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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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琢器

    夜晚来临的时候,东望村忽然飘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春雨。

    村子里的茶馆已经关门打烊,据说姓郑的掌柜出了趟远门,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来。

    零星的小雨中,常家的铁铺漂出几缕烛火,李浪躺在简陋的硬木床上,偶尔轻咳几声,和在崖壁的时候相比,他的气色好转了许多,但身体的疼痛感却在加剧。

    青衣少女趴在桌上,俏脸在烛火的映衬下愈发明艳动人,她抬起头盯着床上的冤家,有些气鼓鼓地说道:“李自在,那把剑到底是不是你取的?”

    李浪勉强侧身,古怪一笑:“恐怕没有我,那把剑用不了多长时间还是会出世。”

    少女跺着脚,咬牙切齿道:“那就是你取的喽……这倒好,丢了半条命给别人做了嫁衣,关键剑崖到现在也没说过一个谢字,依我看,我们应该找卓别,把那把剑要回来,”

    李浪的视线落在窗外,神情有些恍惚,过了会儿,低声说道:“我们都小看卓别了,剑崖的弟子,不显山不露水,天天背着个剑鞘,真是有意思,更有意思的是……这把剑鞘刚好可以装下那把剑。”

    少女微怔,脸上更有不悦,她若有所思,只是沉默不语。

    “丫头。”李浪隔着烛火,望着既不丰腴,也不纤瘦的匀称身影微微一笑,换了个话题道,“崖壁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你哭了。”

    少女顿时如同触电,整个人一跃而起,面带愠怒道:“你……不要瞎想,肯定是你伤重……眼花了。”

    摇曳的烛火中,少女的脸颊愈发红润。

    李浪轻轻咳了两声,望着对面的小酒窝生出微醺的感觉,然后一本正经地问道:“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你这位简书斎的小师叔叫什么?”

    少女作势伸了个懒腰,神秘说道:“等到了京城,我就告诉你。”

    李浪无奈地笑了笑,接着伸手入怀,取出那把刃如蝉翼的名剑,轻轻一抛,同时说道:“剑是好剑,不过我用显得娘了一点,估计以后也用不到了,还你。”

    春雨入夜,秋蝉划破烛光落在手中,少女微微错愕,两个人,一个床上,一个地上,遥遥相望,无声胜有声。

    春雨贵如油,东望村的这场雨来的快,去的也快。

    和煦的阳光里,常老四弯着腰就着檐下的炉火,点上手里的旱烟袋,狠狠啜了一口后,瞥了一眼身旁晒着太阳的慵懒公子哥。

    李浪躺在折椅上,望着远处的山影孤峰,眯眼笑道:“不愧是中土的圣地,我现在怀疑,这个村里是不是到处都是隐世不出的高人。”

    中年铁匠憨然一笑,答非所问道:“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剑崖的剑能够出世,怕是与你有很大的干系吧。”

    李浪微微倾身,错愕问道:“常老哥何出此言?”

    “我看过你的伤势,从受损的脏腑来看,应该是剑意所创。”常老四悠悠吐出一串烟圈,接着说道:“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你算是沾了些那把剑的气运,如此一来,和剑崖保持点距离确实在情理之中。”

    李浪挠头道:“常老哥是话里有话,怪我叨扰了。”

    常老四不置可否,只是叹了口气笑道:“你小子倒是有几分心机,赖在我这里养伤,还不是笃定我能护你周全嘛。”

    李浪眨了眨眼:“你错怪我了,主要是我和老哥有眼缘。”

    “狗屁!”常老四敲了敲手里的旱烟袋,道,“那么多双眼睛看着你跟我回的东望,万一你要是有个好歹,那位随行的前辈肯定第一个找的就是我……还有,中土益州除了我以外,还有谁敢不买剑崖的账。”

    被道破心机的李浪尴尬一笑,他扫了一眼四周,坐正身体道:“老哥,不白住的,除了给钱,我还可以在这里给你打打下手。”

    常老四放下手里的烟袋,然后拍了拍身上的烟尘,道:“和挂鞘的闷葫芦相比,还是你小子更对我的胃口,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我这个人脾气不太好,你给我打下手如果不合我的意,我绝对不会口下留情。”

    李浪搓着手笑道:“没事,我跟你恰好相反,脾气是出奇的好。”

    常老四微微一愣,接着开怀大笑。

    接下来的几天,一条让人无比震惊消息传遍了益州,剑崖山下神剑出世,将那面闻名中土的崖壁崩作废墟。于是,东望村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喧嚣,而村子最东边的铁匠铺子里,却住进了三位年轻的外乡人,其中一位还打起了短工。

    沉沉的暮色下,清凉的晚风带着草木的清香吹进了铁匠铺,中年铁匠轻轻掩上门,再不慌不忙地点上烛火,然后掀开嘎吱作响的老木箱,从里面取出一本被布条包裹着的旧书。

    书本的书页已经泛黄,书面也有些残边缺角,上面有仿若金丝绣成的“琢器”二字。

    中年铁匠面色郑重,向着香几上的牌位重重地磕着响头,然后喃喃自语:“剑崖埋殇了几百年,一朝破土虽然锋芒毕露,可终究沦为了别人手里的物件,我常家为了这把剑几代守崖,到底是脱俗,还是守旧,老祖宗,你迂腐啊,”

    说到这里,中年铁匠的眼眶微微有些湿润,他站起身轻轻叹了一口气,接着念道:“既已脱俗,何必守矩。”

    第二天一早,尚未痊愈的公子哥面前多出了一堆书本。

    常老四点上旱烟袋,一副老神在在的表情说道:“即使是打下手,也要干一行精一行,这就叫打铁还需自身硬,再说了,年轻人技多不压身。”

    李浪抽出一本书,随意地翻了几页,一旁的常老四咧嘴笑道:“不要小看了这一行,无论是吹毛立断的名剑,还是凡间耕作的农具,主材都离不开稀金,秘银,铉铜和曜铁四种,但你想过没有,差别为什么会如此之大。”

    李浪不解地摇了摇头。

    常老四在缭绕的烟雾中留下了一句: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理论和实践密不可分,有了这些书,接下来就是学,偏偏李公子的时间很宝贵,三年要入涌泉,这才是事关生死的大事,其他的都可以放在一边,只是,李浪看到那本《琢器》后,玩票的想法开始出现动摇。

    “至涌泉,取凡火之精蕴于气海,以神识润养……化丹,结先天火,方窥丹器之道……”

    常家的先祖花了数十年的心血所著的《琢器》,堪称铸器一道的瑰宝,更重要的是,他对控火的研究已经是登堂入室。

    捧着书本的李浪心潮澎湃,十年困局都是因为自己神渊中的那团火,是人制于物,还是物制于人,来自落城的小侯爷总算看到了一缕曙光,多出了一条路可以选择。

    于是,大周永历二十三年的春天,大器晚成的李公子,除了每天的人神斗剑以外,还在东望的常家铁铺里做起了学徒。

    万事开头难,铸器的主材只有四种,但辅材却有上千种,每一种材料的特性都不同,硬度、熔点、展性,不同材料怎么结合,火候怎么控制,结合后的变化是什么……

    就在李浪孜孜不倦死记硬背的同时,大周的西凉关外,漫天黄沙的大漠上,驼背的老头和脱俗的道姑终于相遇。

    年轻的道姑满脸黄沙,她睁开已经疲惫的双眼,向着对面的老头清冷问道:“六千里的云追月,就为了一把折去的剑尖?”

    老槐露出门牙,呵呵笑道:“道门的弟子什么时候也变得婆婆妈妈了,你托人示剑引我入瓮,难道为了跟我这个糟老头子讲讲道理?”

    小道姑转着手里的半截剑尖,眉头微挑道:“那就谈谈生意,这截剑归你,净离火归我。”

    老槐晃了晃脑袋,不以为然地说道:“剑是离山的剑,本来就应该归我,至于净离火……只要我离山的弟子性命无忧,那火任你处置。”

    道姑恼怒问道:“不破神渊,如何取火?”

    老槐摊了摊手,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表情。

    年轻的道姑反而不再生气,而是盈盈笑道:“无论是斗禅,还是这六天以来日行千里的逐剑,结果都是我们输了,但我跟那个小和尚不一样,他选择退走,而我不会,所以,你能护他多久……只要有机会,我就会出剑。”

    老槐低下头,没有说话。

    小道姑继续说道:“如果一剑不行,我还会出第二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