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陆宜恍惚下，才发觉天色已然黑压压的下来，原本红日出升的清晨，如今却因乌云遮得密不透风。珍珠叩门在外唤道，“今日还去尚学阁吗？”

    “下雨了吗。珍珠。”陆宜说了肯定句，若有所思。

    昨日放学阿姐与兄长并未带我一同回府，母亲生气的罚了二人在家面壁思过一日。母亲待他们是好的，不过遇上了我半夜未归着实急了，最后既是宋明襄带回来的，母亲也不会重罚于他们，只当长个记性。

    昨夜，宋明襄带着陆宜去看花灯了。

    在平渊城，并不是特定的节日才会有花灯。每每入夜，街边会挂起各色花灯，千灯同燃，虽未有除夕之夜震撼，却依旧勾人动容。

    陆宜很爱吃甜，对甜的东西也有些自己的研究，有时候也会闻名去学习，各色糕点什么的都有在家里的小厨房尝试。母亲也不爱多管她应贤淑温婉，只当是自己的兴趣，若是能得一门手艺也是好的。

    宋明襄给陆宜买了一支冰糖葫芦，很甜。火红的冰糖裹着山楂，酸甜可口，不过中间有些涩。陆宜却全吃了下去，毕竟这是在外人面前也不会挑三拣四。

    两人又逛了好一会，月上枝头时又寻了一处饭馆，食过后又去满华楼。

    满华楼是酒肆茶肆雅肆，多得是文人墨客，才略美人。陆宜未曾去过，所以玩得有些入迷，以至于耽误时辰归府。好在有宋明襄送自己回去，也未受母亲责罚，甚至将兄长和阿姐未能和自己回家的事抛之脑后。

    这夜睡得很沉，梦里她看见宋明襄站在满华楼的高台上，持笔挥墨洋洋洒洒写下一句诗，具体是什么却记不清了，只记得台下的佳人才子无一不赞之。陆宜只觉得这个人才华横溢，英俊非凡。晨起去向母亲请安，托意让她心安，又在母亲住处的梅颐园用了早饭，有些恍惚的回了闺房发呆，直到珍珠发问才反应过来。

    “不去了吧，便和阿姐兄长一同在府中更好。”陆宜捻了块绿豆酥饼，这还是昨晚在城西的一家古法糕店买的，据说是有二十几年的手艺了。陆宜吃了一口却觉着没有昨日那般香甜了，她兴致有缺，将酥饼丢于桌上，继续发呆看着乌压的天空，不一会便下起了春雨。

    珍珠已然退下，陆宜走至屋檐下，用手去接那一点点从屋瓦上顺下的雨水。

    “陆姐姐，你还不知道我皇兄的为人吗。就是要面子。”宋明襄与陆安两人双双持伞并肩而行，“我可听说我母妃想要你嫁予皇兄当正妃。”

    “殿下。”陆安有些娇愧，含羞了脸，“莫要打趣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陆安是否嫁予太子，这不是陆安能决定的。”

    “怎会？若是陆姐姐不愿，那便是皇兄再如何心悦你，我也是不允。”宋明襄佯装打抱不平，话锋一转，“皇兄内敛，陆姐姐娴静，当是天生一对才是。”

    “莫贫嘴了，宜和厢到了。宜儿就在里头，你且去找她吧，我先回了。”

    宋明襄点点头，目送陆安远去。

    陆宜瞧着院外的花园里，宋明襄和阿姐并肩举伞而行，距离有些远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只是见他们有说有笑，她心里不是滋味却又说不上是为何。阿姐比自己大上五岁，而宋明襄与她亦年纪相仿，两人确实是郎才女貌，登对般配。

    陆宜收回了手，准备回屋小睡一会。正要跨门而入，却被宋明襄叫住。她再回头，宋明襄已经跃在她面前，只见宋明襄从怀兜里掏出一包整齐的酥饼，这回是桃花酥。

    陆宜不由的放亮了眼睛。“喏，昨日去的晚，桃花酥卖完了，今日我起早替你买来...听陆姐姐说你喜欢桃花酥。”

    陆宜一听是阿姐告诉他自己喜欢吃桃花酥，面色有些奇怪，赌气一般说道，“我喜欢桃花酥，可不是城西这家。”陆宜咬了咬嘴唇，“我喜欢的是城南尽头一家酥饼店的桃花酥。”

    哪有什么城南尽头的酥饼店，不过是赌气搪塞的一句话，只见宋明襄收了收手，“噢..那我明日给你买来。”

    陆宜正想答应，又想到方才他与阿姐郎才女貌，瘪了瘪嘴，“不用了，多谢你的好意。最近湿气重，不该多吃油腻的。”

    宋明襄罢手，捏着那包桃花酥有些无力，“好吧。”他将桃花酥依旧还是给了陆宜，转身离开。

    陆宜送走他，才发现桃花酥尚有余温，该是一直揣在怀里的缘故。她掀开一角，桃花酥香扑面而来，陆宜深吸一口气，拿上桃花酥往屋内走去。又叫泷珠将昨日的绿豆酥饼撤下，将方才宋明襄带来的桃花酥重新装盘。陆宜指尖触上那糕，忽然记起这句话。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陆宜在哪听过这句话，并非是夫子在课堂所说，而是在一棵桃花树下，一个男孩对他说的。只是记忆遥远，不太清晰，模糊的，难以触碰的。只是单单拿出了想，却又觉得异常深刻。

    那个男孩比她要高上许多，她那时好像是去参加宫里贵人诞辰，当日穿了桃粉的襦裙，与阿姐竹青的长裙相映。只是一时贪玩，见宫门不远处有一片桃林，那时正逢桃李时节，正是桃花盛开之际。只见那男孩手握木剑，眉飞色舞于桃林中舞剑，口中念着。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室宜家......

    陆宜躲坐在一棵树下，看他舞剑入了迷。木剑虽无威力，却也坚韧戎美。桃花纷飞，落于青草地。

    他好像并未有发现自己，陆宜见天色微暗，正要离去站起身来，肚子却不争气的咕咕叫了一声，只见男孩寻声发问，“谁在那里。”

    陆宜从树后走出来，她小声的说道，“哥哥，宜儿好饿。”

    男孩愣了一下。见她身着粉色襦裙与宫中侍女服色一致，以为是哪个宫的小侍女受了委屈。又见她头上珠花却又精细可人，行姿娇小玲珑应该是今日来赴宫宴诞辰的贵女。男孩从兜里掏出一块用手绢包好的饼递给陆宜，他道，“吃吧。”

    陆宜接过咬上一口，酥饼蔓延入口，酥香甜糯，带着一股花香。她惊喜的说道，“好好吃呀，这是什么好吃的美味呀。”

    “桃花酥。我奶娘给我做的。”男孩说道，“吃完了便早些回去吧，你娘亲该担心了。”他没等陆宜说话，收了木剑。陆宜才发现不远处的暗角有小厮一直候在一旁。

    陆宜点点头，朝他扬声喊去，“谢谢哥哥。你是个好人。”

    男孩听见那女孩说他是个好人，自嘲一般笑了。好人么，这世间多得是身不由己，而自己现在只不过是一枚有价值的棋子。怕就怕，棋子无用便成弃子，就如同烂在地里的花瓣，深陷其中无可奈何，只能被人践踏。

    陆宜回过神，伸手拿起眼前这盘桃花酥，又拿起一块往嘴里送，这个味道好像就发生在昨天。陆宜又细细品味这桃花酥，最后吃个干净晚些又去厨房寻了嬷嬷，叫人又备了些桃花酥，打算过几日去寻宋明襄，毕竟礼尚往来。

    没过几日，圣旨便下来了。

    阿姐要与储君成婚。

    陆宜心里想得却是，那宋明襄如何，若是阿姐与太子成婚了，他该如何。

    陆宜差送去桃花酥，自个跑去了陆安住处。此时宫里的礼聘已然送达，不大的内屋被堆的水泄不通。她问阿姐，真要嫁给宋明冀吗？她看见阿姐低头笑了，低低的说了一句你不懂。

    陆宜有些发愣，阿姐欢喜储君？那么常见与阿姐一块的宋明襄呢？

    陆宜把心里的话压在心底，看着阿姐试戴钗环，脸上洋溢柔软的笑。陆宜想若是阿姐开心，那边这般也好。

    陆安柳絮才高，温婉雍和，有才情又精细。只是嫁入皇室终究不会如嫁高门弟子一般，陆府不算什么世家却也是受得肃帝庇佑，是贤臣之家。若与高门弟子倒是门当户对，可皇世有差，这道门槛终究不可跨越，终以君臣之分。

    阿姐出嫁了，冠上了太子妃的称号。陆府也渡了一层与皇室有亲的光，朝廷里其他士族多少给了薄面。那日是个晴好的日子，陆宜送阿姐出了府门上了花轿。她不是没有见过美人，只是瞧着阿姐难得的笑容，陆宜有些懵懂，甚至有些失神。何时自己也是会身披红凤，高高兴兴的嫁与心爱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