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香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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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祠堂

    闵府外院东侧接建了一个院子,正面三扇黑油大门,中门稍大,门上方悬一块匾,写着“闵氏宗祠”四个字。

    进门院子里古木参天,荫森蔽日。一座两层楼阁耸立在院子中央。

    楼下五间,正中那间为“忠政堂”,乃家族议会之所,平日里都关着门。忠政堂门口设一个青绿古铜鼎,大气肃穆。

    楼上合而为一,即是闵家的祭祀厅。正门上方有“怀德堂”横匾一块。屋内灯烛辉煌,摆满祖宗牌位。大理石地砖铺就的地面上一排排蒲团拜垫,摆放整齐,供下跪叩头之用。

    东墙角,有圆门通第二进院子。推门进入只见迎门一带翠嶂挡在面前。打通山墙,与东、西廊相接,廊庑下约有二十多间房。西回廊的尽头通往闵府大花园。从山洞进去,起初狭窄得仅容一人通过,又走了几十步,突然变得开阔明亮了。

    只见层层梯田,油菜花灿若金色的朝霞,山谷盆地中的小河,河边聚集的农舍、庄院。四周围绕着青山,构成了一幅宁静美好的田园风光画卷。

    原来这里是离闵府最近的一个田庄,不仅供应着府里的用度,祭祀供给之费也出自此。家塾亦设于此庄上。

    闵家有家训:祖宗虽远,祭祀不可不诚;子孙虽愚,经书不可不读。

    此田庄亦是家塾,因此田庄的管家都必须是主子信得过的人。如今田庄上的管家闵十全便是柳氏的亲信。

    田庄坐落在玉阳城外七十多里的梅岭,老春头每日走大路往府里送菜需半日。二爷闵直松每日上学从山洞进去,外面早有小厮们备下小竹轿候着了。只等爷来抬起轿子,打起油伞便往学里去。

    是夜,怀德堂。

    柳氏并没有跪着,而是坐在一旁的大圈椅上。绿肥、闵十全家的,还有两个房里的小丫鬟陪侍在侧。

    这时,绿绕推门进来。

    柳氏抬起眼,“你怎么来了?”

    “夜里风大,我把银狐轻裘披风给您拿来了。”一面说着一面给她披上。“自打您生了孩子以后,就比一般人怕冷。”

    “还是你想着我。”柳氏拍了拍她的手,眉眼间是掩不住的疲倦。

    绿绕又给她捶腿,“想不到一向好性儿的老太太,也会让您如此难堪。赶明儿府上,怕是都要传遍了,我们这次可是吃了大亏了。”

    柳氏面无表情地道:“陆夫人亲自上门来提亲,且不说这是多好的婚事,就拿能和陆夫人处好关系来说,我都没有理由拒绝。”

    闵十全家的道:“就是呢,陆家生意做得大,太太您虽然管家,但城里最赚钱的好几十间铺子,尤其是武峰县那处最大的庄子,那是府里主要的财产进项。这些都一直是老太太的人。”

    “可这些都是老太太和原来太太的陪嫁……”绿肥话还没说完,便被绿绕冷声打断了。“你闭嘴,你到底是谁的丫鬟?”同时闵十全家的在她小腿肚上一踢,绿肥被迫跪倒。

    柳氏站起打骂道:“烂了舌头的蹄子,口里一似嚼蛆似的,不知说的什么。什么原来的太太,郑氏她就是个短命的。她要不是前任宰相之女,就凭她那肥猪模样儿,老爷会看得上她?你和她倒是很像,打发了你去伺候她那肥猪女儿倒是很配。”

    绿肥头发凌乱地跪着,一动也不敢动。柳氏骂痛快了,又照着她脸上啐了一口。

    她们不知道的是,适才屋顶上,有黑衣人悄悄揭开了瓦片,此时都还在暗中窥探着。

    “太太您消消气儿,别为了这么个东西气坏了身子。”绿绕轻轻拍着柳氏的胸口,复又扶她坐下。

    闵十全家的不屑地扫了绿肥一眼,心里冷笑:平日里看你做事老实,没想到是这么个死脑筋,还说什么是老太太和原来太太的陪嫁,这不是明着打大太太的脸吗?需知大太太只是个刑名师爷的女儿,当时虽然冒的是县令千金的名儿,但县令只是给了一万两银子的陪嫁。到四太太上,县令早早的便遣人来玉阳,给物色了八间铺子,一座三进的小宅子,另陪嫁不知多少珠翠金银,绫罗缎匹。真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你好死不死的还拿到明面儿上说,挑明了大太太身份低贱,有不起嫁妆。

    “滚!别让我看见你。”大太太厉声道。

    “还不快滚出去。”绿绕把她拉扯起来,命令一旁的小丫鬟把她推出去,复又把门关上。

    “太太,我们接下来怎么办?”绿绕小声地问道。

    “四姑娘虽是庶出,但自小在老太太身边长大,我也知道这次会得罪老太太,心里早有准备。倘若问起,我自有一番道理。没想到那死老太婆不肯见我,蔡嬷嬷那母大虫更是可恶,仗着老太婆的势逼得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说到这里,柳氏轻叹了口气,“不跪就是不孝顺,这么顶帽子要是扣在头上,我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那就这么……算了?”绿绕不信地问。

    “放心吧。”大太太的背向后靠,“这盘棋下到最后,还是我们赢。你也不看看陆家是什么背景?那光是有钱吗?虽然闵家是侯府,但人陆家是忠靖侯府的姻亲,忠靖侯府比咱们北定侯府更为显贵,更别提他们家有一位正值圣宠的昭仪娘娘了。”

    绿绕、闵十全家的听了,一脸讳莫如深。

    柳氏笑了笑,“即便闹到二老爷那里,在区区一个庶女和忠靖侯府的姻亲家面前,相信他会如何选的。到那时,老太太再不愿意,那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

    “笑到最后的还是太太。”闵十全家的一副谄媚的模样。

    绿绕口里也说着恭维话,“太太高明。”

    “什么时辰了?”柳氏问。

    门外的绿肥因为刚哭过,压抑着声音道:“三更了。”

    闻言,柳氏站了起来,“三更了,那咱们到周姨娘屋里坐坐去。谁要一直待在这里陪这些死人。”

    听她说这么大不敬的话,闵十全家的和绿绕相互交换了下眼神,随即跟上。两个小丫鬟随大流,主子和有体面的去哪里她们就跟去哪里。

    孰料,柳氏对她们道,“你们两个和绿肥留下。就守着门口,哪儿也不准去。以免老太婆的眼线发现我不在祠堂,又生出许多事来。”

    两个小丫鬟答应“是”。

    随即柳氏携了绿绕和闵十全家的从东墙角的圆门进入了第二进院子,原来周姨娘的寝处就在廊庑下的一个两间厢房里。

    房顶上的黑衣人身法之快,几个纵跃又来到了周姨娘住处的房顶上,复轻轻揭开瓦片。

    只见这是一个普通厢房,房中摆设简单干净。对着门摆放着一张松木做的八仙桌,上有水壶水杯。白绫纱帐从房顶垂落下来,衾褥也十分朴素。往里间看去,却被高挂的锦幔遮挡,隐见里面香烛辉煌,想来那里就是佛堂。

    闵十全家的正要敲门,屋里的人突然就把门打开,开门的是周姨娘身边的陈婆子,随即将三人让进屋去。

    柳氏嫌弃地打量了一眼周姨娘的房间,闵十全家的赶紧掏出帕子擦了擦凳子,随即柳氏在桌边坐了。“姨娘可是知道我要来?”

    这时,周姨娘携了一个丫鬟从佛堂出来,但见她穿着白底撒朱红小碎花长身褙子,乌油头发绾成乌蛮髻,容色姝丽,脸上不施脂粉,秀气的眉宇间隐有一股天然的清郁气韵。她给人的感觉端庄稳重又疏离静默。

    “请太太安。”

    “我还是叫你青庄吧。”柳氏道,“你看你住的什么样子?要不还是搬回懿祥堂的西厢房,你我一处住着。”

    “谢太太美意,这里虽然简陋,但难得清静。况且这么些年,我也住习惯了。”她亲自为柳氏奉茶,“我现在算是在家的居士,留在这里照管祠堂,也算是尽我一份心了。”

    柳氏当然不是真的要周姨娘搬到自己院儿里,只是嘴上客气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