没逃过爷爷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