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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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剑来

    一天之内连输四十八场的无赖,一剑开了山崖。

    瘫在地上的李浪奄奄一息,他吃力地睁开眼望着小师叔的俏脸,低声喃喃:“丫头,我厉害……不厉害,有没有……污了你的剑?”

    本是冤家的少女再也不能自已,她泪眼婆娑,点头哽咽道:“厉害的,厉害的。”

    刚刚缓过神来的皮丘丘只觉得心头一震,整个人呆若木鸡。

    霞光逐渐褪去,轰鸣声也渐渐平息,人群不断地涌向残垣断壁的四周,所有人目不转睛地盯着插在山石上的那把剑。

    万籁俱寂,唯有光芒夺目。

    就在此时,人群的后方响起突兀的大笑声,有一道肥胖的身影极速掠出,直扑那把剑。

    东望村里小茶馆的掌柜笑意洒脱,他从出现到出手,展示出了与身份和身材都极不相符的速度。

    远处的孤山之巅云海翻腾,犹如春雷般的声音骤然响彻,轰隆隆传遍天空:“郑光明,你敢。”

    四周年轻的剑士噤若寒蝉,不敢越雷池半步。

    郑掌柜去势依旧不减,同时放声讥笑:“柳松涛,这把剑燃尽了我郑家先祖的心血,我今天取走是物归原主,你何必大言不惭。”

    圣地上空的声音勃然大怒:“放肆。”

    郑光明眯眼如丝不再说话,鼓荡的袍袖在风中咧咧作响,那把剑已经近在咫尺,而云海中那道声音的主人远水解不了近火,得了这把剑后他有足够的时间逃之夭夭。

    可是,这位精打细算了一辈子的老掌柜这一次却算错了,因为有人出手了,准确的说,这个人在听到云海中的声音后,就已经出手。

    空空如也的桃木剑鞘带着风的吟唱,出现在郑光明的后方,然后当空劈下,背脊微微发凉的郑光明只能弃剑,他带着滔天怒意蓦然回首,于是见到了木讷的挂鞘青年满是愧疚的脸庞。

    他终究是剑崖的弟子。

    郑光明冷哼一声,伸手拍向青年的面门,怒吼道:“不自量力。”

    粗布青年手臂轻挥,两指交错之间,原本飞速下坠的桃木剑鞘戛然而止,接着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悬在身前。

    郑光明怒极反笑:“难怪柳松涛如此器重你,能以气驭鞘,看来你已经触到了通玄的门槛,果然是冠绝剑崖年轻一代……好好好,我今天就毁了你的道基,也正好折了剑崖后百年的气运。”

    郑光明握掌成拳,每说出一个好字,就在弧线上砸出一拳。

    三拳过后,那条弧线化作无数碎絮,不等落地就消散不见。

    木讷的青年自始至终没有后退一步,但持鞘的手臂已经开始颤抖不止,清风渗入剑鞘,又被扯成千丝万缕。

    郑光明一鼓作气,第四拳转瞬即至,青年扔出剑鞘,就势成拳同样狠狠砸出。

    郑光明的另一只手轻轻一抹,真元搁开迅猛飞来的剑鞘,半空中的两只拳头于这一刻砰然相撞。

    蛰伏了大半辈子的老掌柜心有怨恨,注定了这一生也无法达到先知,但对于剑崖的后辈来说,依然高不可攀。

    老实巴交的青年不退则已,一退就是百丈,一路折断了无数苍树虬枝后颓然落地。

    燕雀虫鸣声四起,剑崖上空的云海翻滚如同浪花,郑光明深谙时不我待的道理,他没有去追青年,而是果断回头,刹那后,这位隐忍了数十年老掌柜睚眦欲裂,双唇颤抖。

    原本插着剑的山石已经化为一堆齑粉,半空中,一柄桃木剑鞘摇摆不定,只是,刚刚还空空如也的剑鞘中已经多了一把剑。

    宝剑埋殇八百年,加上历代剑崖宗师的剑意把持,早就多了一丝桀骜难驯的灵性,可偏偏那柄桃木剑鞘在木讷青年的手里,已经被温养了很多年,本初同源的气息相引,让这把剑如同长虹贯日,一头扎进了桃木剑鞘中,锋锐尽敛。

    木讷的青年单膝跪在地上,披头散发,他看了一眼空中悬停的剑鞘,屈指轻轻一弹,然后,悠悠吐出两个字:“剑来。”

    桃木剑鞘化作流光,扯出一道弧线直奔主人而去。

    四周的年轻剑士哑口无言,去而复返的黎峦亭望了一眼身边的师弟,吕小平更是无地自容,恨不得狠狠地抽自己两个嘴巴。

    隔空驭鞘,木讷青年的身份已经昭然于众,中土的年轻一代中竟然真的有人触摸到了通玄境。

    只是触摸和达到却是不同的概念,青年以剑崖的剑经为法,养鞘数年厚积薄发,终于可以将自己的一缕神识外放在鞘中,所以他只能驭鞘,但这一点已经足够了。

    剑鞘来到青年面前,距离只有咫尺之遥的时候骤然停止,青年长身而立,一把抓住剑柄,

    清脆的剑鸣声响起,青年身后的老树虬枝无风颤动,惊鸟振翅,密密麻麻地汇聚在一起,消散的红云再次浮现,满身霞光的青年一剑在手,却多出剑崖历代宗师对剑道的颇多感悟,这一刻,入世三年,观壁三年的青年终于捅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积跬步而至千里的剑崖年轻弟子如同那把剑,埋殇数年后露出了锋芒,真正的破镜通玄。

    走出霞光的青年望着昨日还在村子里嘘寒问暖的老掌柜,轻声问道:“我没有破镜能挡你四招,现在我已经是通玄,能不能接下你十招,十招之后,你怎么办?”

    郑光明瞥了一眼远处暗流涌动的云海,那张饱经沧桑的面庞仿佛一下子又苍老了十年,他心有不甘地望着青年手里的长剑,开始放声大笑,然后,在笑声中头也不回地飘然离去。

    来时快意,去时悲凉。

    满山寂静,十息刚过,一团光影落在残垣断壁处,所有人眼前一亮,等到光华褪去,一位青衫儒士落地无声,他负着手,眼神深邃地扫了一眼四周,目光最后落在了木讷青年的剑上。

    青年双漆跪地,恭敬道:“弟子卓别,拜见师尊。”

    垂首青年又将剑鞘平举过顶,接着问道:“师尊,这把剑……”

    “起来吧。”青衫儒士并没有接剑,而是会心一笑,接着问道:“是你取出的剑?”

    卓别望向远处的大树,树下的无赖青年此时气若游丝,安静地倚靠在身材匀称的少女怀中。

    “不管是不是,你既然能以此剑破镜,那就算是你的机缘。”儒士轻轻叹息,循目望去,视线恰巧落在了邋遢的驼背老人身上。

    青衫儒士微微沉吟,神色中有一丝疑虑一闪而逝,然后,他漫不经心地跨出一步,对着断壁云淡风轻地说道:“常四海,你是要做第二个郑光明嘛。”

    打铁的汉子闷头走出,凄然一笑:“柳松涛,你不要忘了,剑崖的这把剑也是我常家人的心血。”

    青衫儒士默不作声。

    “再说天下名剑,又不止剑崖这一把。”常老四目不斜视,走过儒士身边,袍袖轻抖,一截古朴的剑尖掉在地上。

    柳松涛微微错愕,一股清风袭来,地上的半截剑昙花一现,在激荡的涟漪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炉温尚存,应该是刚刚打造不久……的确是有几分形似,但神韵差了十万八千里。”树下的驼背老人没有了先前的颓废,两根手指夹着凭空出现的剑尖低头思量。

    “咦?”

    神情古怪的老人忽然惊讶出声,他微微眯起眼睛望向西边的天际,然后,对着身旁的少女嗓音低沉地说道:“丫头,护他周全,不用等我。”

    说完,一步跨出已成远影。

    东望村的中年铁匠怔怔然站在原地,一时间不知所措。

    青衫儒士若有所思,许久后,他苦笑一声,呢喃了一句“难怪”便大踏步而去,直到消失不见才有声音远远传来:“常四海,从今以后,剑崖你来去自由。”

    中年铁匠面色沉沉,不惊也不喜。

    不远处的山林间,碎步声渐行渐近,两鬓斑白的高大老人带着年轻的剑崖弟子鱼贯而出。

    “卓别,还不归山?”老人不怒自威。

    木讷青年的手下意识地搭在剑鞘上,用充满愧疚的眼神望着树下瘫软的青年,他想说些什么,也许是因为实在不善言辞,最终什么也没说。

    剑崖弟子中,那名吴姓的锦衣公子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嘴唇微动:“蛇鼠一窝。”

    语气阴柔,声音细如蚊蝇,远在数十丈开外的木讷青年却蓦然回首,锦衣公子顿时如坠深渊,大汗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