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缘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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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虎离山,无力回转

    万留芳回头,两个宫女胆怯地跟在自己身后,一个是自小服侍自己的晴欢,一个瞧着面生。

    万留芳问道:“晴喜呢?你俩素日形影不离,今日怎么分开了,又吵架了?”

    两个宫女愁颜相顾,欲言又止,面色忧愁寡淡,憔悴地如同几天没吃没睡一样,万留芳看着宫里萋萋寥落,云压风低,一改往日奢华景象,层层宫门禁闭,疏离萧条。

    万留芳心头忽疼,皱紧眉头逼问:“平日里这条路最热闹,怎么没人了?”

    两个宫女扑通跪下,晴欢声泪俱下:“回公主,晴喜染了鼠疫,去世了。”

    万留芳不可置信,整个人被阴霾笼罩,沉着脸:“皇城怎么会出现鼠疫,更不可能传到皇宫里啊,鼠疫又不是无解,自古疫病怎样消散的,御医没法子吗?”

    面生的小宫女哭哭啼啼:“回公主,这个鼠疫不比寻常,说是怪疾也不为过啊,几个宫殿都死光了,凤阳殿里的人都是剩下的,也不一定十分安全。”

    “你是哪个殿的?”万留芳声音颤抖。

    “回公主,奴婢是青承殿的。”

    万留芳吓得发抖:“青承殿是张贵妃的宫殿,离我母后的承恩殿最近!我母后怎么样了?贵妃呢?五皇子呢?”

    面生宫女一阵哀叫,抽抽巴巴答:“回公主,青承殿除我以外没人生还了,五皇子自从你出宫后就一直没回来,现在生死未卜,王后的殿门紧锁,奴婢也不知道王后现在如何了。”

    万留芳崩溃高吼:“我才离开了半月!”

    晴欢跪地痛哭:“公主,这病异常凶狠,半月已足够屠城了啊。”

    万留芳全身鸡皮炸起,头皮发麻,摸了好几把才够到背后的黑剑,慌乱拔剑飞去承恩殿。

    一路御剑望去,后宫之中无人闲逛,仅有的人躲在各自殿内,这样看来,凤阳殿的人算多的了,从前宫中人都认为凤阳殿是祥瑞之地,可能宫中还活着的有头有脸的宫人都找门路托关系进凤阳殿躲灾了,这样无法无天,却没人管,可想这鼠疫之凶,人人避之不及。

    落进了承恩殿,所有人围着厚厚的面罩,只剩两只眼睛露在外面,王后身边的常嬷嬷看到万留芳后身体惊的摇摇晃晃,定了定神,一下子跪倒在地:“公主啊,你怎么现在就回来了,快走吧!”

    黑剑“唰”的自动回鞘,一道黑光划过,万留芳脸也愈发阴沉:“我往哪走,你这叫什么话!”

    突然屋内传来女人的尖声厉叫:“给我割掉!把这个怪东西割掉!!!我死也不要它长在我的身上!!!”

    是王后的声音,万留芳手脚发麻无力,喃喃自语:“割掉什么?不是鼠疫吗?”

    万留芳连滚带爬跑了进去,众人惊叫:“公主!王后,公主回来了!!”

    万留芳跑到内屋,王后的床榻被层层幔帘围着,御医在里面哀嚎乱窜。王后仿佛已命落阴间,有气无力张口:“留芳,快走,快走……”

    万留芳眼泪夺眶而出,征征看着眼前惨景,不顾宫人阻拦甩开无数只拉扯的手,扒开层层幔帘,众御医围着面罩,眼睛惶恐不安,满头大汗,万留芳欲要撩开床帘,御医制止:“公主,不可,先把面罩带上。”

    王后气息微弱,哭腔甚浓:“留芳,不要吓到你,你快回道观,不,道观恐怕也也难逃一劫,回你儿时修炼的姑苏仙门,回那里躲着,快走。”

    常嬷嬷端来一个木盒子,打开后里面装着一个厚厚的面罩,万留芳拿出戴上,边戴边说:“百姓遭受疫病入侵,我怎能去躲灾。”

    王后躺在床上抽泣,万留芳趁所有人不注意,一把拉开床帘,光照进昏暗的床上,众人尖叫连连,纷纷逃出层层幔帘,只留下一个常嬷嬷破口大骂:“一群狗东西,平常王后待你们宽厚仁慈,一个个说要赴汤蹈火的,现在都怕死了?!”

    光打在王后苍白的脸上,突然传来“吱吱吱”的声音,王后连忙用被子捂住整个头,而那“吱吱”的声音,就是从被子里传出来的!

    万留芳痛哭爬在王后身上,“吱吱”的声音越来越大,王后拼尽力气大喊:“常嬷嬷,快带她走!”

    万留芳死死地抱住王后,她已经想像到被子里是什么样子了,任王后怎样大喊也不为所动:“母后,让我看看是什么恶疾,我给你治。”

    王后哀怨哭道:“万芳国最好的医师尽在这殿内了,没人治得好的,别再犟了,快走吧。”

    常嬷嬷搁着床帘劝道:“王后,你让公主看看吧,公主是仙人转世,身上有神仙保佑,她不会有事的,或许会有办法治你啊。”

    万留芳拉开被子,头皮炸开,身上瞬间如万蚁啃食,心脏如同扔进水中的巨石猛的一沉,随后剧烈跳动起来。

    只见王后脖子上长了两个毛茸茸的老鼠崽子,见了光以后疯狂乱蹬,一部分身子长进王后血肉里,一部分已经发育成型!

    万留芳如五雷轰顶,听觉慢慢恢复,那老鼠叫的更响了,长长的尾巴扑的不停,甩在了王后脸上好几次,王后苦苦哀求:“孩儿,快把它们割掉,快——!!”

    常嬷嬷摇着万留芳,撕心裂肺哀求:“公主,快割掉吧,这帮孬种没人敢割啊,救救王后啊!”

    万留芳瞳孔微颤,一颗一颗眼泪打下来,王后脸上已无往日光彩,如濒死枯木,那两只老鼠尾巴还在不停乱甩,打在王后毫无血色的脸上,万留芳胸口剧烈起伏,头脑发晕。

    从前万留芳害怕胆怯时都会钻进王后温暖的怀里,总想着长大以后就保护母后,可现在面对着王后的哀求,万留芳却束手无策,她多想不顾一切握着母后的手,可王后已接近疯癫,闭着眼睛大喊:“割掉它们,我就算死也不要带着它们去地府!!”

    常嬷嬷大力摇着万留芳,万留芳语无伦次:“拿来、我来,把刀拿来!”

    常嬷嬷冲着层层幔帘怒喊:“一帮狗东西,还不把刀拿来!”

    语毕,一把小刀从幔帘后面被扔进来,那人扔后迅速跑走,常嬷嬷骂骂咧咧捡起来刀,递给万留芳。

    万留芳满头冷汗,手心发滑,拿了好几次才抓住小刀,她颤颤巍巍拿刀比量着老鼠,老鼠见到后像被沸水烫了一样抓狂,爪子使劲乱蹬,挠破了王后的脖子,王后两眼一黑吓晕了过去。

    万留芳从来没见过老鼠,现在老鼠还长在自己母后脖子上,万留芳咬牙壮胆,常嬷嬷见万留芳不敢摸那老鼠,一把连尾巴带头抓起,老鼠在常嬷嬷手里挣扎无用,常嬷嬷道:“公主,快切!”

    那老鼠皮肉与王后皮肤相连,若是只切老鼠皮,恐怕王后从此都要贴着两张老鼠皮活着,爱美如命的王后肯定生不如死,万留芳用力握紧刀把,凝神举起,手起刀落向王后皮肤砍去,割下了一只老鼠,常嬷嬷拿着老鼠要扔去,只听万留芳一声尖叫,寻声望去,刚刚切下来的地方肉里已长着老鼠毛,深入骨髓,不分人畜。

    常嬷嬷跌倒在地,剩下那只老鼠叫得更欢了,万留芳迅速抓起砍下,那个地方也是血肉模糊,非人非鼠。

    常嬷嬷吓得眼睛瞪的大到破裂:“凡是身上长老鼠的全都杀了,没人砍下看里面是什么样子,怎么会这样!”

    万留芳现在如同刚刚割下那两只老鼠在衣服里乱窜一样惊悚惊诧,无助地呢喃哼唧,语声颤抖痛苦:“母后…母后!!”

    王后双眼缓缓睁开,没了老鼠在身上乱扑,脖子上只有无尽痛觉,每吸一口气都像生吞刀片一样刺疼,王后刚要挤出笑容,突然被子里又传来“吱吱”的声音,细小微弱,却直抵心脏,触人心弦,万留芳掀开全部被子,纱衣低下有一个小小凸起,不断蠕动。

    王后被折磨的魂飞魄散,奄奄一息:“留芳。”

    万留芳哭泣回应,王后虚弱道:“拔出你的黑剑。”

    万留芳拼命摇头,失声痛哭:“母后,我去求仙人,那个白衣道长是神仙,我去求他。”

    王后叹道:“傻孩子,神仙哪会管这些,要是能管,早就管了。”

    万留芳满脸泪水,打湿了面罩:“神仙不管这些管什么,若人间寒冰坠,神堂满天香,我就砸了所有神像,供他们有个屁用!”

    王后欲要拽住她,又收回了手道:“不许再说浑话,神灵不可亵渎。你去找你的父王和王兄,他们在朝政堂议事,你去告诉他们我身上的老鼠已经切掉了,快去吧。”

    万留芳摇头,欲要把刚长出来的老鼠砍掉,王后看着万留芳满是鲜血的双手:“好孩儿,和你父王王兄道别后就去姑苏仙门去吧,听母后的话。”

    万留芳趴在王后怀里抽泣,王后道:“刚长出来那只不碍事,只要不长脸上就行,你走了十七天,我们都很想念你。”

    语音渐渐微弱颤抖。万留芳喃喃道:“十七天了吗?”

    王后无力笑道:“是啊,我数着呢。”

    万留芳眼泪再次涌出,辞别母后,离开幔帘,外面人巴巴地望着,突然一个御医眼睛惊恐瞪着万留芳,手指着前方,万留芳立马摸脸和脖子,众人纷纷后退跑出去,尖叫四起,万留芳浑身冷汗透过内衣,原地打圈乱摸,忽然回身看见一宦官坐在地上手背上长出了一个没毛的老鼠崽子,吓得失声倒吸喘气。

    万留芳拔出黑剑,剑芒一滑而过,老鼠落地,那宦官神情错乱,对万留芳高喊:“还有!我肉里还有!!!”

    万留芳也无力回天,想要除去肉里的,不知道要深挖多少,连连道歉,慌乱御剑飞去朝政殿。

    承恩殿里的惊叫渐渐远去,忽然又高喊起来,吵闹着不知道喊些什么,万留芳头昏眼花,脑袋涨疼,飞快落在殿门前,推门而入,只见太子高坐王位副座,明明二十出头,头发已显现几缕白发。

    小时候万留芳总问为什么老人头上长白发,太子就对她说:“一根白发一个烦恼。”

    太子猛然抬头,不怒自威,眸清眉浓,看到万留芳后愣了一下,随后眼里泪光点点,赶紧起身向万留芳走去,压声道:“你怎么回来了!”

    后屋内传来沙哑的男人声音,是国王:“千民,谁来了?”

    万千民回应:“父王,没有谁。”

    说完握紧万留芳臂膀,低声劝道:“别让父王母后知道你回来了,现在就御剑飞走,越远越好,省的他们再挂念,恐怕清河也有疫病了,你去找个好地方,淮江还没有上书,不知是不是还没来得及,不行,恐怕淮江也不安全了,你去涟州,去川江,都不行就去汴国,对,去古越国,古越国有清明月护着!你去古越国……”

    万留芳挣脱开来,紧紧抱住万千民:“王兄,母后身上的两只老鼠被我割了下来,我该怎么办,那东西深入骨髓,割了还长!”万留芳号啕大哭,将所有恐惧发泄出来。

    万千民仿佛鬓角又增了几根白发,强忍着泪水不让它滴下来,一手搂着万留芳,一手扶着额头。

    屋内传来国王咳嗽的声音,自鼠疫一起,国王就病倒在床,王后也染上了鼠疫,宫内一夜死了几千人,宫外皇城更是惨不忍睹,御医束手无策,臣子生死一线,旷朝数日,百姓恐慌沸腾,白雪盖尸,人心难聚,所有的担子都压在了这个二十出头的青年身上,可这些苦楚他又能与谁讲。

    他恨铁不成钢地轻拍了一下万留芳,压着情绪:“你在这里帮不上什么的,去找个安全的地方把父王带走,趁他还没染上鼠疫,快点!”

    万留芳哭道:“这哪是什么鼠疫,我可以找神仙帮忙的,我真的可以!”

    万千民拿开万留芳,斥责道:“不要再说了,为了防止民间恐慌,朝堂已经避重就轻地说是鼠疫了,我当然知道这东西来历蹊跷,可是人有人运,国有国道,若是上天要灭我万芳国,你就算请来玉皇大帝也没用啊,我现在能做的就是让很多的人获救,你要做的就是带着父王离开。”

    万留芳拼命挣脱:“皇祖母呢??”

    万千民高吼:“死了,全死了,你若不愿带着父王一起走,你就自己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