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汉国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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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生死相依

    半晌,两旁的侧道边才有了声响,传来一阵抑扬顿挫的说话声,不是汉语,接着便有四个黑影汇合到一起,走了过来。

    郑异听着脚步声到了近前,微微睁开眼睛。这四人身材高大,手中执弓,腰悬弯刀,有说有笑,都在低头观看自己,其中一人正将手探来,他此时方想起自己此时身着的还是温芝所缝制的女装。

    当下杀心顿起,突然大喝一声,一跃而起,刀作剑使,星星点点刺出四下后,迅速闪在一侧。

    但见那四人个个双手紧捂咽喉,目露惊异之色,缓缓跪倒在地,鲜血不断从手指缝间涌出,慢慢的瘫软下去,随即僵卧不动了。

    郑异走上前去,见这几个人内穿皮袄,毛领外翻,外面披的却是汉军甲胄,原来竟是南匈奴的甲士。

    他颇感意外,显然此中必有蹊跷,思索片刻,摘下其中一人的皮帽,扣在自己头上,并将其甲胄解下,披挂自己身上,最后取下他的弯刀,悬于自己腰间,沿着前方山路,继续朝着刚才所望见的神秘红光奔去。

    到得山口,方才看清,前面的草原上点着一处处篝火,而在其正中,不时有巨大的火花突然跃起冲向天际,映得夜空忽明忽暗,显然是在燃烧着什么东西。

    他下得山坡,踏入皑皑白雪,悄悄潜行过去。

    原来是一片匈奴军营地,大小不一的营帐围成圆形,每个营帐之前都点有篝火,且营帐之间还拴有战马,正当中留有一大片空地,正是那堆巨火冲天之处。

    火堆的周围,到处都是正在跪拜的匈奴兵。郑异粗略估算一下,约有二百多人,所穿均是南匈奴兵的服饰。

    另有数个匈奴兵站在那堆大火近前,不断抬起东西掷入火中,将火焰激得时强时弱,闪烁不定。

    郑异定睛分辨,投入火中之物,竟是一具具匈奴兵的尸体。他思索片刻,便已大概理出来龙去脉,这些死去的匈奴兵很可能为檀驰所杀,但不解的是,檀驰、温芝夫妇居所僻静,与世无争,这些南匈奴人为什么要突然上门来袭击他们呢?而且,关雎此刻又在哪里呢?

    他用眼神往周边扫了扫,忽然发现火堆对面的右侧暗处角落,隐隐坐着无数衣衫褴褛、萎靡困顿之人,当即心中一动,立刻伏下身,悄悄绕了过去。

    行进中,他无意之中朝着火光方向侧首望去,就在火焰再次升腾照亮夜空的一刹那,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连忙驻足仔细观看,那人短小肥硕,浓眉小眼,手按佩刀,威严而立,正是南匈奴的骨都侯须卜水。

    他登时大喜,但随后细一思索,旋即又是一惊,当下不再多想,直奔那些被虏之人而去。

    这些人低头垂首、浑身污垢,均被牢牢捆住双手,并另有绳索将他们拴连在一起。从穿着看,既有汉人,也有乌桓人,足不下百人。

    郑异伏在暗处,凝神搜寻,半晌也没看到关雎的影子。

    他心下大急,拉低皮帽,索性站起身来,大摇大摆迎着匈奴军士们走了过去,从他们身侧擦肩而过,径直步入这些被掠来的人群之中,从前排溜达到后排,又从后排踱步到前排。

    他越从容,那些匈奴兵就越不多加疑心,只顾凝神望向焰火。而他越从容,心中却越加焦虑。

    借着一次次火焰冲天而起之际的亮光,他已把这些囚徒的形容仔细看了个遍,现在又到了最后一排,却哪里有她的倩影?

    腾空的火焰再一次映红了北国,却未能再次照亮他心中的天地。茫然中,他转身离去,只有另往别处继续寻找关雎。

    然而,就在蓦然回首时,侧旁不远处的角落中有一个乌桓人动了一下他那魁梧的躯体,在其身后,突然露出一个娇小的身影。

    火焰在电光火石间映出了那张他正苦苦寻觅的面容后,随即迅速熄灭,天空也恢复了寂暗,而他心中的那个本已陷入无穷暗夜的天地却被立时点亮。

    她的脸上依旧涂得黝黑,蜷缩在高大的身影之后,显然都是为刻意躲避匈奴兵的注意。

    他记下了她的方位,径直朝着前面的营帐走去,不时的拍拍拴在外面的战马,望望营帐周围的匈奴明哨与暗哨,然后没入了营帐后面的黑暗之中,坐下来静静的等待着。

    火焰终于不再闪耀,天地之间的夜幕重新降落,营内逐渐寂静下来,只剩下了呼啸而过的凛冽北风。

    他站起身来,再次回到那群人之中,悄悄的找到她的位置,伸出脚,踢了踢她前面那位高大的乌桓人。

    那人懵懂间惊醒,坐了起来,把身体向旁边挪了挪,闪出空来。

    郑异俯下身来,拍了拍关雎。

    关雎猛然睁开眼睛,见黑暗中面前突然现出一个匈奴兵,吓得登时失声大叫,郑异早已伸手按住她的小口,轻声道:“别怕,是我。”

    这一日,关雎经历了在九霄云外与万丈深渊之间的跌宕起伏,从对神仙眷侣的世外桃源的依依不舍与回到南宫重新点燃生活希望的无限喜悦,再到落入敌手后所有向往与期待瞬间破灭的万念俱灰,这种旷世难逢的大起大落令她此刻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连忙睁大双眼,连续眨了无数下,方才确信苦苦思念之人似从天而降般竟神奇的出现在眼前,她当场就想扑进他的怀中,可惜身体被缚,动弹不得。

    郑异拔出弯刀,抬手就将她手上与身上的绳索劈开,轻轻问道:“可是这些匈奴人把你抓来的?”

    关雎点了点头,郑异当即已然明白一切,又低声道:“你且在此稍等一下。”

    刚起身,被他踢醒的那个乌桓人却高声叫嚷起来。郑异举起刀又将他的绳索斩断,那人尚未明白为何眼前这个匈奴兵要救自己,却见他又已将周围众人的绳索逐一斩断。

    不多时,郑异便将这百十人的绳索全部断开,其中还有许多人尚在睡熟,竟不知已经脱离束缚。

    他迅速回到关雎身边,将她负起,闪电般奔向拴在最近的营帐之旁的骏马。那些手脚得以释放的人见状亦紧随其后。

    郑异到得战马近前,刚解开缰绳,却猝不及防后面冲上一人,一把夺走缰绳,飞身上马,连抽数鞭,向营门驰去。

    看此人的背影,正是适才坐在关雎之前的那位乌桓壮汉,但他马术虽精,但可惜未能走出多远。

    营门前突然现出数名匈奴兵,连发数箭,将那人当场射下马来。接着,营中呼声四起,被惊醒的匈奴兵抄起兵刃,从各个营帐中杀出,郑异连忙背着关雎闪到身旁的营帐后,挥起一刀,将牛皮帐篷划开一个口子,然后冲了进去。

    帐内空无一人,原先在里面宿营的匈奴兵均已扑了出去。

    郑异想要放下关雎,可她却不愿意下来,紧紧搂住他的脖子,生怕一松手就会失去他。

    郑异也就不再勉强,遂坐了下来,道:“昨日,都发生了什么,快告诉我?”

    关雎道:“昨天早晨,你走之后,我们把内院里装有肉食的皮囊搬至前门,欲装在马背之上。檀公突然说了一声,‘有人来了,快回屋内!’我们便连忙进去躲了起来。外面很快出现好多匈奴军士。他们向里面喊了几句话,檀公也回了数句。我这次知道原来他竟懂匈奴语,可惜檀婆也不懂。但趁着这个空,檀婆用烧过的黑炭将我满面涂黑。接着,那些人就向屋内冲来,檀公拿起弓箭一连射倒数人。他的箭法真是好得出奇,一个人竟把这么多匈奴兵射得步步后退,再无一人敢上前来。”

    “随后是不是匈奴人从后院进来了,然后檀公独自挡住,想掩护你们逃走?”郑异问道。

    “咦,你怎么知道?确实是这样,他们中有一个矮胖子,似乎是个头,非常狡猾,一面命人团团围住檀公,与他缠斗,令他自顾不暇,一面亲自率人将檀婆与我拿住,都横在马背上,向外奔去。到得山外,我才看见,他们已经抓了许多人,都是青壮年男子,乌桓、汉人都有,估计是混乱之中也把我当成男子抓来了。然后,天一黑,他们就点起火堆,做起祭祀,我也看不懂,正想着不知檀公与檀婆他们现在怎么样了,然后你就来了。”

    郑异彻底明白了前因后果,此时外面忽然安静了下来,他走到门口窥探,见帐外灯火通明,到处都是手执火把与明晃晃弯刀的匈奴兵,正跟着须卜水搜寻在逃之人,一个大帐接着一个的梳查。

    许多逃跑的人不断被从中搜出,然后又被捆绑起来,重新坐回了远处,旁边的地面多出了一些死尸。

    所有战马均已被牵到营外,蓄势待发,看样子他们在捕完漏网之鱼后就准备拔营起寨,离开此地。

    郑异回头望着关雎,眼神中露出一种陌生的神情,她诧道:“怎么了?为什么如此看着我?”

    郑异微微一笑,道:“你怕不怕死?”

    关雎上前抱住他的后腰,甜蜜的道:“不怕!跟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郑异厉声道:“此刻要想脱险,几无可能,但我哪怕豁出性命,也要将此人斩杀!”说着,他指了指外面的须卜水。

    他向来温和儒雅,即使泰山压顶兀自泰然自若,而此刻,面上温和儒雅的神情已然消逝不见,突然罩上一层凌厉杀气,关雎被吓了一跳,更是不解,忙问道:“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他竟敢阻挡大汉关雎公主回驾京师,论罪岂不当斩?”郑异忽又笑道,他实在不忍将檀驰与温序的死讯告诉她,免得即将一同离开这个世界前,还要再伤心欲绝。

    “那好吧,此人昨日凶巴巴的,对本宫着实无礼,拖下去,斩!”关雎笑道,“不过,在去之前,且先送本宫起驾,在前面不远处坐着等你!”但此刻她的眼中,却已噙满了热泪。

    郑异不忍再望向她,双目紧紧盯着须卜水那肥硕的身躯,盘算着如何才能一击而中。

    此外,最后再看看是否还有背着关雎逃生的可能。

    但他很快断了后面的念头,因为那些马匹俱都拴在营门之外,中间尽是匈奴兵,而且营门前伏有高度戒备的积弩兵。

    不过,即便如此,也得试试,绝不能让关雎死在自己眼前。有可能争取到的方略是,背着她拼命冲至营门前,将她放在马上,自己来挡住追兵,放她逃走。

    当下主意已定,见须卜水距离自己的营帐越来越近,他迅速将甲胄脱下,给关雎穿上,然后转身将她背起,笑道:“且随我一同杀敌。”

    “好,你杀着,我数着!”关雎也笑道,她吹气如兰,呵得郑异后颈直痒。

    郑异回头望向她,凝视片刻后,随即抽出弯刀,转身伏入帐内,只待须卜水走进后,立刻给他来一个出其不意。

    火炬亮光一闪,须卜水率领众军士阔步走来,到得门前,将手探出,就在刚把营帐门帘掀起一条缝的刹那间,四面八方忽然响起无尽的马蹄翻滚之声,如滔滔江水,滚滚不绝,打破了深沉无尽的旷野之中的万籁俱寂,震得整个大地都在簌簌发抖。

    须卜水立刻把手缩回,急忙退后数步,转头望向远处,沉声道:“哪里来的这许多人马?”

    郑异趁机向外扫了一眼,外面已是曙光微现,空中一惊一乍的狂风此刻也彻底缓和下来,而地面上的风尘却又再起,滚滚翻腾,直冲云霄,随后现出无数的铁骑,正在朝着这里飞奔而来。他也不清楚这是哪里来的人马,但他清楚的是,此刻若要斩杀须卜水,却是最佳时机。

    但需要付出的,则是关雎与自己的生命。

    他犹豫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当即猱身而上,冲出帐外一看,须卜水却在下属的拥簇下,早已走远,奔到了营门。

    外面的人马呼叫着也迫近了营门,逢人就砍,遇人即杀,出手之凶狠、习性之彪悍远远胜过须卜水的匈奴铁骑。

    令郑异诧异的是,被砍中不断倒下马来的须卜水的那些匈奴部属,所穿的是汉军甲胄倒不稀奇,但连夜前来奔袭的那些人所穿,竟然也是汉军铠甲。

    “汉军!”关雎高声欢呼。

    “轻声。”郑异道,“他们虽然穿着汉军甲胄,却未必一定就是汉军。”

    “为什么?”关雎茫然不解。

    “把你抓来的这些匈奴兵,不也是穿着汉军甲胄吗?而且,这些人作战风格与方式,与汉军有着天壤之别。”郑异道,“想来,也不会是幽州突骑,他们不可能跑那么远来奔袭这么点南匈奴兵,而且还都是自己人啊!”

    关雎心下有些不服,道:“能杀匈奴人,又穿着汉军服饰,还能是敌人吗?那日檀婆与檀公在白山岌岌可危之时,不就是被远道突袭而来的伏波军给救下来了吗?咱们且迎上前去问问?”说着,就要挣扎着从他背上下来。

    关雎这番话,无意间倒提醒了郑异。他将她放下来,拉到身后,道:“或许真被公主言中了!”

    关雎一听,喜出望外,道:“那就快出去吧!”

    “不!”郑异望着帐外的战况,道:“他们不是伏波军,恰恰相反,很可能就是白山的乌桓人马。真巧,我还正想去白山看看。”

    须臾之间,双方便分出胜负,须卜水率领数骑豁命突围而走,余部或被杀或遭擒,而胜利的一方随即一窝蜂似的杀进营来。

    坐在地上的被捆壮丁,见到他们,大呼大叫,手足舞蹈,叽里呱啦,拼命哭嚎。

    那些人便向各个营帐疯狂奔去,将营帐拔起,折卷起来,并连同帐内之物洗掠一空。

    郑异迅速给关雎脱下甲胄,连同自己的皮帽与佩刀都扔得远远的,俯身从地下熄灭多时的篝火中取出碳灰,再次涂抹在面上。

    刚涂完,便觉风尘扑面,所在营帐已被人掀开,传来几声震耳欲聋的吼叫。

    郑异连忙拉着关雎,跪坐在地,垂下头,纹丝不动。

    有人大踏步来到眼前,突然拔出钢刀,插入二人眼前的地面冻土之中,郑异见状护住关雎,假意惊魂瑟瑟。

    那人又吼叫了几句,郑异“咿呀咿呀”几声,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连连摆手。

    关雎伏在他的身后,见状差点笑出声来!

    郑异赶忙悄悄用手拍了拍她的后背,示意生死关头,不可儿戏。而来人则看到关雎后背颤抖,以为是惊吓所致,遂拔出地上的钢刀,指了指那群被捆之人,示意赶紧过去。

    然后,把每个人都捆帮结实,横放到马背之上,再用绳连成一串,以防有人中途逃跑。

    最惨的还是被俘的须卜水的那些手下,伤者尽皆就地斩杀,未伤者则被捆住双手,系上绳索牵着,而绳索的另一头则拴在马尾之上。胜利者们见满载而归,欢呼雀跃,翻身上马,呼啸而去。

    被拴在马后的那些南匈奴战俘的两条腿被迫要与战马极速翻腾的四蹄赛跑。

    不多时,就有数人踉踉跄跄扑倒在地,被拖着向前滑行,在草原的荆棘之上,划出一道道长长的血印。

    此刻,郑异已经断定这些身穿汉军甲胄的胜利者绝对不是汉军,除了外貌长相不同之外,还有就是当他们中间有人摘下头盔时,脑袋上所留的发髻赫然都是髡头。

    根据空中的太阳位置来看,众人现在正朝着东南方向疾奔。

    这些人显然早已习惯了这种长途奔袭,饿了便从背袋中取出干牛肉咀嚼起来,渴了便摘下腰间皮囊,仰头喝上几口水,一路都是高速奔驰,绝不停歇。

    若是见到马后拖着的战俘已然毙命,便随手一刀,斩断绳索,任其尸体在草原上风吹日晒,最终化为尘土或者送给空中盘旋的苍鹰秃鹫作为膳食。

    整整一日的急行过后,众人终于在一座山前停了下来。

    早已四肢麻木、几近昏厥的郑异苏醒过来,拼尽全力睁开眼睛寻找着关雎,却见她也与来时一样,横卧在马上,温芝给她编织的那件毛毳早已在马背上摩擦成碎片,身体则被厚厚的一层黄沙所覆盖,有人探了探她的鼻息,然而走了过来,也伸手探了探郑异的鼻息,然后继续朝着其他被捆在马上的人走去。

    凡是见到死去或奄奄一息的,均砍断捆绑绳索,任其跌下马来,再撸下其衣服,最后就地扔入山涧。

    那些被拖着来的匈奴战俘真是强壮,竟然还有十多个人奇迹般的存活了下来。

    眼前这座高山,雄奇险峻,形态怪异,顶部被茫茫白雪所覆盖,山腰依稀有一些树木山林,再往下四周皆是光秃秃的黑褐色岩石,寸草不生,最下方则被壁立万仞的沟壑深渊所环绕,真是一座傲立于世间的天然军事堡垒。

    他心中立刻闪现出一个念头,这必定就是白山了。

    驮着他的马又启程了,一路沿着山道向山顶盘旋而上。

    所谓山道,也就是数年来经过马匹来回行走所踩踏出来的一条相对平缓的蜿蜒而上的缓坡,不算宽阔,一端贴着山岩崖壁,另一侧则临向万丈沟壑。

    郑异横卧马上,正好面朝深渊,但见下方黑黝黝一片,深不见底,若跌将下去,必是万劫不复。

    由于地势凶险,马匹行进的速度降了下来,郑异顿觉身上被绳索所勒的膨胀与麻木感缓和了许多,身体慢慢恢复了知觉,阵阵剧痛不时袭来,他咬紧牙关,倒是能挺受得住,只是不知那位此前从未受过人间饥苦的大汉公主能否经受得起?

    他扭颈张望,被颠簸得高低晃动不停的视野中,后面的马队顺着山势不断曲折辗转,起起伏伏,却始终未能看到她。

    过了半山腰,便进入了白雪覆盖区。

    这里的景象令郑异有些诧异,到处都是用山石筑建的穹庐,尽皆门朝东开,户户门前门后都有牛、马、羊等牧畜,远处那些白雪、绿野、山林等相依相间的草原植被,更是天然的牧场,上面还点缀着许多牛皮大帐。

    越往前行,山林越多,甚至还隐隐传来潺潺流水之声。

    到得山林之间的一片旷野,一行人终于停了下来,这里距离顶峰的雪盖已不遥远,孤立散落着几座穹庐。

    当中一座最为高大气派,门前有十多位健壮男子昂首而立,个个髡头,身穿毛毳,腰挎弯刀,身负弓箭,装扮与檀公一般无二。

    郑异等被放下马来,相互之间连接的绳索也被斩断。

    他望见了关雎,原来就在自己不远处,于是悄悄挪到她的身旁,但见她本就被涂得乌黑的面庞上,又蒙上厚厚的大漠风沙,兼之昼夜不停的鞍马劳顿,已是委顿憔悴至极,只是看见郑异,目中方又露出一些光芒,将头斜靠在他的肩上。

    他们这些人属于被掠来的百姓,跪在一侧,而那些匈奴战俘则单独跪在另一侧,身上的甲胄与皮袄早已不见,个个都赤着上身,露出凸凹发达的雄健肌肉,手脚仍被牢牢捆住,尽管冻得不住发抖,但都倨傲的高昂着头颅,眼神流露的尽是倔强不屈之情。

    那座最大的穹庐之中走出三个妇人,个个衣着华丽,珠光宝气。

    最前一人健硕粗壮,头发上插着的,竟是汉族的金簪玉器,在阳光下,耀眼夺目。看她神态威严,应该就是个首领。

    身后的,则是两位乌桓女孩,虽然所穿也是华美精致,但通过神情举止就能看出应是这个女人的奴仆。

    矗立在穹庐下左首的一男子,见她出来后,立即用着方言高声断喝,似在发号司令。中间第一次停顿时,郑异身侧的乌桓人中传出一阵骚动;在第二次停顿时,对面的那些匈奴战俘则吼叫起来。

    郑异立刻明白,那人是在用乌桓、匈奴两种语言宣读对他们的处置,但是如何处置,却是一点都没听懂。

    正在猜测间,耳边忽然又响起了清晰的汉语:

    “所有人都仔细听好了,这位是我们白山乌桓大王赫赫,她仁慈善良,温柔美丽,格外开恩,你们中无论是乌桓人,还是汉人,从今天起,都能有幸成为我们的奴仆。要忠诚的报答、服侍主人,如有胆敢不从和私自逃跑者,下场就如你们对面的这些可恶的匈奴人一样,杀无赦,斩立决!”

    “赫赫!”郑异心中一动,原来她竟成为了白山乌桓的大王,当下抬头仔细将她打量了一番,眉毛浓长,八字向下,眼睛外突,目光敏锐,嘴唇肥厚,膀阔腰圆,这才明白为什么当年檀公宁愿离家出走,携温芝归隐山林,亦不愿委曲求全,与她共享富贵。

    此时,赫赫向适才讲话的精通三种语言的族中“才人”挥了挥她那只粗厚的大手,那“才人”立刻手抚胸口,向她躬身一礼,然后转身朝着四周的乌桓壮士大声吆喝数句。

    那些乌桓壮士立刻冲向匈奴战俘,每两人押着一人,将他们一字排开架至郑异等人面前,令其跪倒,按下脖颈,拔出弯刀,立时斩下,血光溅起,人头滚落。

    关雎吓的“啊”的一声,几欲当场昏厥,郑异连忙身体前倾,让她倒在自己背上。

    赫赫听到叫声,两道目光闪电一般迅速向这边扫来,见到二人立刻戛然而止,停留在他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