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染暮窗玉影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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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回 情丝绕指蒲苇柔 兰心微鸣鼓琴寒

    “乌云珠呢?”博果尔贝勒面无表情的看着我。刚刚看到他的那一刻我就明白了,这件事儿已经到了无法收场的地步。博果尔像一颗松柏直直的站在那里,或者说更像是没有生命的雕像,我走近他的时候甚至感觉不到他的呼吸。原来这就是绝望至极。

    “贝勒爷,我并未见过乌云珠。”我回答着,眼睛不自觉的瞟了瞟他握在手中的战刀。博果尔眼中寒光一闪,紧绷着脸咬着牙,“我再问你一次,乌云珠在哪儿。”接着我听到了轻微的咔嚓声,那是他握紧了战刀的骨节声响。我心里打着鼓,却也知道此时无论如何也绝不能说实话。这种夺妻之恨,足可以让任何一个男人失去理智。万一博果尔挥舞着刀冲进宫里,他的后果自不必说,我这个当事人肯定也没什么好结果了。于是我只能回答,“我不知道。”

    忽然寒光一闪!我下意识的往后一躲,闭着眼睛等了许久也不见战刀劈落下来,慢慢张开眼睛,只见王爷挡在了我身前,一只手稳稳的抓住了博果尔举着战刀的手腕....

    博果尔与王爷对峙许久,终是败下阵来,缓缓的放下了手臂。王爷放开了手,却依旧挡在我前面。只听他温声对博果尔说,“博果尔,今儿个是大年初一,天又这么晚了,你拿着刀在宫门口成何体统。皇太后开恩,让贵太妃去了你府上过年,你赶紧回去吧,别让你额娘为你担心。”博果尔依旧是绷着脸,他瞪着王爷,又缓缓伸出另一只手指着我说,“她帮着皇上拉皮条,别以为我不知道。”

    “博果尔!”王爷轻声呵道。博果尔眼神中是孩子般的执拗,一扯嘴角讥笑着反问道,“我说错了吗?”王爷胸膛剧烈起伏一下,继而轻轻的一叹,无奈的继续劝着,“无论你想做什么,现在必须要回去。你不止有乌云珠,还有你额娘。今日在宫门前露刀本就犯了忌,若是太后追究起来你可担得起?博果尔,多为你额娘想想,先回去,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额娘两个字终于让博果尔的眼神一软,气势也随之弱了下去。王爷见此一招手叫来了两个家丁,“来呀,好生护送着贝勒爷回府。”家丁们赶忙答应着站到了博果尔身侧。博果尔看了看王爷,又满是恨意的看了眼我,最后转身走到他的战马前翻身上马,一拽缰绳儿绝尘而去。

    王爷慢慢回过身看着我,眼神无奈悲凉,还带了一丝心疼。此时夜色迷茫,寒风呼啸,大年初一的街上灯火通明,却无端让人觉得身处地狱一般鬼影幢幢。那民宅透出的点点灯火,看来更像是魑魅魍魉不怀好意的偷窥。可我因为这一丝心疼,心脏与浑身的血液迅速温热了起来,竟是可以抵御暗夜的鬼魅。

    “回家吧。”王爷说着轻轻拉起我的手。软轿里,我依偎在王爷的臂弯里,心里还在回味着王爷的眼神。王爷却以为我还在难受,轻声安慰我说,“事情到了这一步,多想也是无益。你这段日子报病待在家里吧,哪儿也不要去。”我答应,“嗯。”王爷轻轻的一叹道,“摊上这样的主子....唉....”我因为他的苦涩而苦涩,悄悄地与他十指交握,想要给他一点支撑。心里暗暗发誓,无论这件事带来什么后果,一定要挡在王爷前面,替他承住那些无妄之灾....

    直到元宵佳节过后,没听到任何暴风雨的声音。只是听下人议论说是博果尔带着家眷去了城外的庄子上,而贵太妃也在同一天回到了宫里。还说元宵节宫宴当天,贵太妃盛装出席,和皇太后坐在一起谈笑风生的。

    “来窜门子的嬷嬷说,昨天贵太妃的风头盖过了皇太后呢。”彼时芳月一边写着歪歪扭扭的字,一边对我说,“皇太后赏了贵太妃好多衣服首饰,可把其他太妃太嫔羡慕坏了!”看着芳月想象着憧憬着的可爱样子,我不禁笑了笑。若是一切平常还好,这么大张旗鼓的反而是欲盖弥彰了。或许,太后也有挟制贵太妃的缘故吧。大家看着皇太后和贵太妃相处融洽感情甚笃,如此一来贵太妃也不好翻脸。

    呵呵,这宫里还真是....不禁摇了摇头,转而去看芳月写的字,“比之前写的好多了,晚上奖励你小元宵吃。”芳月兴高采烈的,“奴才想吃两碗!带桂花的那种!”我嗔她一眼,“得寸就进尺!成,今晚的桂花小元宵管够!”芳月喜出望外,刚要说话,就听门外传来,“说什么呢这么高兴?”转头看去,只见王爷背着手悠闲的走进来。我赶忙起身走上前要行礼,王爷伸手阻止我,“免了吧,昨个儿元宵节,你跟着福晋忙来忙去的也辛苦,今儿出了大节就该松快松快。刚才我听到了桂花小元宵,可否跟你讨一碗?”

    王爷一副打趣的模样,我见他心情似乎不错,于是也笑意盈盈的与他玩笑,“那您可要问芳月了,我答应她今晚的小元宵任她吃。”芳月不好意思的后脑,“王爷要吃,那当然要先紧着主子啦。给奴才留两碗就够啦。”我和王爷忍不住相视一笑,王爷看到了芳月写的字,顺手拿了过来,“嗯,写得比前几日好多了。好好跟你主子学,她的字啊最是娟秀好看。”我赶忙说,“王爷惯会取笑,我的字最像鬼画符了。顶多是胡乱的教教芳月,不让她做个睁眼瞎罢了。”王爷放下字,又看了看我,接着对芳月说,“你主子心善,最疼你们这些奴才,你可要好生伺候她。”芳月连连点头,看了看王爷又看了看我,接着一福身儿乖巧的说,“王爷,庶福晋,奴才先去小厨房通知他们准备小元宵,不然太晚了吃不消化呢。”说完,她两三步走到门口,并且回身关上了门。

    “这丫头....”王爷好笑的摇摇头,却也伸手揽过我的腰和我一起走到书案旁,又拿起芳月写的字慢慢读着,“雪虐风号愈凛然,花中气节最高坚,过时自会飘零去,耻向东君更乞怜。这是你教他的诗?”我一点头,王爷看着诗句说,“寒梅品性高洁,你也算用心良苦。”我抬头看着王爷说,“一个人的启蒙最重要了,教的好便会一生受益。更何况芳月是安王府的人,她能够知书识礼,王府也有荣光。”

    王爷流露出赞赏的神色,又看眼诗句说,“不过说起来,这寒梅的品性倒是很合你。”我想了一下笑着否认,“奴才可比不来寒梅。”王爷放下了宣纸,认真的看着我,“哦?如何比不来?”我直视着王爷清澈的眼神,尽显真诚,“奴才更喜欢蒲苇。”王爷立刻会意,“那看来我要做磐石了。”心头一阵甜蜜,手臂轻轻环住他,“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奴才想永远缠绕着您,永不分离。”王爷的脸颊泛起红晕,竟是有些害羞之色。手却臂微微一用力,让我贴在他胸口,“从前竟不知你还会说这样的情话,哪里偷学的?如实招来。”

    “面对钟情之人自然无师自通,何须偷学。”我带着七分坦诚三分的理直气壮。王爷的眼眸如被春风揉碎了一般,我垂下眼眸,“不能再看您了,否则就情不自禁了。”王爷忽然躬身把我横抱了起来,失去重心的同时忍不住低声惊叫出来,“呀....”

    “可见着是和我日子长了,越发的没规矩,看来得收拾收拾。”王爷说着就抱着我往暖阁走。我双手勾住他的脖子,正想着一会儿如何打趣求饶的话,却听门外传来轻微的咳嗽声儿,然后便是管家沉稳的声音,“主子,宫里来人了。”我心里一沉,王爷也是一顿。王爷稳稳的把我放下,然后对着门外说,“什么事儿?”

    “回主子,皇上来了。”

    我和王爷相视一眼,他便几步走到门口打开门,“皇上来了?怎么回事儿?”管家微微躬着身子,声音压低了一些,“皇上只带了吴良辅便衣而来,带了许多东西。说是要见您和庶福晋。”一听要见我,就知道准没好事儿。王爷的身形也是微微一僵,继而回过头来看我。我忍着心里的腻烦走到门口,管家转身在前面带路。王爷在身侧小声的提醒我,“无论什么事儿,先糊弄过去再说。”想来他也是猜测到了,说要见我,就一定和乌云珠有关。

    银安殿里,顺治面北而立,一身青色长袍,月白色貂绒坎肩儿,因为冷风吹拂而发红的鼻尖和脸颊,眼神中透出焦急和期盼。我和王爷紧走几步上前要请安,顺治却赶忙摆手阻止,“哎!我今儿个是微服出巡,面儿上的繁文缛节的都免了吧。我从宫里带了些好东西出来,专门给秋染的。”还未等我反应,顺治一把拿过吴良辅手里捧着的匣子走过来,一边打开一边对我说,“除了一些首饰还有一盒鹿胎膏。花束子跟我说,这是奉天老宫的御医调制的。”

    “王爷,庶福晋,后宫里的主儿们常年吃这个,既能调养自个儿的身子,又能有助怀孕。里面儿的药材都是最珍贵的!皇上一得了这个宝贝,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给你们送来。”吴良辅躬着身子,不疾不徐的道来。我看了眼王爷,得到肯定后,我才走上前双手接过匣子,“奴才谢皇上赏赐。”顺治洒脱的摇了摇手,“别客气!我也希望堂兄能够早日喜得贵子,这么多年了,府里只有一个小格格,难免冷清。”

    “多谢皇上体恤。”王爷微微欠身,顺治笑着扬了扬手,“你我兄弟之间更不用这个了!”之后又看了眼吴良辅,“你先出去吧,我和他们有些话要说。”吴良辅眼底闪过一丝了然,便顺从的退了出去,并且关上了殿门。顺治走过来,“秋染,帮我写一封寄给她。”我想了一下,抬起头看着他,“谁?”

    “你知道的。”顺治微微皱起眉。我坚定的一摇头,“奴才不能帮您做这样的事儿。”顺治没想到我会拒绝的如此干脆,他有些着了急,声音也高了些,“只是写一封信!我和她的事儿你都知道啊!”

    “正因为知道,所以更加不想看见日后凄惨的结局。奴才也斗胆劝皇上,不要一意孤行。您是天子,您的一举一动都关乎到....”

    “我不想听这样的话!”顺治忽然发火儿打断我的话,“你们所有人都要跟我讲大道理!可是谁又知道我心里的苦楚!”王爷也始料未及,先是不动声色的挡在了我前面,然后对顺治说,“皇上,您的苦闷臣未能体味,是臣的错。只是,您不能因为自己的苦楚,而让其他人一同陷入苦海啊。您此举,怕是会伤害很多的人。”

    “我,我只是想知道乌云珠怎么样了。博果尔有没有打她?那日博果尔说过要杀了她,我只是担心....”顺治说着愁苦起来,看着我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所以,我想让你以你的名义写封信,只要收到乌云珠的回信,我就安心了!”

    以我的名义?我心里冷笑着,先是双膝跪地把匣子放在一边,然后瞬也不瞬的看着他,“您把乌云珠召进宫里来吧。”话音刚落王爷便一眼瞪过来,顺治更是睁大了双眼,“这怎么行!博果尔怎么办!”我垂下眼眸,却直言不讳,“您还知道呀。”

    “你....”

    我又抬起眼看着他,“您既求的是朝朝暮暮,那就干脆,把乌云珠召进宫封为妃子,护着她一辈子!如果只是贪念一时之欢,就不应该这样三番五次的招惹她,因为那是在害她。”一席话下来,顺治终于沉默了。我缓了口气接着说,“您既做不到豁出去兄弟情分不要,又不能控制自己的感情,终究会害人害己。”

    “那我该怎么办。”顺治无力的问出这句话,继而又低头看我,眼睛微红着,伸手指着我,“你没有那样爱过一个人,你根本不懂!”我心下一顿,抬头看着他说,“不瞒皇上,奴才心里有一个男子。”此话一出,顺治和王爷一齐看向我。我深吸口气接着说道,“他是这世上最好的男子,我平生之愿便是和他相守一生。”

    “如果不能呢?”顺治问,我更加坚定,“如两棵树一样静静守望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幸福?”顺治微微一顿,旋即又摇摇头,“不,你说的不对。环顾宫宇之空旷,人生之荒凉,若是没有心有灵犀之人彼此温暖慰藉,那这一生岂非漫长而难挨....”话已至此,知道已经劝不住,我也不再想多费心思,于是一边起身一边说,“既如此,皇上您就随着自己的心走吧,只愿您落子无悔便好。”

    “那么写信的事....”

    抬眼看着已然红了眼眶,彷徨无着的顺治,心底不免一叹,垂下头轻声说,“奴才万死难从。”说完心里更加烦乱,饶是报病猫在家里都躲不开是非。现在外面算是传开了,安王爷的妾室就是给皇帝和弟媳妇儿拉皮条的。为此福晋也没少受气,倒不至于明晃晃的嘲讽,可绵里藏针的话总是要说的。加之王爷本就圣眷正浓,眼红的更是不在少数,就算搬不动他,趁着这个机会痛快痛快嘴也是不错。他和乌云珠倒是双宿双飞了,王府以后的日子....

    “秋染。”

    “啊?”

    回过神儿来,才发现顺治已经离开了。王爷一脸愁容,却还是拉起我的手说,“走吧,我们回去。”我下意识的脱口而出,“王爷,您写一封休书给我吧。”王爷睁大了双眼看着我,“胡说什么!”见我只是看着他不语,他轻轻一叹,语气轻柔的说,“一家子人有事儿自然要一起扛着,不许胡思乱想。再说,这事儿原也不怪你。”说罢,他拉着我一同往外走去。看着王爷挺拔的背影,心乱如麻被瞬间治愈,那一刻是从未有过的安定与宁静。

    转眼春末夏初,梦梨轩的梨花终于开了!我更加愿意猫在这个院落里,吟诗作画,卧榻而眠,轻摇秋千。黄昏时分,满树的梨花如云霞一般,风吹过,让人有些神思迷离....

    王爷每当下朝归来,或者公事结束,也会到此躲清静。为此他还写了一幅字:偷得浮生半日闲。

    “这半日闲,属实是夸张了。”我看着那幅字,笑着摇摇头说。王爷也是一笑,“聊以安慰罢了。”我把字放在方桌上,抬头环顾一下四周说,“您说把这幅字挂在哪里好呢?”王爷好笑的看着我,“挂在院子里风吹日晒也是坏了,倒不如冬天拿去生火更实实用些。再者一幅字而已不值得挂起来彰显。”

    “那王爷就赠给我,让我收起来吧。”我说着就要收字,王爷伸手拦住,“哎,这是随便写的,又没有好的寓意。你要的话,我好好给你写一幅!”说罢,他把字放到一边,又拿过一张宣纸,提笔悬腕,想了一想,只见笔走游龙一般写下:同声若鼓瑟,合韵似琴鸣。

    “愿你我二人两心相知,琴瑟和鸣。”

    王爷说罢深情的看着我,我一下晃了神儿,整个人如坠云端一般飘忽起来,一切似乎不太真实....

    “傻了?”王爷说着伸手刮了一下我的鼻尖儿,我这才回过神儿,赶忙笨拙的掩饰,“王爷的字写的真好。”王爷忍不住轻声一笑,之后凑近了一步,贴着我说,“那日你说,你心头有一个人,是这世间最好的男子,他是谁?”脸腾的一下着了火一般,我低垂着头,看到了方桌上的字,轻声说着,“自然是两心相知,琴瑟和鸣之人。”

    一只手臂强而有力的搂住我的腰肢,我顺势靠在了王爷的胸口,一股淡淡的檀香萦绕着,让我的头又有些发晕。王爷弯下身在我脸颊上落下一吻,然后在耳边问,“宫里的鹿胎膏好好吃没有?”我神思已经缱绻,点点头含糊的回答,“嗯,按时吃的。”王爷用下巴摩挲着我的秀发,声音绵密而缱绻,“刚好过午时,同去歇息?”说罢也不等我回答便把我横抱起来,我慌忙看去,芳月早没了踪影。王爷一路把我抱回房间,稳稳的放在榻上,然后拉下幔帐遮住一室的春光...

    醒来已是日暮时分,王爷却不急着起床,抱着我腻歪着。直到芳月来叫门,说宵夜准备好了,他似乎不情愿的叹口气,把脸埋进我的脖子窝里,说出的话带着热气弄得我直痒痒,“春光真是短暂。”我轻轻抚摸着他已被汗水浸湿的带着青茬的额头,“日子还长呢,细水长流一样。”王爷嗯了一声,然后抬起头,把我抱进怀里。

    直到芳月送来了宵夜,我们这才起床。芳月看着我们皱巴巴的衣服努力憋着笑意。王爷一眼看出来,一边洗手一边给我个眼神。我立刻会意,对芳月说,“你先出去吧,有事我会叫你。”芳月一点头,连忙捂着嘴快步走了出去。

    “这丫头....”

    “明儿个吕师傅要来。”王爷忽然说,我不禁一愣,王爷拿过棉布擦着手边看我一眼,然后把棉布放回手盆架上,走到我面前,双手扶着我的肩膀。我抬眼迎上他的目光,只听他温声软语的说,“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欢他,我心里也清楚这个人的毛病。可好歹我也是叫了他一声吕师傅,当年你,我,和博果尔福晋都曾在他的书院里习过字,怎么说也是有些情谊在的。明日他来,如果想与你见面一叙,请你务必以礼相待。再者,他毕竟也是年长的读书人,切不可再任性,伤了人家的面子了。”

    “可是王爷,他....”

    “我都知道,不过是一顿饭的功夫。我们都谨慎着也就过去了,答应我,嗯?”

    虽万般不愿,也只好点头答应。王爷温柔的一笑,拉着我的手坐到已摆好的夜宵桌前,一边给我夹着菜一边说起了别的。我心里却没了最初的愉快,也在猜测王爷刚刚说的,吕之悦要与我一叙究竟要说些什么?上次的事儿已经算是翻了脸,这回他还能登门,还不知道王爷如何屈尊降贵挽回的。想到此处,不禁一叹,罢了,就当是为了王爷吧,不过就是几句客套话混过一顿饭而已。我拉回了思绪,与王爷谈笑着,吃着夜宵。

    翌日晌午,掌事嬷嬷来报说是客人到了。彼时芳月刚好给我梳好了扁方头,插上几朵淡雅绢花。打发走了嬷嬷,走去书架那边拿下一本书来打发等待的时间。翻开来看,恰是讲述的战国时期的赵括。读着读着心头恍然一闪,缓缓放下书,想了想,起身叫来了芳月,与她一同走出房门。打听之下得知王爷在书房,于是向书房的方向走去。到了门口,阻止了要上前敲门的芳月,幽幽的来到窗根下,轻轻的靠在墙上的一片阴影里....

    “可是您说,这人生哪有十全十美呢?”是王爷,“能占个三四就很不错了。”

    “你说的也对。”吕之悦叹道。

    “秋染对我很好,很会哄我高兴。难得的是与我也能说到一处,这就很好了。至于其他的,何必去深究真假呢?若一味的去伪存真,反倒伤了彼此的情分。”

    心脏似乎被一瞬间冻住,身体也僵硬的动弹不得。原来,王爷一直是这样想的....我只不过是他的聊胜于无罢了....

    “王爷说的很对,人不可活的太真了。恰如当今圣上,未免....”

    “吕师傅,今日只是品酒下棋,不谈国事。”

    “呵,不谈,不谈。那我们来说说博果尔吧。”

    屋子里的空气倏然凝滞,接着,听见王爷抽气的声音。一瞬间心头火起,撑着站起来往厨房的方向走去。刚一进门,着实把正在忙活的太监嬷嬷们吓了一跳,掌事的麻利儿的跑过来,客气的说,“给主子请安了!厨房油重还脏乱,哪儿是主子能涉足的!您需要什么只管吩咐人来就是!”

    “我说,你记着。”我不多废话,掌事的见此赶忙一躬身。我缓了口气边想边说,“来了贵客,与王爷和我都算是故人。王爷自是备了酒菜招待,我自然也要锦上添花。”

    “您说的是。”

    “酒菜既已有了,便要四道点心吧。第一道要黏米面儿饽饽,豆沙馅不要白糖,多加蜂蜜。第二道苏叶饼,白糯米做成弯月形状,配蘸料蜂蜜加荤油。第三道牛舌饼,第四道凉拌鲫鱼唇。”

    “牛舌饼好办,这鲫鱼唇....”掌事的已然变了颜色,为难又惧怕的看着我。此时我的心情已糟糕到极点,冷冷的说,“没有就去外面买,无论如何凑齐了这四道点心,有劳了。”说罢我转身离开,径自回到了东院。刚一进院子,小苏拉就跑上来,递上一个长型的方盒说,“庶福晋吉祥,昨儿个王爷写的字已经裱好了。”我示意芳月收了,然后又来到了房间里。芳月拿出裱好的字,雀跃的跟我说,“主子,王爷写的字真好看!寓意也好!咱们把它挂哪儿啊?”

    看着同声若鼓瑟,合韵似琴鸣,心里一阵嘲讽。自以为终于和意中人琴瑟和鸣岁月静好,没想到看似浓情蜜意中隐含了敲打。禁不住冷冷一笑,挥手说,“看书案那边有空着的地方,随便挂吧。”芳月没想到我会这样,却也不敢多说什么,悄悄地撇了撇嘴。而我拿了本书走到床边坐下来,等着王爷来兴师问罪。

    果然,傍晚时分,王爷一脸阴云的来了。先是打发走了芳月,然后站在书案前质问,“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你为什么要那么做?”我看着王爷,以往心里的悸动竟然冷却了一半。王爷从未见我这样,不禁微微一愣,又仔细的看了看我。

    “担心吕之悦乱说话,坏了王爷的清誉。”

    王爷一瞪眼睛,伸手指着我,却又欲言又止。最后,他重重的叹了口气说,“看来往日讲给你的道理全白费了,你根本不懂什么是与人为善。我好不容易才把吕师傅劝回来,你这一下,估计日后再也不会登我的门了。”我心里也有气,故意刺激他,“一介草民而已,更何况天下满腹诗书才华的人多的是,王爷何必对一个吕之悦挂怀呢?”

    “你....”

    王爷一叹,转身拂袖而去。我转眼看了看窗边墙上的那幅字,心里冷冷一笑,转而把书丢在一边。

    那以后连着几个月王爷都不怎么来东院,偶尔来了也只是淡淡的应付了事。更多的时候,我依旧是读书画画度过闲暇,除此之外还和芳月学些简单的女红。芳月见我不为此着急而愁眉不展,“主子,您就主动去看看王爷吧,好歹说几句好话,服个软。”我用细笔仔细的勾勒一树寒梅,头也不抬,“这不是服软的事情。”芳月凑前一步,“那是为着什么呀?”我停下笔,打量着自己的作品,舒了口气,“嗯,可能就是鸡肋的故事吧。”芳月满是不解,“鸡肋的故事?”

    “弃之可惜,食而无味。”

    “弃...食什么?”

    “没什么啦!”我说着舒展一下身体,“这寒梅落雪还真是难画,还是要等到冬天,看着真正的景色才能有所体悟。”芳月云里雾里,却也明白我不想多说了,于是悄悄地往后退了一步。我又活动了活动僵硬的脖子,刚要拿起笔接着画,芳月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呀,到了吃补药的时候了!”她说着就要往外走,我叫住她,“哎,别拿了,说到底也是补身子的,没什么大作用。”

    “有用的!主子,您气色比以前好多了呢,人也丰腴不少!您还是好好吃着。”芳月说着跑了出去。看着她急匆匆不容我拒绝的背影不免一笑,吃与不吃都一样吧,都是聊胜于无罢了....心底一沉,眼前的落雪寒梅再也没了兴致,轻轻一扔,任由毛笔掉落在了梅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