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老夫人一生九子八孙，其中八个儿子和七个孙儿皆战死沙场，她的几个儿子为了平定乱世，慷慨就义，她无话可说。可到了她孙儿那一代，大夏的局势明明已经稳定了很多，但她的孙儿还是接二连三出现了意外，这就不得不让她心里起疑。

    如果说她的孙儿们学艺不精，导致兵败身死，那也可以接受，但是她的孙儿个个出类拔萃，皆有祖父遗风，尤其白家十四郎，更被誉为白家麒麟儿，自身的才能远超几位叔伯，他绝不可能存在学艺不精或临阵轻敌等弱点。

    当初正是白家十四郎和璃汐成婚的日子，前线突然传来十万火急的情报，声称先帝被困白帝城，情势十分危急，急需前去救援。白家十四郎来不及看自己妻子一眼，便匆匆带兵离京，最终却只迎回了先帝，而他自己再也没有回来。

    白老夫人曾经怀疑过，怨恨过，可三年之后，先帝驾崩了。人死灯灭，一切是非恩怨，都随风而去，她不想再追究过往的对错。

    直到此时此刻，当听到白四娘的一番怒喝，白老夫人再也无法平息胸中的怒火。以往的一切，毕竟只能算是自己的猜测，并无真凭实据，她可以不去追究，但现在的情况不同，有人公然诬陷白勇谋逆造反，这是明晃晃的要拿白家开刀啊！

    叫她如何能忍？

    白老夫人胸中的怒火难以平息，她的心也跟着寒透了，对于朝廷的做法失望至极。这种情况下，眼见白鹿鸣竟还想着要征战沙场、建功立业，她感觉心都要碎了。

    “请家法，我要打死这个不孝子！”

    白老夫人连声怒喝，看到柳嬷嬷一脸为难的站着不动，顿时气急道：“怎么，连我都使唤不动你了？！”

    这句话实在太重了，直接吓坏了所有人。白鹿鸣他们都知道，白老夫人从未对柳嬷嬷冷过脸，此时说出这种话，可见白老夫人是动了真怒。

    柳嬷嬷脸色惨白，却没有动弹。

    白鹿鸣心里焦急，生怕两位老人家伤了感情，连忙说道：“柳嬷嬷，是我不好，理应受罚，你就按照祖母的吩咐去做吧。我皮厚，抗揍！”

    “小少爷……”

    柳嬷嬷苦笑一声，这不是抗不抗揍的问题好不好，那要命的钢鞭打下去，即便不伤筋动骨，也肯定会被打得皮开肉绽，如何能够轻易尝试？

    “柳嬷嬷，去吧，不会有事的。”璃汐开口劝解，示意柳嬷嬷不用为难。她虽然没见识过白家的家法，却对白鹿鸣的体质很了解，白鹿鸣天赋异禀，神力无穷，绝对耐操抗揍，打几下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实在不行，待会儿她还可以开口求情，依照她的身份，如果跪地乞求，祖母肯定会放过白鹿鸣的。现在的当务之急，应该是顺从祖母的心意，先让祖母消了这口怒气再说，否则，祖母恐怕会气坏身子的。

    柳嬷嬷知道璃汐向来是个有分寸的人，听到璃汐的话后，便转身退出了安喜堂。她陪嫁到白家已经五十多年了，白老夫人从未对她说过重话，此时显然是真的怒了，她可不敢违逆小姐的命令啊。

    “哼！”

    白老夫人冷哼一声，吓得其他人都不敢随意开口，安喜堂里陷入了一片寂静。

    足足过了一刻钟，柳嬷嬷方才重新返了回来，手里已然多了一条钢鞭，那条钢鞭锃明发亮，鞭身布满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钢针。

    钢针？

    白鹿鸣吓得背脊发凉，心里砰砰乱跳。好家伙，即便他体质特异，但终归还是血肉之躯啊，被钢针打在身上，照样会受伤的。

    璃汐同样吃了一惊，她见柳嬷嬷耽误了这么长时间，原以为白家的家法流程繁琐、器具众多呢，没想到却只是一条凶残的钢鞭。问题在于，这种凶器怎么能往身上打呀，那还不被打死？

    怪不得白家儿郎个个成才呢，有如此恐怖的家法在，谁敢胡作非为、不求上进啊！

    白鹿鸣和璃汐相视苦笑，不约而同在心里为自己的叔叔伯伯们点了几个赞。白家儿郎，果然威武！

    白老夫人看到他们两个小辈一脸难以接受的表情，胸中的怒气莫名消散了许多，随即抬眼瞪着迟迟不肯动手的柳嬷嬷哼道：“还等什么，你故意拖拖拉拉，以为我就会放过这个不孝子？给我打，打到他什么时候清醒了，才准许停手！”

    柳嬷嬷无奈叹息，只得扬手将钢鞭高高举了起来，对白鹿鸣一本正经的说道：“小少爷，钢鞭入骨很痛的，千万不要忍着不吭声，感觉到疼你就大叫，叫的越大声越好，或许会有人来救你！”

    白老夫人：“……”

    璃汐、白四娘：“？？？”

    白鹿鸣愣了一下，猛然想到了什么，不等钢鞭落下，便大声惨叫起来：“啊，好疼，小婶娘救命啊，祖母要打我！”

    “孽障！”

    白老夫人脸色一变，气得差点把桌子掀翻。璃汐和白四娘同样变了脸色，齐齐向门口看去。

    “麟儿，麟儿，娘来了，娘来了，不怕，不怕……”

    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渗人的呼喊，紧接着就有两道身影飞奔进了安喜堂。跟在后面的人影正是秋月，秋月手里还拿着一串糖葫芦，一边追赶前面的人影，一边喊道：“小婶娘，你慢点跑，别摔着。”

    小婶娘不管不顾，嘴里衔着半颗未吃完的糖葫芦，风风火火闯进屋内，一把将白鹿鸣搂进自己怀里，然后伸手抠出嘴里的糖葫芦，递到白鹿鸣嘴边，傻兮兮笑道：“麟儿，快吃，娘刚刚捡来的，酸酸的，甜甜的，……”

    “小婶娘！”

    望着眼前这个披头散发、疯疯癫癫的女人，白鹿鸣的眼睛瞬间就红了。他刚才想到小婶娘可能就在附近，于是就下意识顺着柳嬷嬷的话喊了出来，可真当见到了小婶娘这般疯癫狼狈的模样后，他的心都碎了一地。

    “不哭，乖，娘在这里，娘在这里……”

    小婶娘扯着自己凌乱的衣衫，一边给白鹿鸣擦眼泪，一边偷偷看向旁边的柳嬷嬷，见到柳嬷嬷手里拿着一条吓人的钢鞭，她眼底浮起浓浓的恐惧，她哆哆嗦嗦抱紧白鹿鸣，冲着柳嬷嬷嗷嗷乱叫，疯狂嘶吼：“不许欺负我的孩子，不许欺负我的孩子，你们都是坏人，坏人!”

    “娘——”

    璃汐泪流满面，看见小婶娘明明自己已经恐惧到极点，却还紧紧抱着白鹿鸣拼命地向柳嬷嬷发狂的模样，她只觉心如刀绞，连呼吸几乎都要停滞了。她顾不得擦掉眼泪，快步走上前来，挡住了小婶娘望向柳嬷嬷的目光。

    “媳妇，好媳妇。”小婶娘看到璃汐那张熟悉的脸庞，顿时欢喜起来，一把扯住璃汐的手，将璃汐和白鹿鸣的手交叠在一起，又转身从秋月手里夺来一串糖葫芦，把糖葫芦塞进二人交叠的手里，痴痴笑道：“拜天地，生孩子；拜天地，生孩子……”

    大家看到这一幕，神色变得极其复杂。这个疯疯癫癫的女人，乃是白家的九夫人，同时也是白家十四郎的母亲，她排行最小，所以又被称为白家小婶娘。

    小婶娘一生孕育了五个孩子，三男两女，她的儿女皆是能征善战的名将。

    最终，五个儿女无一生还，都牺牲在了战场上。

    战争，总是要死人的。

    死去的人，死去了；活着的人，还活着。

    一个埋葬了幸福，一个承受了痛苦。

    小婶娘最得意的麒麟儿，新婚当天领兵离开了京城，匆忙间连自己刚刚过门的妻子都没来得及看上一眼。当白家十四郎战死的消息传来，小婶娘失去了最后一个牵挂。

    于是，

    小婶娘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