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赤颜军中军大帐中，诸将云集，牧正川端坐于帅案之上，老都统夏山正毕恭毕敬的对牧正川汇报着抚云道一战取得的战果

    ：“启禀君上，此次大胜，我军杀敌一万七千余人，俘敌一万三千二百余，缴获兵器铠甲两万余件，收拢战马五千七百余匹，帕罗自主将纳古斯.哈萨尔以下两名万骑长，十六各千骑长尽皆被俘。而我军则战死一千二百六十七人，重伤三百八十六人，轻伤九百四十七人。还请君上过目。”

    老都统汇报完后便把手上的战报递给牧正川，满脸笑意的牧正川接过战报，大致看了一下后，便哈哈大笑着说道：“好好好，帕罗经此一败实力大损，我军收复失地的机率又大了几分。”

    老都统微微一笑“这都是君上指挥有方，大公子智计出群。我赤颜方才有此一大胜。”

    “哪里哪里，若无众将士之奋勇，哪有如此大胜。至于大郎，他不过是出了出主意，算不得什么功劳。”

    寒暄几句过后，牧正川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转而一脸严肃的环视了帐内诸将一眼，说道：“此次大胜固然可喜，但这次帕罗人在损失三万大军之后，必会兴兵前来报复，而且如果本君所料不差的话，此次纳古斯.查甘恐怕将会亲自统兵，这位帕罗的万户王可是一位沙场老将，绝非他哪不成气的儿子可比。接下来，咱们恐怕将会面临一场苦战。”

    老都统夏山点头：“君上说的没错，咱们这次之所以能够消灭这三万帕罗人，不过是利用了其自大的心理，可经过抚云道一战之后，帕罗人恐怕没那么容易上当了。”

    这时，牧云翊站起身来，一脸郑重的说道：“父亲，若要打，无非两条路，一是就地坚守，不过帕罗全为骑兵，野战乃是其强项，若是坚守对我军不利。二是退守紫叶，依仗紫叶之城防，与敌军打一场硬碰硬的恶仗！不过如此一来便相当于引狼入室，咱们只要出一丁点儿错便会胜负难料。是以儿以为，与其进退两难，不如趁大胜帕罗人之机，与其议和！”

    “议和？！”

    众人一愣，有些惊诧的望向牧云翊，怎么也想不到他会提出议和之策。

    牧正川也有些惊讶，他这个儿子虽相比在场一众老将来还稍显稚嫩，但年轻人思想活跃，对于战局形势，有时提出的一些想法虽显幼稚，但偶尔也还是会有不少奇思妙想涌现，不过他却是确确实实没想到牧云翊会提出议和，毕竟自古以来，哪有刚刚取得大胜者率先向战败者议和的。

    ：“孩儿认为，战事不应在打下去了，对比帕罗，我们赤颜毕竟家底子太薄。别看咱们没损失多少人便取得了大胜，但如果在打下去，哪怕咱们赶跑了帕罗人，但恐怕也剩不下多少人，到时实力大损之下，面对其余诸部，咱们又有多少力量前去抗衡呢？”

    是啊，就算赶跑了帕罗人，赤颜恐怕也没剩多少人了，到时山北诸部会放过赤颜吗？答案肯定是不会。这些年来，为了扩充实力，赤颜可没少与周边各部发生摩擦，也抢了不少人家的地盘，一旦赤颜衰落下去，周边各部恐怕立刻就会如饿狼一般，冲上来将赤颜分而食之。

    想到这个后果，帐内众将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消失，原本因刚战胜帕罗人而喜悦的心情开始变得沉重，大帐内一时变得安静了起来。

    许久，老都统夏山对牧云翊说道：“大公子你说得对，仗不能在打下去了，但是大公子，你有没有想过，自开战以来，帕罗折损在咱们手中的人马已不下三万，以草原人有仇必报的性格，他们会答应议和吗，而且就算答应议和，以帕罗人的强势，咱们手又该付出怎样的代价，才能换取对方的同意？”

    牧云翊沉思片刻，回答道：“现在已是十月，在过不久便要入冬，山北的寒冷不容许他们行军作战。至于议和代价，我认为不过是粮食罢了，据往返草原的商人汇报，今年与去岁，帕罗连续遭遇了两场大旱，草原现在已是一片饿殍。是以我猜想，此次帕罗反常的大规模东来，为的乃是粮食，而不是吞并山北，所以只要给足他们粮食，他们自然会退回草原。”

    老都统点点头，算是同意了牧云翊的观点，但却又道：“但是咱们有那么多粮食吗，咱们赤颜虽也自产粮食，但除去自用的以外，根本就没多少可以给帕罗人，总不能连咱们自用的也给他们吧，在说就算那样也不够啊。”

    牧云翊微微一笑：“咱们没有，但辰朝有啊。”

    ：“辰朝？”

    帐内众人皆是惊奇。

    他们也知道辰朝有粮啊，而且有很多，多到全赤颜二十多万人吃一辈也吃不完，但辰朝会白给你吗？众人不解，纷纷望向牧云翊，希望他给一个解释。

    牧正川一笑，饶有兴趣的道：“看来你心中已经有了想法了，说出来吧。”

    牧云翊点点头，道：“咱们指挥使府的库房中不是有不少金银吗，咱们拿出来，从周边各部中收购粮食，在加上咱们剩余的，都交给帕罗人，从他们那里换取战马，然后在将这些战马运到山南乃至关东贩卖，在用所得的银钱收购粮食，之后又继续用买来的粮食与帕罗人交换战马，粮食在草原与金银等同，而关东缺的则是战马。这样一来，不但帕罗人得了粮食可以渡过这个冬天，咱们也可以从中赚上一笔差价。”

    牧正川听完哈哈一笑，指着牧云翊笑道：“你这不就是那些商贾在做的事嘛。”

    牧云翊一笑：“是商贾之事，但与他们不同，商人行事，求的是银钱财富，但咱们行此事，不但可以消弭两方战事，而且可经此事与帕罗结成一种利益联盟，为咱们争来一个强力后援，而辰朝缺马，如果父亲能为他们提供大量战马，便能加重父亲在他们心中的地位，一举两得。”

    老都统夏山道：“君上，大公子所说的这个提议好，如此一来不但消弭了战事，咱们还能大赚一笔。”

    拓跋浩也站起身道：“义父，孩儿也赞同大郎的主意。”

    一时间，众将接二连三的发表自己的意见，皆赞同牧云翊的主意，就连最为冲动好战的先锋都统“濮阳霖”也是如此。

    牧正川的笑容渐渐转变成了沉思，许久才开口道：“你说的也对，这事对三方都是互惠互利之事，只是如何谈判，派谁去谈？”

    ：“君上，沟通外邦，内外往来乃我文官本职，是以属下愿往左章与帕罗谈判！”

    牧正川的话刚说完，就见底下众人中站出一个身着青衫长袍，腰佩宝剑的中年文士，此人乃赤颜尚书府下属礼司司丞，此次西征的随军参赞，荀纪。

    礼司本就是尚书府下辖六司中负责典礼祭祀、内外往来等外交事务的衙门，是以荀纪出来请求前往左章与帕罗谈判时，众文武既不觉意外，也不会反对，毕竟人家就是干这个的。

    见有人愿意前去，牧正川也点头道：“既然荀司丞愿往，那么明日天明便出发，尽快与帕罗人达成协议，结束战事。至于协议内容与如何协商才能有利于我们，荀司丞是内中好手，就自行拿把握吧。”

    荀纪领命躬身：“属下尊命！”

    牧正川点点头，又看向牧云翊道：“议和提议既然是你提出来的，那你也作为副使跟随荀司丞一起去吧。”

    ：“是。”

    牧云翊也起身躬身领命。

    ……………………

    左章城，赤颜的西部重镇，是赤颜首府紫叶的西大门。此城虽然不大，周长不过七八里，常住人口也才七八千人，但因地处前往夕月草原的必经之路上，是以倒也热闹繁华。

    不过自帕罗东侵，占据了这座边境小城后，这里便成了人间炼狱。帕罗人攻破城墙杀入城内，他们四处纵火，奸淫掳掠，见人就杀。

    哪一天的左章城尸横遍野，满地的血水随意流淌，甚至于已经能够汇集成一条血河，各种建筑在大火中变成了一片废墟，不复从前，原本热闹的城市在短短一日间，就此变成了一片人间鬼域。

    左章城主府。

    纳古斯.查甘焦急的来回的踱着步，就在刚才，一队从抚云道逃回来的败兵将哈萨尔一众已军覆没的消息带给了他。刚听到这个消息时，纳古斯.查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再三确认后他才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震惊之下，他心中不由暗骂：“这个小王八蛋，出征之前，还信誓旦旦的向本王保证一定凯旋而归！可现在呢！却误中敌方奸计，使我帕罗三万勇士葬身火海！早知如此，本王真不该答应让他率军出战！”

    作为此次大军东征的统帅，纳古斯.查甘一方面恼怒哈萨尔的轻敌冒进，以至三万大军全军覆没，另一方面，作为父亲的他，又十分担心自己儿子的安危，在这种十分复杂的心情下，他立即召集手下的将领前来商议对策。

    左章城守府，白虎大堂。

    纳古斯.查甘声音沉重的说道：“就在刚才，一队败兵回报，哈萨尔率领的三万东征大军已全军覆没，就连哈萨尔也被俘了！”

    此言一出，堂下众人皆一片哗然，

    万骑长“脱里.不歌”出列，以手扶胸，说道：“大王，纳古斯小伯颜一直是我帕罗最勇猛的勇士，这次连他都败了，可见赤颜人也是不可小视的，而且此次赤颜行的是伏击之事，想来损失应是不大，所以末将以为，我军不如暂且按兵不动，待时机成熟后……”

    ：“你这说的简直是屁话！”

    脱里.不歌的话还没有说完，另一名万骑长“拔都.纳牙”就怒声打断道：“有仇不报这不是我们帕罗人的作风，三万勇士的仇必须得报！而且也必须给赤颜人一个沉痛的教训！让他们明白，惹怒我帕罗的下场！”

    万骑长“扶苏.慕言”也站了出来，他以手扶胸，说道：“大王，末将也以为应当按兵不动，毕竟纳古斯小伯颜在赤颜人手里，一旦咱们发兵征讨紫叶，赤颜人难保不会杀纳古斯小伯颜以泄愤，他可是大王的嫡长子啊！……。”

    作为纳古斯.查甘宿卫千骑长的郝宿.折里”也起身道：“中原有句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末将也认为应当按兵不动。”

    一时间城守府大堂内吵杂不断，有赞成出兵也有反对的，但也许因为纳古斯.哈萨尔是左谷贤王纳古斯.查甘的长子，所以几乎半数以上的将领都赞成按兵不动。

    纳古斯.查甘深吸了一口气，在环视堂内众将一眼后，许多才闷声道：“在以前，我们帕罗一直把赤颜人视为绵羊，对于这个对手，我们缺少了本该有的重视，反倒是多了许多轻视，而哈萨尔便败在了这可笑的轻视上，所以我们若是再战，便万万不可再有之前那种轻敌的心理，当正视赤颜人，把他们当成我们真正的对手。”

    听他这么说，堂内众将都赞同的点了点头，脱里.不歌上前问道：“那依大王之见，现下咱们应当如何？”

    纳古斯.查甘闻言，几乎连想都没想，就斩钉截铁的说道：“当然要打，赤颜虽不容小视，但我帕罗也非好惹的！此次当举全部兵力东征紫叶，为在抚云道战死的三万儿郎报仇！”

    ：“可是纳古斯小伯颜还在赤颜人手中，若咱们举兵东征，万一……！”

    脱里.不歌说到这里便没有在说下去，但他的意思在座诸人却全都明白，万一赤颜人一怒之下杀了哈萨尔，那这位年近半百的帕罗左谷贤王可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是啊大王！纳古斯小伯颜可还在敌人手中啊！”

    ：“本王知道哈萨尔还在赤颜人手中，可这仗不打不行啊。”

    纳古斯.查甘深深叹了一口气：“今年草原大旱，本就饿死了不少牛羊，加之初秋时大汗东征西域失利，若不能在第一场雪来临之前抢到足够的粮食，不知道有多少族人挨不过这个冬天，所以为了帕罗，为了更多的族人能活过这个冬天，也只能牺牲哈萨尔了。”

    说到这里，堂内众人皆不说话了，因为纳古斯.查甘说得不错，与八十余万的帕罗人相比，一个纳古斯.哈萨尔的确算不了什么。可是，堂内众将皆为纳古斯.查甘心腹，他们实在不愿这位为帕罗征战一生的老将，在年近暮年时还要经受丧子之痛，一些将领还要准备在说些什么，可他们还未开口，便被纳古斯.查甘抬手打断。

    ：“诸位，为了大汗，为了帕罗，请诸位备力一战，本王已传令驻守叶西城的脱脱.阿里万骑东来，待大军一到，兵发紫叶！”

    既然纳古斯.查甘以发下军令，在座诸将也不好在说什么，于是连忙起身齐声应是。

    望着大步离去的众人，纳古斯.查甘原本站得笔直的身体忽然间便佝偻了下来，一双有神的老眼中也开始闪动起了泪花。他虽表面毫不在意，但身为一个父亲，他又怎会舍得自己的儿子去死呢。刚接到儿子被俘的时候，他最先想到的是发兵将儿子抢回来，之后又想到过以停战甚至于撤兵来换取儿子的安危，不过当他每每想到草原上那早已饿得面黄肌瘦，嗷嗷待哺的几十万牧民。想起将东部数个万户，七八万将士交到自己手里的汗王，纳古斯.查甘无论如何也做不出以撤兵求和来换取儿子安危的举动，无奈下，他最终只能一边调兵遣将，一边为儿子的安危暗自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