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将在接下来半个月，在初级班学会基本的36个简单字母写法，和常用单词的拼写。初级班结束后，你们将根据考核进度被安排进入中级班或重新学习初级班内容。”

    衣着朴素的义务讲师结束了一早的教学，总结道：“中级班则会教导你们复杂的复合字母，成体系的书面语法。这是你们将所学知识转化为金钱的最重要的部分——我知道，中级班结束后很多人会运用自己识字的能力挣钱，补贴家用，这很好，这没错，但你们需要记住，轻轻松松挣到钱的办法是不存在的。只有将文法和书面语学得足够好，你们才能靠这个能力挣钱。”

    讲师的说法很接地气。

    “至于高级班。”她补充道，“会详细讲解复合字母变格的宗教解读，这是每一位真正的女神信徒的必修课。”

    季行之运气很好地赶上了初级班开课第一天，但他今天什么都没听进去。

    他满脑子是缪莎牧师那别有意味的感慨，繁杂的思绪不可抑止地从脑海深处冒出来：

    “她会不会发现我是穿越者了？”

    “她是不是对米斯蒂安人有什么企图？”

    “难道她把我认成了宗教预言中的什么角色？”

    缪莎牧师两次将“坠海幸存”和“米斯蒂安人”并列在一起，究竟是因为米斯蒂安人不太可能坠海，还是米斯蒂安人不太可能幸存，还是指，坠海幸存的可能性就和米斯蒂安人流落在外一样罕见？

    季行之更倾向于最后一种可能。

    的确，在缺乏成系统的救生知识的地方，坠入大海的幸存几率非常小，但并非没有。

    海面没有风浪、抓住了浮木借力、涨潮……都是幸存的有利因素。班尼萨港作为海岛，那么多人捕鱼为生，应该早就摸索出一套海中自救的手段。

    落海自救成功，应该是一件令人庆幸的事情。

    但缪莎女士……她好像真的很惊讶。

    是那种，“坠入海中绝不可能安然无恙”的惊讶。

    季行之一整个上午都坐立不安。

    他心不在焉地跟着人群起身，跟着人群往外走，忽然看到脊背挺拔，身材瘦削干练，穿着牧师长袍的中年女性朝自己走来。

    缪莎牧师！

    季行之下意识停下脚步，从纷飞思绪中清醒过来，紧张地用右手划了一条波浪线，然后握拳放在胸前。

    缪莎牧师温和又关切地问道：“觉得初级班的内容如何？这部分内容比较基础，我认为你可以直接开始更高级的课程。”

    她为什么这么关注我……

    季行之小小地深呼吸一下，诚实地点了头：“您说的有道理。初级班主要教学简单字母和词汇，这些我在日常使用过程中都学会了。但是我很难将简单的单词拼接成完整的句子，我想，中级班的内容可能正是我需要的。”

    缪莎牧师点点头：“你可以考虑明天直接来中级班等级入学。不过这次的中级班已经开始了一半，你可能需要自学一部分。我想这对你来说不是问题，毕竟你家里有一位真正的知识分子可以指导你。”

    季行之越发觉得怪异：“您居然也记得卡利斯……”

    缪莎牧师笑了一下：“当然。我还记得巴伦和杨·若拉。那个鲁迪肯特人孩子，应该已经把你们当成家人了吧……”

    季行之思绪一顿。

    难道缪莎牧师关注的不是我，而是巴伦？嗯……或许是有什么社会学者在研究鲁迪肯特人的家庭观念，巴伦是追踪样本也说不定……

    这个猜想让季行之稍稍放松了一点，生出了些许试探的心思：“您怎么这也知道？”

    这个问题让缪莎牧师歪了下头，思考了两秒，才说道：“应该是，气质吧？你们四个气质很融洽。”

    季行之：“……”

    听起来像一个很敷衍的借口。

    接着，缪莎牧师像是自言自语一样感叹了一句：“能被鲁迪肯特人视作家人的，都是和他拥有相同本质的人。巴伦是个善良的孩子，所以你一定也是善良的。”

    “呃……谢谢您的认可。”季行之纠结地、尴尬地回应，“我想，巴伦知道一位女神的牧师这样评价他，会十分喜悦的。”

    “哈哈，对啊，那孩子还是女神的信徒。”缪莎牧师露出一个真心的，放松的笑容，拍拍季行之的肩膀，“那你就快回去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吧。巴伦是个虔诚的孩子，他每次感恩祭都会做祷告，这对于你们的生活来说十分不便。这是那孩子虔诚的证明。”

    季行之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他不知道为什么缪莎牧师突然收起了那套意味不明的感慨和表情。

    但他得承认，因为缪莎牧师对巴伦的认可，他对这位牧师的评价也上了一个档次。

    ——不因为巴伦因为要挣钱，无法常来祷告，无法捐赠而否认他的信仰虔诚，反而将贫穷人的不易看在眼里。如果缪莎牧师真的如同她说的这般想的，季行之便愿意认为，这是一位真正的，高尚的神职人员。

    沉默片刻，季行之主动问道：“缪莎女士，请问我该去哪里登记中级班入学呢？”

    “这边。”缪莎牧师浅浅一伸手，优雅地把季行之引入另一条走廊，“克莱尔讲师，现在方便登记一位插班生吗？”

    克莱尔是一位有着温柔浅棕色卷发的青年女士，看起来二十出头，穿着薄荷色荷叶边立领连衣长裙，领口和收腰部分点缀着蕾丝装饰，衬得她面容愈发姣美精致。

    她此时正挽起袖口，整理着手边的文书、笔记和抄写作业。

    “插班生？缪莎牧师，中级班的课程已经进行过半了，这个时候插班，能跟得上吗？”克莱尔两根纤细的眉毛向内靠拢，露出不赞同的神色，“让一个没有基础的人加入我们的学习小组和班级讨论，只会拖累其他人的学习进度。”

    这次，季行之没有继续跟在缪莎牧师身后，而是上前一步，浅鞠一躬。

    “我理解您的担忧，克莱尔讲师阁下，您是一位真正为学生考虑的师长。”

    他恭敬的态度和条理清晰的语言让克莱尔眉毛展开些许，女讲师放下手中整理分类好的稿纸，嗓音温和地询问：“为什么这么着急进入中级班呢？你现在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没有，只是我认为我有一定的知识基础，仅仅缺乏对书面语言的认知。”季行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正在离开教堂的，只有十多岁的孩子们，“所以我来询问中级班的事情，并不是出于时间紧迫，而是自认为恰好能跟上进度。”

    季行之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自豪：“单论文法和修辞，我认为我已经足够熟练。但在阅读书面文字的时候，我仍旧感到自己是那样匮乏，才希望能在教会学校得到系统的教导。”

    “这样啊……你说的有道理，一直以来，教会学校的学生大多是心智初开的孩子，确实不能将用在小孩身上的经验套用在希望学习的成年人身上。”克莱尔不是拘泥于传统、不肯变通的年长教师，她还是个一腔热忱，希望能为困苦贫民发光发热的年轻人。

    眼见季行之确实言之有理，她思考片刻，想了个办法：“这样，我先给你一套中级班的笔记。明天的课你可以来试听，我会点你回答问题。如果你能回答上来，我就认为你可以跟得上中级班的课程。”

    克莱尔讲师是位耐心细致、考量全面的女士，他用铅笔勾画了几个章节：“明天的课程内容是复合字母助词在书面语中的应用，你要先看这几章，学习这些复合字母的基本发音和常用复合单词。”

    “这正是我所需要的！”

    季行之惊喜地发现，这些笔记上的内容主要记载了常用的，尤其是在正式场合，宗教场合使用的复合单词。

    他再次真诚地感谢：“你借给我的笔记实在是太有用了，那些报纸、杂志和教会通稿中我看不明白的部分，似乎都能在这些笔记里找到解释。”

    “看来你确实有足够的语言基础。”克莱尔从他的反应中看出，这个年轻人至少能做到简单词汇的读写，表情舒展开来。她颇为豪爽地表示，这些笔记是自己整理课件的时候手写的草稿，可以直接送给季行之。

    季行之再三感谢之后，主动帮克莱尔讲师收拾起桌上的稿纸。

    很快，这些东西收拾完毕，克莱尔将今晚要批改的作业和需要检查注释的文稿放进牛皮软包里，与缪莎牧师，季行之一同向外走去。

    她此时看季行之越看越顺眼，心中认定他是迫于生计无法上学，终于在有了一定经济能力，不需要整日为填饱肚子奔波之后，仍然抱有学习的初心。

    她用关心的口吻问道：“你下午打算做什么呢？每天能休息和学习的时间足够吗？”

    “下午……”季行之抬头看了眼天色，炽热的太阳透过终年不散的云层投下一个金红色的影子，让人感到浑身温暖。这个时间已经过了正午，现在收拾货物去售卖显然赶不上好时候，只能招呼到别人剩下的零散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