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侠五义之水龙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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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成蛇

    白玉堂和宋逊二人惴惴不安地跟着主簿一路走出‘黄’字机密房,穿庭过廊和守卫,径直走到一间没有匾额的东院。这里已经贴着皇城司的最东边。白玉堂和宋逊还是头回到这里来。一来皇城司不允许普通成员在司内随意乱走动,二来要到东院必经武德堂,如果被吕嵩发觉有人闲逛,后果不堪设想。主簿到了东院便吩咐二人在院里等候,自己径直进了厢房。白玉堂才打量这个地方:东院的院子不小,青砖地面打扫得一尘不染。除了院门前有两个正道卫的兵卒把守,只有一栋看着不大,甚至有些清寒的厢房依墙而建,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喂,你觉不觉得,这里有些奇怪?”见无人注视,宋逊便低声对白玉堂说道。

    “唔?哪里怪?”白玉堂也同样低声答道。

    “这里,好安静啊。”宋逊说道。

    “这有什么奇的?”白玉堂嘴角一扬,道,“整个皇城司莫不都是如此?”

    “非也非也。这里,好像没有人啊,像是个空院子。”宋逊认真地摇摇头说道。

    宋逊这么一说,白玉堂也察觉到了。虽说皇城司的人素来都是轻手轻脚,尽量不发出声响,可毕竟能看到人影,感受到人的动静呼吸。浑然不似这里的死寂。这处院子究竟作为何用?不待白玉堂细思,主簿便出现在厢房门前,向二人挥挥手,示意二人入内。

    一入门槛,白玉堂便觉屋里暗得出奇。这厢房依东墙而建,门和窗户都是冲西开。而窗户不知为何却是从内里用木板封死了,丝毫不透光。所以厢房里的光线都是从门透入。略一适应,白玉堂才看清厢房的正中央竖立着一个雕着睚眦头像的青石照壁。阳光照射下,睚眦龇着獠牙双目圆瞪,似直直盯着每一个入内之人,警告着来人不可造次。

    前方的主簿见二人有些发怔,低声道:“愣着做甚,跟着。”

    二人忙收神跟着主簿绕到照壁后,原来照壁后是一个围着扶手栅栏的阶梯入口,只是这阶梯是通往地下。二人亦步亦趋跟着主簿一级一级走下挂着灯烛的台阶。尽管已经入夏,但地下散发着阴寒之气,每走下一级台阶,寒气便隔着衣裳渗入人的肌肤和五脏六腑。直至下了二十多级台阶,才到了平地。白玉堂和宋逊几乎同时打了个寒战。随即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扇直插入地的厚重铁门,铁门上方挂着一个生铁铸的匾额,以遒劲的笔力内刻着‘正道卫’三个大字。

    ‘当当当’,主簿敲了敲门上的铁环,铁门便发出‘咔咔’的厚重声响,自动地缓缓从内开启,露出一道足以人通过的缝隙。见主簿脚步毫不迟滞,白玉堂拉了拉一旁目瞪口呆的宋逊的衣角,示意跟上。

    门里,是一个开阔的厅堂,长宽都足有五丈。厅堂的西北南三个方向各有一条甬道,地面和墙壁全由透水性极好的青砖铺成,厅堂的四角,是四口熊熊燃烧的吊挂着的锅灯,照得厅堂里光亮如常。厅堂的正上方匾额,是写着‘正道堂’的木匾。从雍容写意的笔迹来看与刚刚门口的的匾上之字非一人所书。

    怪道平日看不到正道卫的人,原来竟是在地下!白玉堂想着,走马观花般的看着四周,跟着主簿继续往面向西的甬道走去。甬道里的光线昏暗,只隔五步才有一盏油灯,发出微弱不定的光。约莫走了一箭之地,正当白玉堂感慨这堪称巨大地下工程的时候,主簿忽的在右手边的一个铁门前停下了脚步,冷冷说道:“进去。”

    看着主簿的神情,二人心里登时又惴惴起来。在主簿的目光逼视下,白玉堂只得轻轻推开了门。却被眼前的情形吓了一跳。

    幽暗的屋里,散发着一股浓烈的糊味和血腥味。此刻有一个人双手双脚张开着被铁索锁在木架上,浑身是血污。但细看之下是穿着皇城司书吏的装束。发髻已经完全散开,披头散发的低垂着脑袋,完全认不出是谁。看样子人已经没有了知觉,不知是晕厥过去还是已经丧命。坐在对面的是一个穿着赤色正道卫服饰的兵卒,正低头边饮酒边在炭盆上烤着烧红了的烙铁。听见有人进门,只冷漠地扭过头看了一眼,跟主簿略一点头示意,便又继续手头的动作。只那张眼睛在炭盆的火光映照下,似乎投射出野兽遇见猎物般的贪婪凶色。

    “不,不是我...我...我...不知道...”良久,被锁着的人发出微弱的声息。紧接着,便是一桶冷水被顺头浇下,被锁的人一激之下有了精神,怒目圆睁,仇恨地瞪向泼水的正道卫冰卒。

    白玉堂却看得清楚,是仵作司的小徐!是前些天还一道吃酒猜枚,私下告诉自己箭毒消息的同僚啊!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玉堂顿时汗流浃背。

    这地下,原来藏着如此多的秘密!

    一丝微弱的火光,突然在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亮起行。

    展昭吹亮了火折子,慢慢在排水沟渠里摸索前。排水沟渠里,散发着浓浓的腐臭气息,并有老鼠野狗野猫不时窜过。刚一下来,展昭的呼吸便为之一窒。由于救下了店家老汉,展昭只提了一句想下来看看,店家父子便忙不迭地拿着锤子钢锯凿断了排水口的铁棒。店家的泡汤儿子还自告奋勇地要一起跟随展昭一探,被展昭谢绝了。毕竟排水沟渠里的情形不明,万一碰见危险,自己独身一人反而更容易脱身。没想到,还未见及危险,自己差点被这浓浓的辣眼睛的味道熏晕过去。幸好每隔几步都会有通风的排风排水口,不然堂堂皇城司的都头没有死在杀敌和缉拿恶徒的路上,却被熏死在阴沟里,传出去岂不是笑话?展昭自嘲地苦笑了一下,趁着手里的火折子亮光继续前行。

    鉴于前唐时首都长安城失败的排水建设教训,开国时定都开封,修建都城的地下排水沟渠便作为头等大事被搬上了太祖的施政纲要。从皇家到官员百姓均节衣缩食,出人出钱,君臣勠力花了整整数十年才将开封府的排水沟渠修建成了如今的气候模样。排水沟渠密密麻麻的布满了整个开封府。从纵横的大街巷道,皇城内苑到破屋寒舍,开封府的几乎所有角落都有地下的排水沟渠覆盖。当这庞杂的排水沟渠工程修建完备后,开封府的百姓再也不畏惧洪涝雨雪,开封也没有发生过前朝般‘水漫都城’的惨状。除此之外,由于垃圾泔水有了倾倒之处,东京开封也不似过去的大都市般臭气熏天。连传播疟疾脏病的苍蝇蚊虫也少了许多。故排水沟渠的修建,也是极受百姓拥戴的善政。

    虽说排水沟渠就在眼皮子底下,但展昭还是头回进来。由于离白凡楼只有一街之隔,所以稍稍辨别方向便走到了白凡楼的地下。然而就是这不到一箭之地的距离,展昭也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白凡楼底下的排水沟渠似乎是专门修过的:且不说光排水口就有三处,每一处与主要通渠相连处都用齐整光滑的大石砌了。并且看起来是有人清扫过,没有堆放垃圾泔水。在排水口下还修有窄窄的台阶,能够极方便的上下排水沟渠。展昭在每个排水口都看了看,都被大青石板盖住了,用手试着推了推,纹丝没动。看来只能从上面才能打开。展昭默念道。

    ‘哒哒哒...’

    忽然从背后传来了急切的木屐踩水的脚步声。听声音似乎是两人。展昭忙熄了火折子,躲到了一处排水口下,屏气凝神。

    木屐的声音越传越近。展昭的手下意识地摸向了腰间的剑。

    “刚刚,你有看见附近的光亮么?”忽然一个阴沉的嗓音问道。

    “没。”旁边的人直愣愣地答道。

    “小心。”沉吟片刻,阴沉嗓音的人低声说道。随即,一丝极轻微的金属撞击声传来。展昭知道,对方八成是带着兵器。依脚步声判断,来人距自己差不多只有两丈远。双眼虽然已经完全适应了地下的微弱光线,但对方是两个人,且不知是何来头,冒然出手的后果无法预估。在这样的狭小环境里,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短兵相接是最有利的。展昭暗暗打定了主意。从靴页子里抽出袖里剑,倒握在手中。

    然而,脚步声忽的戛然而止。

    空气中的沉默仿佛肉眼可见般的团成一团。展昭似乎听得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咚...咚’地在幽长的沟渠里游荡。似乎在给接下来将要发生的激斗打着鼓点。

    突然,一个球状物贴着地面滚了过来,似乎还有引信,‘呲呲’燃烧着,还发出团团黑雾。展昭心知不妙,起身一个后翻,再两步便跨上阶梯。还未站定,只听‘轰’地一声,那球状物便爆炸开来,声音震耳欲聋,炸起地面的水花石子砖块四处飞溅!

    皇城司,武德堂内。

    吕嵩和归无行两个人正极认真的用茶筅轻轻击拂着刚刚注入第七汤的盏中茶。茶汤清亮白皙,茶花均匀挂在盏壁。水温刚好,香气也已不似刚刚般迎面扑鼻,而转为了隐香。二人几乎同时端盏,向对方轻举示意。便各自品茗。

    “好茶。”归无行说道。

    “今年新进贡的龙团,官家刚刚赏赐的。我不忍独享。”吕嵩轻松说道:“再说,好容易于公务中脱身片刻,偷得浮生半日闲嘛。你我二人,也许久未对饮清谈了。”

    “大人今日有此雅兴,属下自当奉陪——总有十多年未如此了。”归无行说道。

    “是啊!”吕嵩慢慢放下茶盏,活动了一下脖颈,不胜感慨道:“想当初,我们散了值就一同饮酒投壶,打猎相扑,多么快活!如今每天一睁眼,满脑子都是案牍公务,满嘴等因奉此。每日觉都睡不过三个时辰,哪里还谈甚的雅兴?”

    归无行一笑说道:“大人如今身负天家安危,又有督查军纪、剪除奸佞的要责,如此多的重担系于一身,想如凡夫俗子般闲云野鹤悠游自在,怕是难呐。”

    吕嵩轻轻一叹,说道:“哎。静翁说的不错。我如今之势,你有何不知?只是身不由己罢了。”

    归无行抬眼看了看眼前的这个男人。自己与吕嵩相识十多年,大风大浪不知共同经历了多少。吕嵩秉性深沉且身居高位,心里或喜或悲,或惊或怒,脸上却很少挂出。但似这般惆怅感怀,倒是头回见着。沉默片刻,归无行试探问道:“大人,可是遇见了什么难处?”

    吕嵩缓缓说道:“谈不上。只心里略有不安。”

    归无行略一沉吟,说道:“当年二祖慧可禅师立雪断臂,与达摩祖师道:‘我心不安,乞师与安之。’达摩祖师道:‘汝心在何处,我与汝安之。’属下自然不敢自比祖师,只是做个譬喻。大人不妨说出来,属下替大人参酌一下可好?”

    吕嵩慢慢饮光了盏中的茶汤,眉头紧锁说道:“那个人,如果真的还活着,定会是我心腹大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