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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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满庭芳

    满身淤青的小侯爷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一瘸一拐走到溪边,捧起清泉胡乱地洗了把脸,又喝了几口,再从水中捡起几粒鹅卵石,朝着树下的驼背身影狠狠砸了过去。

    老槐龇牙咧嘴面带微笑,巧妙地躲开,然后继续蹲在老树下,双手在拢袖子里,气色如常。

    小侯爷苦着脸,拾起地上的离山名剑,再用布条裹住剑刃放入行囊,微凉的春风扑面而来,大天地与神渊气息相引,顺着奇经八脉形成美妙大循环。

    小侯爷缓缓坐下,抱朴守神,开始利用游走神渊的气息冲窍……

    “聚气形神,周行不怠,有源而归无,有碍而无滞……”

    “浮萍少泽任东西,陷谷沖阳过解溪……”

    李浪闭目存思,长衫很快被汗水浸湿,发丝间有渗出的雾气弥漫,周身游走的气息渐渐汇聚成流,一遍又一遍,敲打着各个位置上的穴门,三十三处窍穴什么时候被敲开,抱朴经什么时候才算修成。

    只是……敲打和敲开,一个字差了十万八千里。

    顶多才“走”了三千里的小侯爷睁开了双眼,褪去一身的疲惫,腰也不酸,背也不疼了。

    蹲在一旁的老槐温言笑道:“慢慢来,饭要一口一口吃。”

    李浪翻了翻白眼,实在是想找个方法,在不弄死自己的前提下,把净离火从身体中抠出来。

    老槐望向溪流,感慨道:“知道你心里憋屈,对叩开道门的人来说,涌泉只是水到渠成的事情,离山有弟子一千八百名,慧根各有不同,同样是涌泉,用时少的两三年,多的要七八年,所以……公子,老奴不敢赌,只好用这个笨法子。”

    李浪嘴角泛起苦涩,想起自己在长生道上还有另外一道坎,好奇地问道:“那通玄呢?”

    驼背老人苦笑道:“这个就更不好说了,传闻,北柯寺的讲经堂首座为了破镜通玄,伴着佛前的青灯,枯坐了十六年的禅,而镜湖上的破镜而走的小和尚,只用了……六天。”

    李浪撇了撇嘴,说道:“什么北柯寺的首座,找块豆腐撞死算了,慧根和自家的徒弟都没法比……呃,入涌泉,老和尚又用了多少年?”

    老槐伸出四根手指晃了晃,李浪讥笑道:“四年,看来北柯寺也免不了俗,他这个讲经堂首座的位置是靠马屁拍出来的。”

    “四个月。”驼背老人纠正道。

    小侯爷顿时无言以对,一股强烈的挫败感涌上心头,他望了一眼潺潺的溪流,然后,面红耳赤中拿起行囊敷在背上,踏着藤蔓浅草,向前方奔去。

    身后的老槐扯着嗓子喊道:“啥意思,撂挑子喽。”

    小侯爷的怒骂声夹着春风远远传来:“放他娘的臭狗屁,老规矩,不许用真元,追上本公子算你本事。”

    ………………

    清泉山庄。

    执青州牛耳的老庄主亲自走出庄门,迎进了一位来自东海长芦岛的少年。

    落城外的大碑亭,梅长生连挫十一名剑士,最后,却输给了一位讨水喝的小和尚,长剑几乎被毁。

    然而,少年郎并不沮丧,因为他更喜欢插在东海临竭石上的那把剑,只不过,出门前师父有交待,什么时候夺下青藤榜首,才可以回去取那把剑,所以,他在江南道转了一圈后,来到了清泉山庄,只为“借”一把更好的剑。

    奉上最好的雨前茶,老庄主毕洪全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年郎,少年眉宇青稚,俊俏的模样竟然不输女子。

    毕晓楠安静地站在自己老爹的身后,手指看似不经意地搭在腰悬的秀剑上,始终一言不发。

    自从少年郎进了山庄,少泽、曲池、幽门,六个字就如同晨钟暮鼓一样,始终敲击在这一对父女的心头。

    清泉山庄建庄不过才两百年,但敢执青州的牛耳,靠的可不单单是人脉,更重要的是老祖宗留下来的满庭芳,只传直系的满庭芳不仅仅是剑谱,也是培元的道法,这本道法需开窍二十五穴,少泽、曲池、幽门,正是最后三处。

    碰巧?

    鬼都不信!

    浮沉半生的老庄主的字典里,压根就没有这个词。

    “敢问公子仙门?”毕洪全有意压低声音,让语气尽量平缓。

    少年微笑道:“东海长芦岛,比不上庄主这里恢宏别致,哪敢称仙门,”

    毕洪全一口茶水差点喷了出来,山庄这些年宾朋四海,他想起来了最近江南道上的传闻,连忙问道:“公子姓梅?”

    梅长生青涩地点了点头。

    清泉山庄宽敞的大厅开始寂静无声,许久后,一声清脆的剑鸣声打破沉寂,秀剑出鞘,始终不发一言的毕大小姐终于开口:“剑名玲珑,想请公子赐教!”

    “放肆!”

    老庄主望着杯中的茶水,微微眯起眼睛,但语气中丝毫听不出责备的意思,见多识广的毕洪全很好奇,江南道上的那些传闻,大多都是人云亦云,到底会有多少水分呢?还有东海长芦岛,真有这个地方吗?

    少年根本不在意父女间相互递过去的眼神,他站起身,眼神中流露出对剑的痴迷,呵呵说道:“好剑,好剑,正好我也想跟大小姐讨教一下。”

    毕洪全如释重负,知女莫若父,清泉山庄这几年虽然声名渐显,但要说起对年轻一辈的培养上,能担得起惊才艳艳的恐怕只有这个宝贝女儿。

    一曲满庭芳,三年谱涌泉,这就是毕大小姐的天赋。

    梅长生走向满园春色的院子,手里多了一把剑,在大碑亭,口诵金刚经的小和尚,用身体硬接了他三剑后,可惜这把剑就此残缺。

    毕晓楠撇了一眼少年手里的剑,鼻子里哼了一声,这显然是对自己的轻视,也是对清泉山庄的不敬。

    玲珑出手,在身前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风轻云淡地推了出去,这是满庭芳的起手式,不求变化和速度,讲究的而是一种“势”。

    梅长生会心一笑,残剑优雅挥出,同样不疾不徐,两剑交错,发出雏凤清鸣般的声音。

    起手式受阻,毕晓楠手腕轻抖,变推剑为刺剑,玲珑剑骤然提速,剑尖颤动,绽出光华,满庭芳第二式几乎是水到渠成,同时,梅长生按动指尖,化挥剑为挑剑,残剑贯出长虹,压住玲珑剑的剑身。

    剑是死的,人是活的!

    毕晓楠开始移动,一步、两步、三步,身姿曼妙而轻盈,长剑下,满庭芳的第三式如风雨而至。

    这是节奏上的变化,不仅需要真元对剑身的玄妙控制,更重要的是对剑势的理解。

    接着,第四式,第五式……玲珑剑的剑身光华四溢,毕晓楠的速度越来越快,一剑化三剑,三剑化九剑……无数剑气交错在一起,绽放出璀璨的银花,好似满庭芬芳,迷人却也致命。

    永远不要轻视任何一个对手,这是清泉山庄立足江南道近两百年的根本。

    空气中出现很明显的波动,梅长生望着漫天光华,嘴角泛起一丝微笑,一道白光掠起,残剑就像风雨中的一叶孤舟,缓缓推出……

    噗!

    一声轻响,时间仿佛有一瞬间被定格,所有的剑气嘎然而止,然后,像断了的线一样掉落在地上,刻出一道道深深的剑痕,最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东海少年郎,一剑斩断春风,满庭不复芬芳。

    毕晓楠呆呆地站在那里,面色一片苍白,脑海中不断重复着最后一剑的影像……

    多么难忘的一剑!

    多么熟悉的一剑!

    “刚才,这一剑……”毕晓楠痴痴望着地上的剑痕,哽咽问道。

    梅长生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对……就是贵庄满庭芳的起手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