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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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青藤宴(三)

    天子山再次响起撞钟声,斜阳草树间的年轻弟子纷纷侧目,横亘在两岭之间的山光水幕光华流转,春分石呈现在众人的面前。

    于是,青衫公子见到了那位素未谋面的离山大师兄。

    杨修文踏上青石,就像一粒浮尘落在地上,让人毫不在意,如果这里不是青藤宴,很难有人会把这位相貌普通的青年和东南那座高不可攀的离山联系在一起。

    李浪微微翘起嘴角,自己的这位大师兄和光同尘,却能安然若素,才是最不简单的。盛宴至此,哪怕是卓别,都能看出拘谨,而东海少年郎有些羞涩,崔十会则是狂放,唯有杨修文……只有从容。

    李浪的目光从那张平静的脸上挪开,望向大师兄手里的剑,又是一把离山的剑,剑名弹指……

    春分石上再次落下一道人影,李浪眯起眼睛,还是一位熟人。

    “益州揽月宗黎峦亭,见过杨师兄。”黎峦亭抱剑施礼,器彩韶澈不失大宗弟子的风范。

    杨修文颔首笑道:“听闻贵宗卷云峰的映月潭一年四季桂香千里,每逢月圆还会生出龙吸水的妙象,潭边有一块称作晚照的磨剑石,更是我辈剑修梦寐以求的好物,只可惜我一直没有这个眼缘,实在是一件憾事。”

    黎峦亭有些微微错愕,大周的六大长生地中,以离山的弟子行事最低调,很少听说有入世的行径,传言这些年这位离山的翘楚一直待在明峰,差不多足不出户,却没想到竟然对明月山的三大奇景如数家珍。所以,黎峦亭就算明知对方说得只是表面文章的客套话,但依然受用无比,于是轻笑道:“宗门山峰简陋,比不上离山的巍峨锦绣,倒是那块晚照石,黎峦亭愚钝,只看出磨砺锋锐的价值,至于宗门长辈关于砥砺剑道的说法,还未曾开悟。不妨以后杨师兄如果有闲暇,请来我卷云峰做客好了。”

    杨修文笑着点头,不过是几句点到为止的客套寒暄,青藤宴真正的文章还是在手上,在剑上。

    “弹指”一挥间,正是离山的起剑式,一剑东来,意在礼让,黎峦亭的面色从刚刚的热络变成了冷峻,有了上午几场的珠玉相较,黎峦亭再藏拙,那就不是不敬,而是愚蠢了。

    一道长虹掠出,黎峦亭深受宗门器重,手里的剑注定不会是俗物,加上有晚照石的磨砺,即使没有气机相引,却已经可见锋刃上的那抹冷冽气息。

    黎峦亭卷风而行,剑走流云,隐隐约约中有一道月华跃于剑尖,四周流云如丝逐渐涌进月华中,随后,剑尖的那抹光亮越来越盛,直至一轮残月如钩……

    剑名望舒。

    剑式:半月斩!

    大树下,午时多贪了几杯的青衫公子狠狠揉了揉自己的脸颊,眼神变得炙热,不由地腹诽,观云台上同样的一式,吕小平跟他的这位师兄比起来,只有跟在屁股后面吃灰的份。

    春分石上,弹指再次一挥,并无光华,竟然还是离山的起剑式,于是两把剑在半空毫不意外的相遇了,意外的是连个声响都没有,可剑尖相触的瞬间那一弯残月却动了,空气发出撕裂的啸声,如同奔雷。此时,弹指的剑尖向上移了几寸,残月从中断成两截,光华炸开,漫天的剑光犹如沧海扬波,残月碎开,但杀机还在。

    杨修文还是那一副古井无波的表情,担风袖月,手上的动作一点也不慢,弹指剑尖在半空连颤四下,黎峦亭那股如大江潮涌的剑势轰然溃散,半月斩告破,黎峦亭舒了一口气,并不诧异,对方是离山的弟子,如果一招功成那才奇怪。望舒翻滚,雪亮的剑锋卷起千堆雪,竟有些刺目。

    观云台万籁无声,杨修文一声叹息,尤为刺耳,他没有顾及寒意已经扑面的“雪花”,弹指剑当空一刺,破开流云,延出一条简单的直线……

    刹那之后,春分石风消雪止,流云散去后只有一把剑轻轻落在了黎峦亭的肩头,这位被揽月宗众星捧月的翘楚这一刻神色怅然,目光呆滞,他从未奢求过赢下这一战,但也绝没有想过这精妙一式被如此普通的一剑轻易破了。

    杨修文缓缓收剑,面色平静,开口道:“黎兄的前一式半月斩和这一式的千堆雪,应该是一剑同源,一招分成了两式吧。”

    黎峦亭若有所失,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果然精妙。”杨修文赞叹了一声,随后语气平缓,“可惜黎兄毕力于一式,所以后一式力有不逮,让我以快制慢,钻了衔接的空子。”

    黎峦亭若有所思,许久后终于如释重负,洒然一笑:“受教了!”

    马尾坡上聚在一起益州的年轻弟子唏嘘不已,可偏偏对那位离山弟子生不出一丁点的怨意,反而多出几分敬意。

    另一处,李浪背靠大树,意兴阑珊,心想这位大师兄当真是个人物,打了人家一棒子再給口甜枣,这事要是放在其他人身上,估计得被戳着脊梁骨骂成伪君子,可他……这就是所谓的浩然正气嘛?

    山道上,那辆豪华车撵掩下了车帘,皮丘丘缩回脑袋,好奇道:“二师兄,依你看杨修文有没有通玄?”

    靳河横剑于膝,摇了摇头:“揽月宗的一个黎峦亭,还远远不需要亮出他的底牌,所以看不出到底有没有通玄。”

    皮丘丘顿时有些底气不足,小声嘀咕道:“一个个这么玄乎,我们的小师叔这次……实在太难了。”

    靳河笑了笑:“你看观云台上的这些人,有哪个比小师叔年轻的?等小师叔到了他们这个岁数,谁会是她的对手?”

    皮丘丘摸了摸大脑袋,恍然大悟道:“也对哦。”

    靳河手指轻叩剑身,发出有节奏的声音,继续道:“那天你也看到了栖湖上的飞雪,小师叔离破境不会太远了,再说小师叔是我们简书斋的弟子,你难道还没有信心?”

    皮丘丘眨了眨眼:“就因为她是小师叔,我才盼着她压过所有人,登上榜首嘛。”

    靳河点点头,笑容灿烂:“小师叔将来要争的是长生大道,至于这张青藤榜……虽然有大周国运加持,可是总归飘渺了些。再说她是将军府的小郡主,不缺这种气运的,退一万步说,她还能上不了榜?”

    皮丘丘低着头,认真咀嚼琢磨了一会儿,有些闷闷不乐道:“郡主侯爷之类的,这些世俗的名头只会成为长生路上的累赘。”

    靳河重重叹息了一声,轻轻拨开车帘一角,瞥向大树下慵懒的青衫公子,面露轻蔑。和皮丘丘在京都待了这么久,他们知道那位神将大人对这位公子的态度,更知道自家小师叔的红鸾星动,情愫暗结,还听说了他与洗剑宗弟子的那一场斗剑……可不知为何,他们实在对这位纨绔没有半点好感。所以,哪怕是作为一路同行的异乡人,到了京都也很少碰面,眼不见,心不烦。

    至于小师叔的想法,想来宗门的几位师叔伯也不愿看到简书斋最亮眼的一颗明珠蒙尘,肯定不会坐视不管的。何况小师叔还很年轻,以后她走得远了,站得高了,留下的足印就会越来越淡……

    车厢中的靳河想通了这一点,不由地会心一笑,目光转向山光水幕,春分石上刚刚交错的两道人影转眼只剩下一道,浓眉青年负手而立,长刀已经入鞘,正是京都榜首陆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