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白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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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9章 白老夫人

    安喜堂内宽敞明亮,白老夫人正坐在桌子旁边细细品尝着手里的茶水。她是一个七十多岁的妇人,鬓角斑白,长相富态,眼角眉梢透露着一股子精气神,相貌非但不显苍老,倒更有几分健旺之态。

    外人或许难以理解白老夫人怎会有如此好的精神状态,但反过来细想,却又觉得本该如此。也许唯有像白老夫人这般身体健康、心态平和之人,才能经受得住子孙相继离世的悲苦吧。倘若换做普通人,经历一两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遭遇,恐怕就已经支撑不下去了。

    生活向来如此,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不亲身经历一番锤炼,谁都难以体会其中滋味。白老夫人饱受磨难,因此特别喜爱喝苦茶,当那种浓浓的苦涩在嘴里化开,她心底的滋味似乎就会变淡一些。

    身为白家主母,她经历了太多悲苦心酸。亲手将儿孙教导成才,眼看着他们一个个战死沙场,她身心俱疲。可是为了这些将门遗孀,为了白家的血脉传承,她又不能任由自己倒下。

    死而不能,白家承受的另一种悲苦。

    为了淡化这种悲苦,她一复一日地品尝着苦涩的茶水,勉强将自己的身体和精神支撑了下来。

    她还不能倒下。

    如今白家的九子八孙,只剩下了一子一孙,她希望能够守住白家的独苗,不至于让白家的血脉断绝,不至于让自己含恨而终。

    她真的很想自私一次,不再让子孙为国效力,不再让他们征战沙场。可惜天意难违,北狄再次南下,侵扰了大夏边境的百姓,她可以无视皇命,却无法割舍那些百姓,因为她自己就是百姓中的一份子,和那些百姓有着切割不断的联系。

    无可奈何,她最终同意了白勇领兵出战的请求。她再次将自己的儿子送上了战场,日日夜夜挂念着儿子的安危,前方情报迟迟没有传来,她为此忧心忡忡。她担心儿子的情况,却不能表现的过于焦躁,因为她还要稳住白家的这些女人,还要守护自己的孙儿。

    她的孙儿已经长大成人,是白家如今唯一的男丁,绝不能再出现意外。她从小禁止孙儿舞枪弄棒,就是担心自己仅剩的孙儿也想着去征战沙场。她现在别无所求,只希望孙儿平平安安延续白家的血脉,为此她不惜自毁门面,让孙儿入赘陈家。

    她痛够了,怕够了,只想为白家保留一丝丝希望,哪怕换名改姓,哪怕从头再来,她都在所不惜。陈家就是她理想的联姻对象,陈家空有太傅名头,却没有任何实权,正好可以接纳功高震主的白家独苗。

    只要她的孙儿不入军武,再顺顺当当的入赘陈家,那么等到白勇和她们这些将门遗孀离世后,皇室之人便不会再感受到威胁,到时候皇室之人无论是念及白家往日的功劳,还是为了收拢民心,必然都不会再刻意为难她的孙儿。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白老夫人如今只剩下白鹿鸣一个孙儿,当真是为白鹿鸣费尽了心血,把方方面面的情况都考虑周详了。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偏偏白鹿鸣天赋异禀,从小嗜武成性,对于兵法谋略更是一触即通,简直是一个天生的战将,这不得不让白老夫人充满了担忧。至于白鹿鸣偷偷摸摸习文练武的事情,自然无法瞒过白老夫人的耳目,白老夫人只是假装不知而已。

    那个臭小子还时常自鸣得意,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却没有想想,白家的事情岂能瞒得过她这个当家主母?

    “柳絮,那个臭小子不是回来了吗,怎么还不过来见我,难道还等着我去见他不成?”

    白老夫人已经收到了白鹿鸣回府的消息,情知和陈家的婚事恐怕出现了变故,心里不免有些郁闷,她一口气喝了三盏茶,左等右等,始终等不到白鹿鸣过来见她,顿时有些恼火起来。

    柳嬷嬷是白老夫人的陪嫁丫鬟,一起从山寨里走出来的姐妹关系,说话做事大大方方,不显拘谨,眼见白老夫人眉毛都快飞了起来,打趣道:“小少爷两年不回家,今天刚刚进门,自然要先去看看自己的相好了,哪有时间顾及你老人家?”

    “相好?”白老夫人非但不恼,反而来了兴致,笑着看向一旁的白家四夫人,问道:“你猜是秋月丫头,还是璃汐那孩子?”

    白家四夫人随军打仗的时候受了伤,导致一生没有孩子,加上白家四郎随后又战死沙场,她孀居多年,因此性子有些沉闷,不过她到底是个聪慧的人,听到白老夫人询问,略微想了想,便轻声答道:“小鹿如果去见秋月的话,应该耽误不了多长时间。他现在还没有过来,肯定是去见璃汐了,璃汐那孩子……”

    话不用说尽,大家便知道了其中的含意。白老夫人想到璃汐近两年的变化,脸上的笑容瞬间就消散了,叹道:“璃汐是个好孩子,如果她愿意和鹿儿在一起,倒了却了我们一桩心事。只可惜鹿儿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而璃汐也抛不下九娘,可怜璃汐被他们两个给耽搁了。”

    提到这些伤心事,安喜堂里的三个人同时陷入了沉默。白家里的事情确实不能随便说,轻轻一提,都能带出无数的心酸。

    当白鹿鸣和璃汐来到安喜堂的时候,就发现她们三个人的神情都有些不对劲,二人同时看向柳嬷嬷,柳嬷嬷悄悄给他们使了个眼色,用手指了指白老夫人。

    白鹿鸣嘴角微抽,知道祖母正在生他的气,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串佛珠,躬身将佛珠递到白老夫人面前,陪着笑脸讨好道:“祖母,孙儿回来了,这是孙儿费尽千辛万苦给祖母寻来的佛珠……”

    “哼!”

    白老夫人把佛珠拿到手里瞧了瞧,又瞥了一眼静静站在身旁的璃汐,看见璃汐头上斜插着精美的凤钗,整个人容光焕发,忍不住哼道:“臭小子撒谎都不会,张记首饰铺的佛珠很难得吗?我看你是有了相好的女人,连脑子都给乐迷糊了!”

    “……”

    白鹿鸣和璃汐同时一惊,他们的感情虽然不是秘密,但因为诸多缘故,大家一直都心照不宣,生怕会造成难以预料的后果。可是,祖母今天却一反常态,几乎直接挑明了他们的关系,这让他们都有些手足无措。

    白老夫人假装没看到他们二人惊慌的神色,仿佛刚才的话只是随意一说,随即话锋一转,向白鹿鸣冷声问道:“说说吧,你为何结婚当天就跑回来了,陈家那边究竟出了什么事?”

    听到祖母询问正事,白鹿鸣连忙稳住心神,仔细斟酌了一下语言,方才说道:“陈家不知从何处得到了消息,说父亲领兵未归,恐有不臣之心。我觉得父亲可能是遇到了麻烦,所以就直接离开了陈家。”

    “不臣之心?”

    白老夫人早就料到陈家的婚礼上出现了变故,却没想到会有人直接给白勇扣了一个造反作乱的帽子,这是在挑拨白家和皇室的关系,还是单纯的想要构陷白勇?

    只是单纯的构陷白勇还好说,可如果是挑拨白家和皇室的关系,那么散播这个消息的人肯定所图甚大,一旦白家和皇室不合,势必引起大夏震荡,到时候天下大乱,谁能独善其身?

    “四娘,你怎么看?”

    白老夫人颇为镇定,自己一边盘算着各种可能,一边向白家四夫人问策。

    白四娘脸色难看,气怒道:“欺人太甚!这是有人要对咱们白家下手了!!”

    “嗯?”白老夫人眉梢微挑,却没有出声反驳。

    “四伯母,你是不是多虑了,咱们白家虽然不太参与朝堂权利纷争,但白家世代掌握兵权,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啊,谁敢对咱们下手?”

    白鹿鸣着实被吓了一跳,四伯母素来沉默寡言,没想到一开口就如此惊人。

    白四娘拍桌而起,喝道:“小鹿,你还年轻,很多事情都没有亲身经历过,眼界难免受到了局限!白家如今只空留了一个世代掌兵的名头而已,远没有昔日的辉煌霸气。”

    “遥想当年,白家鼎盛时期,尽掌大夏九成兵马,谁敢撩拨白家的虎须?莫说像这般恶意的栽赃陷害,哪怕只是有一点流言蜚语传出,根本无需我们动手,皇家就会首先跳出来将造谣之人碎尸万段!”

    “可是如今呢,六弟只不过领兵未归,就被扣上了造反的罪名,皇家至今没有表态,这说明什么?说明白家的辉煌已成为过去!有人见白家不复往日鼎盛,所以已经按捺不住,想要将白家的余威抹去。其心可诛,其心可诛!”

    白四娘一改沉闷的性子,抬手指着皇城的方向,怒火冲天地发泄着自己胸中的愤恨和不满。她们白家可以自愿收敛锋芒,但决不允许别人践踏白家的尊严!如今眼看白家的男人几乎都死光了,就想欺负她们孤儿寡母?

    岂有此理!

    白老夫人望着满腔怒火的白四娘,心里忽然生起莫名的酸楚,喃喃道:“太平本是将军定,不许将军见太平。现在看来,有些人已经忘本了。”

    等到白四娘的情绪平稳下来,白老夫人的目光不经意扫过璃汐,最后落在了白鹿鸣身上,突然沉声道:“鹿儿,功盖天下者不赏,声名震主者身亡,这几乎是每一个武将的宿命,你现在还渴望成为一代名将吗?”

    “我……”

    白鹿鸣被四伯母的暴怒情绪给惊到了,他正在消化四伯母刚才那番话,却没想到祖母突然问出了这个问题,他微微愣了一下,急忙辩解道:“祖母,我连武艺都不懂,怎能成为一代名将呢?”

    “不懂武艺?”

    白老夫人见白鹿鸣直到现在依然没有断绝念想,气得直接把手里的茶杯摔在了地上,怒斥道:“陈家既然给你父亲扣上了造反的罪名,就绝不会轻易放你离开,他们没能留住你,难道不是因为你跟他们动武了?事到如今,还跟我装傻充愣,我看你是皮痒了。柳絮,请家法,今天我要好好治治这个不孝子!”

    “小姐!”

    柳嬷嬷吓了一跳,白家的家法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就算以前那几位皮糙肉厚的少爷挨上一顿,都得在床上躺够十天半个月才能缓过劲儿来。如果给细皮嫩肉的白鹿鸣动了家法,那还不得打个半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