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人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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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最黑暗时刻

    离开平洲工厂后,我并非直接到了广州。当中辗辗转转,一个月后我才进入正常的生活轨道。

    但辗辗转转四个字,中间过程却充满了不堪,那是我一生中最黑暗的时光。时间很短,但影响深远,那种无奈与心酸,许多年后想起,仍然让我有恐惧感。

    如果我知道会有后面的经历,打死我也不会离开,我会大胆拉起那个女孩的手,与她一起,再买一次喜糖。然后告诉她,我爱她;如果要给这份爱加一个期限的话,我希望白头偕老。

    后来我的初恋告诉我,那叫拖糖。

    离职前,开锋给了我广州工厂的联系方式,他说他以后可能也会过去。

    我起初并没有离开平洲,而是进了一个装修店做学徒。每天爬到楼顶,在上面焊护栏。

    毒辣的太阳丝毫没有怜悯我这个年轻人,不到3分钟全身已经湿透了。喝多少水也不过是在我的身体走一个过场,马上变成汗水流出来。

    我改不了喜欢唱歌的本性,一边抬着比我还重的材料一边哼着流行歌。工头问我是不是家有喜事,心情好忍不住要唱歌。最后他叫我让嘴巴歇一会,不然再多的水也不够喝。

    这种高强度的工作,顶到第四天我崩溃了。

    走之前连工钱我都不敢问,虽然我知道也没有。

    没有办法,我又开始重新找工作。

    这时候,我爸爸开了一个百货店,在镇上人流量最大的河南路,旁边就是最大的酒楼“永成饭店”,对面是市场。由于地段佳,经营品种齐全,所以生意好得很。

    二弟原哲当时读初二,受到打工浪潮的影响,他无心上学,也不想帮我爸爸看店,希望能和我一样外出打工,看看外面精彩的世界。

    我爸爸拗不过他,只好四处托人帮他联系工作。刚好一个亲戚有朋友在东莞,听说有一个工厂正在大量招普工,而且他朋友的小孩当时也准备进那个工厂。

    得知这个消息,我回了一趟家,与他们汇合,顺便看看新开的店。然后我爸爸带着我和原哲到了东莞中堂镇,一下车就看到亲戚说的那个厂,巨大的招工海报在马路对面看得清清楚楚。

    因为原哲第一次出远门,我也没有多少社会经验,我爸爸放心不下,所以他非要与我们一起去。

    工厂规定,新入职员工要交60元伙食费,当时也不知道这种规定是否合理,但既然已经来了,也只好交了120元费用。主管带着我们,上了三楼的男员工宿舍安排床位。

    其实三楼就二个大宿舍,所有的男员工都住在一起,床位密密麻麻,只有二个卫生间。门口一排水龙头,给员工漱洗之用。隔壁是女宿舍,但中间用铁护栏隔开。

    因为只有我妈妈一个人看店,我爸爸不敢多逗留,第二天早上就买了回去的车票。临走前,他留了三百元给我们,告诉我和原哲,这三百元要留待紧急情况下才用。然后一再叮嘱我们注意身体,凡事多忍让,勿与他人起争执。说完他便匆匆上了回家的长途车。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我眼泪忍不住流了出来。

    那是一栋三层的小厂房,一楼有几个房间,是管理人员住的。二楼是生产车间。

    早上七点就开始上班,工厂不提供早餐,所以六点半就要起床,排队漱洗完后,自己到工厂门口买早餐。东莞被称为“世界工厂”,除了打工者数量多得难以想象,也产生了遍布满地的走鬼档,所以找吃的东西一点不难。当然也有的人直接不吃,等到12点中午下班吃午饭。

    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高楼林立的繁荣,车水马龙的道路,往来不绝的行人,一切都与我们无关,我们的世界,就在这三层的小房子里。甚至隔床而卧的工友,大家彼此也基本没有交流,捍卫着自己微小的心灵空间,处处充满防范。

    中午和傍晚各有一个小时吃饭休息的时间,然后一直加班到晚上11点,一天的工作才结束。如此高强度的工作,但伙食只有油渣和青菜。很多人只做二三天就承受不了,我们进来的第二天就走了10多人。我那亲戚的朋友家小孩,也只待了5天。

    厂方也不留,任由人走,所以一大奇观就是每天不停有人离开,然后又不停有新人进来。后来我便觉得他们纯粹是为了骗取每人入职时的60元费用,钱不多,但如此高的流量频次,长远来说,绝对可观。

    工厂是生产玩具的,到我们手上时是一些半成品的小狗,我们的工作是缝制小狗的脚趾。很简单,基本一下子就学会。但质检会一只一只地检查,不合格的便返工。

    我按当时的工价算了一下,一般的工人,一天的工钱只有二三元;就算非常熟练的工人,一天下来也就七八元,这就很诡异了。要知道,我最初进入平洲的工厂时,作为学徒工,一个月也有三百元工资。

    而更诡异的是几天后,主管把我们之前做的那批小狗玩具丢给我们,让我们拆了重新缝制,也不说理由。我再没有社会经验,到了这时也觉得有问题了。

    我马上与广州工厂联系好过去面试,当时我已经铁了心要走的了,没有等到请假批准便过了广州,面试成功当天马不停蹄又赶回东莞。

    回到工厂的时候,已经是晚上10点多了。我打算趁着没人注意,住一晚第二天早上就走。

    趁着下班进出的人群,我混进了宿舍。还没10分钟,主管带着几个人进入宿舍,说我违反厂规,按旷工处理,要开除我,限令马上离开。

    原哲想跟着我走,但想到出了工厂门口,就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他留在这里,至少有最低的安全保障。所以我让他暂且先留下,第二天早上再说。

    出来后,我不知道何去何从,只知道这个地方叫中堂,其他一无所知。况且已近深夜,那种由心而发的恐惧,充斥着我全身每一根神经。但即使如此,我也没有哭,这个时候,我已经没有了任何的依靠,眼泪解决不了我的处境。

    我的暂住证,在离职前我交还给了工厂。后来我一直没想明白,这个傻瓜行为估计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会做。

    为了避免会有可能被当作三无人员收容,我只好花25元找了一个旅店。老板上下打量了我半分钟,确认我不是恐怖分子,押了我的身份证,带我进了一个单人房。

    第二天一早,原哲带上我们的行李,离开了那个血汗工厂。我让他先回家,等我在广州安定下来后,再想办法带他进厂。

    有了这段短短的人生经历,他对社会闯荡的艰难性有了初步的认识。而我的妈妈,知道我们过得如此坎坷,在电话里一直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