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验证通过，选项开启。夏枯，出生日期1997年07月13日，性别男，编号A.D.0021，阶级‘S’，列入卡塞尔学院名单。数据库访问权限开启，账户开启，选课表生成。我是诺玛，卡塞尔学院秘书，很高兴为您服务，您的机票、护照和签证将在三周之内送达。欢迎，夏枯。”

    这次的消息不再是冰冷的短信，而是一通国际长途的来电显示，一个沉稳的女音响起在电话中，这还是夏枯第一次听见诺玛的声音，听着这有些过分正式和复杂的陈词表述，有一瞬间夏枯以为怀疑对方是不是打错了电话，这听上去更像是他要被派往美国中央情报局上任特工生涯而非当一个贵族大学生。

    虽然树先生已经提前给自己打过了预防针，但显然事情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有趣一些……等下，为什么会是有趣？自己已经逐渐接受了这种半吊子的诡异氛围了吗？

    夏枯意识到自己已经在这条不归路上越走越远了，只希望以后不会变成芬格尔教授那样子吧。

    心满意足的少年就如此和好兄弟肩并肩地各回各家，老式的蓝绿色出租车按着聒噪的喇叭从大道转入绿荫小径，路上两旁的行道树依旧是熟悉的梧桐。入夏以来，这些梧桐树就吐芽喷绿在阳光雨露下茁壮成长，每一株如今都已经长得枝繁叶茂。层密的枝叶如鳞片般挂满枝头，跨过街道的上空同对面的树枝相互纠缠，树是华盖如伞，人是倾盖如故。

    “也不知道下次回来的时候，这里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夏枯望着车窗外阳光暖暖的风景，一阵夏风吹来，光与影斑驳地交织在一起，婆婆娑娑，有几枚树叶飘落，浅绿入眼，蝉闹一片，他突然萌生出伸手的念头，抓住了它，好像一切都都还来得及，在这个夏天还没有彻底枯萎干净的时候……

    少年只是想着心猿意马的爱恨情仇，并没有意识到当自己签下那个名字后，整个世界范围内随之而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就像是他还不知诺玛并不是一个温柔知性的大姐姐，而是卡塞尔学院的那台中央电脑，是个拟人电脑；会以为《科幻世界》永远会是中国科幻的最后一块领土；会以为学校里的小卖铺永远卖着一元一根的老冰棍；会以为明天就是明天，那些住在脑海、钻入心中、变成相片的人明天一旦分开就再也没有见到的机会了……以为在那么多的“以为”里，好像所有叫人难过的都会要发生一遍。

    可世界不会给少年那么久去胡思乱想，从那一瞬间开始，他也就成了棋盘上突兀的白子，在那个依靠数据包厮杀拼斗的网络里，正征伐到世界的每一处角落，“夏枯”这两个字出现在许多人的屏幕前，并被不断地审视，同时也有无数个被视为禁区或是秘密的网关正对这个名字的主人悄然解锁，献上它们等待许久的忠诚。

    那场被搁置了三年，隐藏在历史中的那场古老战争，就像是等待完它的中场休息，再度拉开大幕。

    ……

    芝加哥联合车站位于芝加哥河的西岸，这栋由由外自内铺满了贝德福德石灰石的“双桩”车站，有着24条轨道从两个方向接近，作为全美国第三繁忙的车站，整个车站的设施就占据了近10个城市街区，从火车站的落地窗向外望去，摩天大楼如同巨人驻足，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像是被不可知的力量驱使鞭策。

    相比起林舟的轻装上阵，他就像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孩子，第一次意识到行李箱居然可以有32寸的大小，实实在在体验了一把“左牵黄，右擎苍”的感觉，就差个锦帽貂裘他就要带领林舟拿下北美第一块领土。

    他拿着火车票和那一个极大的信封袋，拖着比他还重的一对身家性命，信封袋里头装着他的护照到行程单一系列办理入学手续和东奔西走需要的证件，应有尽有，甚至还附赠一本《卡塞尔学院入学傻瓜指南plus》，据说是芬格尔教授重新修订过的，他和林舟一人一份。里头除去一系列正常的学院介绍外，居然还夹了张小卡片，就像是酒店门缝里塞进来的那种，只不过上头的服务变成了新闻八卦、黑客资源等稀奇古怪的东西，最后附加了个什么论坛的沟通方式。

    夏枯懒得管这些有的没的，看过一遍就丢在一边，此刻他嘴里絮絮叨叨地念着那一班直达卡塞尔学院的列车：“CC1000列车，我的CC1000列车啊，穿过隧道过桥曙光就在前方~前方~”

    林舟就在一边的座位上静静地等候着，尽管是唱得有些跑调，但还是听出来夏枯唱歌的兴致勃勃，但林舟有些愠怒，他忍不住开口道：“虽然我能理解你激动的心情，但是来来回回唱着这一句已经30多分钟了，你就不能多编几句歌词吗？”

    “哦，老林你有所不知啊，我是在唱《铁胆火车侠》的主题曲，在火车站唱火车侠是不是很应景？”夏枯挑了挑眉头。

    林舟心说我当然知道这是《铁胆火车侠》，里头的黑暗军团又笨又可爱，主角则是一系列火车为原型的机器人，我不光知道还看完了TV版和OVA版，甚至买过“希望号”的玩具，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什么你会觉得在美国的火车站里头唱日本火车改编的动漫主题曲，还是中文版……不过这些内心的吐槽都化作了林舟抬起的小眼神，带着几分倔强的冷酷。

    “这也算是苦中作乐了，诺玛姐姐说好的给我们准备了一辆列车，为啥到现在还没到，话说卡塞尔学院的排场这么大的吗？居然能让火车站单独派一辆列车来接学生，这待遇简直比坐私人飞机还要酷啊！”夏枯依旧是兴致勃勃，在候车室里眺望，期待下个入站声音就是为他而响。

    他还从来没有享受过为他而等待的待遇，他每次上学都是规规矩矩地背上书包，坐上公交，公交车只会提醒他到了哪一站，但不会告诉他有没有过站，有一次他实在太困以至于在车上睡着了，还是隔壁的乘客推醒他，他扒拉着即将关闭的车门，跳下车台，一路狂奔，在学校大门和保安签下了平生第一个迟到，然后赶回教室。

    其实偶尔一次迟到并没有什么大不了，很多事出有因的意外反而会给人生平添许多色彩，可夏枯不喜欢的感觉在于，其他同学都会坐上爹妈的车或是家里司机安排，潇洒地来，潇洒地回，就像他回家路上总可以徘徊在彩票店门口或是网吧商城，这份自由并不是谁都渴望。

    有时候夏枯觉得自己贱兮兮的，或者说他明明有着别人所没有的好多东西，可就是不知足，仰仗着自己还是个孩子，还是个孩子……可过完高中的那一年，身份证上的数字都告诉他不要欺骗自己了，他已经成年了，该长大了。

    “等等，我上个洗手间。”所谓人有三急，夏枯撇下行李就跳窜着奔赴卫生间，徒留下林舟一个人坐在位子上，倒是难得清静。

    只是他前脚刚走，后脚林舟就听见一个好听的女声询问过来。

    “那个……你好，你也是在等CC1000次列车的吗？”

    女生手里拿着一张磁卡票，漆黑的票面用银色绘着枝叶繁茂的巨树花纹。女孩表现的怯怯懦懦，似乎是因为夏枯暂时离开才敢上前打招呼，如果让夏枯看见这一幕，大抵会感慨这世界还是颜狗多啊。

    “你好，林舟。”林舟伸出手去。

    他才看清楚女孩的样貌，如果非要用一个成语来形容她，大概是“完美无瑕”，尽管带着点非人的意味在里头，可女孩就是这样一张瞧不出缺点的面孔，连同那对眼瞳都好像雕塑家刻刀下被赋予了灵魂的活物，清澈的瞳孔里甚至能看得见他自己的面孔，一张熟悉而陌生的脸。

    “你好，我叫夏弥。”女孩笑着握住他的手，相比起林舟的得体，女孩打扮简单，只是短袖热裤，一双短袜陪着红白色球鞋，简单清新，尤其是不落的笑脸。

    “嘻嘻，我们是同届的！”女孩高兴的蹦了一下，一点都不忌讳地坐下来。

    反倒是林舟有些不好意思，印象里自己上回和女生这么接近……好像是很久以前了吧？

    “卡塞尔学院？”林舟确认道。

    “是呀是呀！刚才那个在你身边的小哥不是一直在唠叨CC1000次列车，要不是他一直喊着，我也不敢上来套近乎，嘻嘻。”夏弥小心地挪着自己的行李靠边。

    林舟下意识有些扶额，社死不重要，重要的是被迫社死，“那是我同学，我们同一个高中。”

    “哦哦，我就说，我初来乍到谁也不认识，听说学院里有不少中国学生，这点上倒是不错，毕竟我英语不太好。”夏弥吐了吐舌头，“哦，对了，这个送给你，人生地不熟的，我们留学生可要团结起来！我们联合！”

    夏弥攥着小拳头，认真而又可爱地挥舞起来，颇有些揭竿而起的架势，林舟沉默地看着对方，很想吐槽一句你真是来对了地方，毕竟芝加哥火车站就叫“联合车站”……好吧，这只是个冷笑话。

    林舟识趣地没有说出口，默默地看着女孩从随身包里摸出一个红色的平安符，像是日式御守一样，上头绣着“平安健康”，用一根丝绳子做了个绳扣，可以当做挂件，看上去有些廉价。

    “这是我家里人担心我，特地去大觉寺求的平安符，老灵验了，反正多了，分给你一个，嘻嘻！”林舟就看着女孩把平安符放在他怀里，燥热的夏天居然因此而平添一丝凉意，女孩似乎每个结尾都要带着“嘻嘻”二字，可爱又活泼的脸蛋上挂着青春从不打烊的招牌，只是看着她，就好像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谢谢。”林舟双手捧起，小小的平安符悠悠地晃荡，好像心底的一艘红色小船。

    “不用谢，反正求的是平安又不是姻缘。”夏弥满脸得意，大大方方地甩了甩手示意不用客气。

    “啊？”

    “我的意思是你真好看啊……不过本小姐已经有心上人了！”她伸手又从小包里头掏出一个粉红色的姻缘符，同样用丝线绣有“天赐良缘”的字，“放心啦，我听说学院里有好多漂亮女生，肤白貌美，还是异国风情，凭你的颜值那还不是想要翻谁的牌子就翻谁的牌子？实在不行倒是本小姐当你的Wingman，或者带你回趟BJ也求一个，真的很灵验的！”

    女孩大大咧咧地拍在他肩膀上，掰着手指头已经筹划起路线来，“第一站可以是香山公园，然后是植物园……”

    林舟本来还想说这些都是封建迷信，如果爱情是天赐的话，那分开也就命中注定了吧，不过看着夏弥模样，尤其是那副筹划旅游的较真，夏日的阳光打在女孩曼妙的身段上，纤细的手指晶莹剔透，林舟看着她喃喃自语的嘴唇，软如花瓣，他好像有些理解了曹植的“丹唇外朗，皓齿内鲜”的画面；女孩总有一双清澈透亮的眼睛，挂在丝绸般轻盈婀娜的黑眉下，像露珠一样吸收着世间的光，夏弥的睫毛轻轻一阖，像是云遮过月亮，挑着轮廓。他下意识鼻尖有些痒，扭过头打出了一个喷嚏。

    阿嚏！

    漂亮女生可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生物之一啊！

    “林舟，这儿的厕所可真高级啊！”夏枯手里拿着两杯冰可乐，慢悠悠地走回来，“噗咚噗咚”的冰块声在纸杯里摇晃，冰水混合物永远是夏天的最爱，酸甜的气泡声“索索”地炸响才算听见了夏天的秘密啊！

    “感谢赛百味赐予我穷人套餐！”夏枯满心欢喜地递过来手里的可乐，有些诧异林舟手里的平安符，唆了口吸管里的可乐问，“你哪来的平安符啊，美国地铁也有地摊经济吗？这背后不会写着MadingChina吧？”

    夏枯喝着可乐，惬意地欣赏起来。

    林舟摇着脑袋，指向座位旁边的夏弥介绍起来，“哦，不是，这是夏弥给我的，她和我们……”

    他四下张望，找不到夏弥，座位边上的粉色行李箱也消失不见，远处的赛百味店亮着营业的灯，有些胖硕的警卫靠在门边打盹，满目行人的脚步声、嘈杂的汽车鸣笛声、金属车轮和铁轨的摩擦声，把夏天该有的燥热又像是辣浪席拍打了过来。

    “喝一口吧，这大热天的，人得热出病来，你说在美国当警卫会不会有高温补贴？”夏枯又话痨起来。

    林舟默默低头，漆黑的眼睛底下有什么光要破壳钻出来一样，他漠无表情，只是看着安静躺在手心里的那个平安符，红色平安符上用淡黄色的丝线刺绣的“平安健康”四个字有点歪歪扭扭，还有没剪短的线头，可就好像是一颗石子投入了冰冻许久的湖心，忽然就涟漪荡漾，如春来雪消，水底的气泡“咕咚”地传递上岸，化作轻柔的问候。

    “你好啊……夏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