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协要给吉奥尔戈斯的礼物是叶绿素。

    目前阿达瑞尔星的生存形势大概如此：

    “原始汤”中的丰富有机物基本被消耗殆尽，第一次生命萧条后，生命不得不开始自养活动。

    首先是来自13个“亚当”古菌直接遗传的后代，利用同位素辐射生存的“亚当”族群在阿达瑞尔星竞争链的顶端。

    作为行走的辐射源，他们轻松在矿区和周围区域排挤了其他所有古菌种群。

    但他们的盛世仍然是局部的，即便程协已经通过造山运动在阿达瑞尔星上创造了更多同位素矿脉，整个星球上富矿区的覆盖率差不多只有千分之一。

    千分之一放到蓝星上只相当于一个西班牙的大小，远远不够。

    真正意义上和非亚当系古菌竞争的，是生活在贫矿区以及无矿区的“亚当”亚种。

    他们不像他们的纯血兄弟那样一半以上的基因都为放射性元素准备的，而是与其他古菌混居，相互交流遗传物质，拥有着其他古菌的自养反应链和代谢特点。

    同位素对他们而言更像是防身的武器，毕竟在与非亚当系的竞争中，具有更高放射强度的一般跟能把基因遗传给后代。

    “亚当”族群就是这样，纯种和亚种一起依靠着矿区生存。

    而原生古菌方面，他们的纯种还遵循着原本蓝星的进化速度，不能摆脱热泉口天然而稳定的氢离子定向流动来获取能量，占据海底热泉口与火山地带苟延残喘。

    更多则是在环境和“亚当”种群的压迫下进化出了物质“视黄醛”。

    视黄醛能吸收阳光中最充沛的绿光，产生有机物，为自己提供能量。

    这意味着他们可以自食其力，摆脱热泉口。

    而程协选择叶绿素，是因为视黄醛和叶绿素虽然都靠阳光的能量自养，但也有不同。

    绿光是恒星光谱上最强的波段，在蓝星上，同样率先诞生的视黄醛就是针对绿光的。

    而后，蓝星上诞生的叶绿素则绕开视黄醛占据的绿光，吸收其他波段。

    （叶绿素不吸收绿光而反射绿光，因此叶片呈绿色）。

    所以两种吸收光的形式，单单从光谱上分析，是完全可以共存的。

    可以共存算是程协为吉奥尔戈斯准备的退路，不至于选择叶黄素去直接和“视黄醛”种群硬碰硬，被灭绝了就不好玩了。

    但卡尔看了程协的设计，以及计算出来的叶绿素合成工序后，感觉程协还是武断了些。

    【卡尔：塔什先生，我不得不提醒您，骰子表达中性基因的作用是有限的】

    【如果您一定要创造叶绿素的话，很可能失败。】

    有人说叶绿素是靠基因突变改变酶的结构诞生的，这种论调只能糊弄中学生。

    事实上叶绿素的代谢路径和反应链复杂得惊人。

    这么长的代谢链，想要像放射性那次一样靠无数生命去堆，卡尔怀疑程协的混沌神格是不是在朝着属于“黑暗”领域的“屠杀”发展。

    程协闻言笑了一笑。

    “卡尔，你要理解，并不是任何工作只能无中生有。”

    程协放大了矿区“亚当”古菌的结构，细胞内，它们时时刻刻都在产生一种物质。

    大分子杂环化合物：卟啉，被用于在辐射环境下保护蛋白质和遗传物质。

    “卡尔，看叶绿素的中间。”

    【卡尔：叶绿素的中间环和卟啉相似。】

    “只缺螯合的镁，意味着我们可以直接照搬卟啉的大部分生产线。”

    “记住，卡尔，‘演化的起点不一定是代谢的起点’。”

    【卡尔：所以您早有计划让“亚当”古菌先在放射环境中进化出卟啉，为后来的叶绿素做准备？】

    “不完全。”

    “其实我对概率的要求很高，简单来将，‘亚当’古菌进化出卟啉并不是一个低概率事件。”

    “而且我没有多余的骰子去为他们选择卟啉。”

    “毕竟，世界上本来就有卟啉。”

    程协翻开自己的记忆让卡尔看。

    这张图描绘了三千多万年前的“原始汤”的组成。

    果然除了氨基酸，核酸，卡尔也看到了尿卟啉及其类似物，它们也早在宇宙射线中诞生。

    但他们并不是碳基生命生存繁衍所必须的物质，所以才被一直被雪藏。

    “所以我把他们丢入一个逼迫他们选择的，极端的环境中去。”

    “同位素逼迫下，他们要么死，要么就去用卟啉。”

    要是没有卟啉，在最初“亚当”从放射区诞生时，死亡的细胞至少要翻4个数量级。

    “结果他们依赖着卟啉，卟啉供给他们防御辐射的保护代谢链，而当环境中卟啉耗尽，他们会——”

    【卡尔：去合成卟啉。】

    “对。”

    刚刚投掷的最后一个骰子渐渐生效，叶绿素果然在卟啉的生产链上逐渐被延伸出来。

    。。。。。。。。

    三万年后。

    卡尔有点忍不住了。

    因为永恒之树吉奥尔戈斯的第一步似乎不容乐观。

    【卡尔：塔什先生，您所谓叶绿素，就这？】

    “卡尔，我们用的是尿卟啉。”

    “而蓝星上的叶绿素，要先从尿卟啉到粪卟啉原，然后再为原卟啉原，最后才氧化为效率最高的原卟啉。”

    【但是您的叶绿素效果实在不好，我们已经没有骰子了。】

    现实世界中，叶绿素完全没有给吉奥尔戈斯种群降维打击式的竞争力。

    吉奥尔戈斯的种群在与原生“视黄醛”种群，甚至“亚当”种群的竞争中都压根不占任何优势。

    只能说靠着“视黄醛”拒绝的非绿光光谱区段在苟延残喘罢了。

    就像卡尔怀疑的那样，叶绿素的合成链是最大的败笔，太长了。

    现在的情况打个比方就是是程协替吉奥尔戈斯种群发明了无壳步枪，然而它的性能和有壳步枪还几乎一样，空占亢长的生产线，结果只能拖累自己。

    【卡尔：塔什先生，您为什么不直接整合亚当族群和“视黄醛”种群专长，全部给吉奥尔戈斯的呢？】

    好问题。

    “因为我要给吉奥尔戈斯的不仅仅是一件求生工具，还是一件武器。”

    。。。。。。。。

    武器即是氧气。

    视黄醛的光合作用与氧气无关，而叶绿素光合作用产生氧气。

    程协一开始就计算过，他能创造的尿卟啉叶绿素，在生存的竞争中最好也只能和“视黄醛”半斤八两。

    但氧气是加分项。

    在叶绿素出现之前，阿达瑞尔星球的大气一直是水、氢、氨、甲烷、硫化氢、和二氧化碳的天下。

    大气中，氧气都是稀有气体，更别提原始海洋了。

    因此阿达瑞尔星球的生命进化历中，除开吉奥尔戈斯自己的种群，还从来没有一个种群为氧气，这种在化学上极度活跃的气体做准备。

    那么把他们丢到富氧环境中去会是怎么样？

    首先赖以生存的蛋白质螯合物中，金属元素会被氧化，蛋白质变性失去作用。

    然后内部储存的金属元素被氧化，反应过程大量放热。

    通俗易懂，他们会在饥饿中被自己身体活活煮死。

    蓝星上的人类呼吸新鲜的氧气时很少想过，他们所生活的，由有氧呼吸组建的盛世，是许多亿年前一场古老巨大战争的遗迹。

    在那场生存战争中，蓝藻一派“违规”使用了叶绿素，氧气氛围随即杀死了和蓝藻竞争的古菌。

    毕竟，竞争的最好手段就是破坏，破坏的最直接手段就是战争。

    这就是所谓“氧气战争”。

    程协替阿达瑞尔星球选择了一场相同的战争。

    随着氧气的积累，吉奥尔戈斯的种群终将繁荣广大。

    当然，这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随着大气中含氧量的升高，这场氧气战争才会逐渐波及全球。

    “卡尔，不如记录一下战争的过程？”

    【卡尔：如您所愿，塔什先生。】

    【氧气战争第一年，大气氛围氧气含量：低于0.001%】

    吉奥尔戈斯种群依旧不处于不争气阶段。

    大气中，千万年积攒的甲烷，氢气都是新生的氧气的敌人。

    它们与氧气的化学反应阻止了氧气的积累。

    不过，吉奥尔戈斯种群并没有有氧呼吸的硬性要求，日子也得过且过。

    【氧气战争一万年，大气氛围氧气含量：低于0.001%】

    瓦纳刚大陆对富集氧气来说真是相当糟糕，季风无时无刻不在混合着不同的气体。

    卡尔甚至怀疑程协的计算出了问题。

    毕竟要是选择深渊和海洋，至少能得到一片单独的氧气富集区域。

    吉奥尔戈斯种群也得增长到一定数量才有利于氧气的富集啊。

    【氧气战争两万年，大气氛围氧气含量：低于0.001%】

    糟糕的情况在继续，同位素矿脉被地震掩埋了一部分，纯粹“亚当”种群对“视黄醛”种群的压制力减弱了。

    【氧气战争三万年，大气氛围氧气含量：低于0.001%】

    亚当种群势微，吉奥尔戈斯种群与“视黄醛”种群的竞争更加剧烈了。

    【氧气战争四万年，大气氛围氧气含量：低于0.001%】

    程协让卡尔不要急躁，蓝星大气氛围氧气含量从0到1%用了40亿年到24亿年一共16亿年的时间。

    【氧气战争五万年，大气氛围氧气含量：低于0.001%】

    吉奥尔戈斯种群确实生长了，然而“视黄醛”种群更快，他们已经快统治星球了。

    卡尔表示自己想骂人，程协保证自己一定会帮卡尔创造一个可以被骂的人。

    。。。。。。。。。。

    这场困境一直延续到氧气战争一百万年。

    这一百万年间，由于同位素矿脉逐渐衰微，“亚当”种群的领导力不断下降；

    而持有武器吉奥尔戈斯种群还在焦头烂额地对付大气层中的甲烷，氢气。

    只有“视黄醛”种群疯狂蔓延。

    他们吸收绿色光线，所反射红光和蓝紫光，合并形成了独特紫光。

    “视黄醛”种群把紫色蔓延到整个星球的海洋，大陆，山脉中去。

    最后星球级别奇观在阿达瑞尔星上发生了：

    整个阿达瑞尔星终于被彻底染成了紫色。

    卡尔玩心大发，准备给“极具重要意义”的一天树碑立传。

    卡尔甚至不惜余力变回了之前的黑色彗星形态，在特殊材质的合金矿区上铭刻：

    【卡尔：氧气战争一百万年是整个阿达瑞尔星最具意义的一天之一】

    【这一天阿达瑞尔终于第一次被一种纯色覆盖，第一次被同一种生物统治。】

    【我宣布，从这一天开始，阿达瑞尔星的行星色被定为紫色。】

    文字被卡尔赋予了某种伟大力量，使得它能被任意一种智慧解读。

    【请问塔什先生有什么感想吗？】

    程协：……

    “没有感想，我的孩子亚当和朋友吉奥尔戈斯都还在痛苦中挣扎。”

    【卡尔：塔什先生，您真的没有感想吗？据说石头是存留时间最长的记录方式之一。】

    “这并不是多么值得纪念的日子，卡尔难道没有见过行星变为纯色吗？”

    【卡尔：塔什先生，这对我来说确实挺新奇的。】

    【几百年前，我已经累计从王庭离线3333.3333万年】

    【从今往后，宇宙暗面不会再接受我的回归，宇宙法则应允了卡尔的重生。】

    “那真是恭喜你了，卡尔，就刻上‘欢迎卡尔神的回归’吧。”

    “不过离线的纪年是怎么计算的？我的阿达瑞尔上，一年可要比蓝星的一年要长得多。”

    卡尔一边雕刻一遍回答：

    【塔什先生，时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数字。】

    重要的是数字。

    还挺符合程协的审美。

    他决定提醒一下卡尔：

    “卡尔，石头并不能为你保存很久的信息。”

    程协弥漫全球，所以一般在阿达瑞尔星上的地理事件的预言中具有一定超越性。

    他带着卡尔来到瓦纳刚大陆的中心，那里有一处内陆湖。

    “你看出来什么了吗？卡尔？”

    【过高的盐分。】

    “是的，卡尔，盐分渗透到了内陆，海水带来的。”

    就像程协一开始告诫卡尔的那样，瓦纳刚大陆从来都不永恒，板块终将带着瓦纳刚四分五裂。

    阿达瑞尔星终将拥有许多快大陆，或许有一天被命名为“南北美”，“非洲”，“大洋洲”与“亚欧”等等。

    高盐分象征海水，海水已经渗透到如此深的内陆。

    大陆下的板块恐怕已经开始土崩瓦解，水流会很快摧毁最后的平衡，一场宏伟的迁移即将开始。

    “卡尔，你的纪念碑马上就要被不同的大陆带走了。”

    程协不得不告诉卡尔，祂的石刻在一条断裂带的中心。

    【被带走是无可奈何的，塔什先生。】

    【但这些事情永远在您的记忆里，不是吗？您才是阿达瑞尔星的纪念碑。】

    程协这才意识到自己原来被卡尔饶了进去，卡尔所作所为只是在帮程协加深印象。

    “狡猾的家伙。”

    【卡尔：我没有坏意，只是想让你记住。】

    “这有特殊意义吗？卡尔？”

    【意义取决于理解，而阿达瑞尔的意义您要去问您自己。】

    【您才是阿达瑞尔星的神明。】

    【今天，您第一次创造出来能统治整个星球的种群。】

    卡尔认为，即使是“视黄醛”种群，所有生命依然可以归结为程协的第一颗骰子。

    但程协并不觉得自己有必要记住这一天。

    因为他不觉得有什么成就感，他的作品是亚当和吉奥尔戈斯，从来不是无名无姓的“视黄醛”种群。

    更何况在混沌神明的神格中，也从来没有什么“即使不爱，也别伤害”的美德。

    程协早就决定了要毁灭这一种群，因为他被伊琳戈的思想钢印蛊惑，一定会去为吉奥尔戈斯成就他作为古神的命运。

    一切阻碍在进化路途上的障碍，程协都会无情地将其碾碎。

    而这颗紫色星球上的生命并不知道，创造了“视黄醛”种群的主，终究会毁灭祂的作品。

    这一天，地动山摇。

    波及整个瓦纳刚大陆的地震中，大陆漂移彻底拉开帷幕。

    吉奥尔戈斯就在其中一条断裂带上，他和他的种群沉入海底，那里，会有一片缺少甲烷，氢气，足以富集氧气的沃土在等着他们。

    地震中，更多的同位素矿脉也在不断浮现，古老的“亚当”族群也再度苏醒，在同位素的加持下开始了新的扩张。

    虽然说遍布紫色阿达瑞尔星上的“视黄醛”种群，地震似乎只是给他们划了一个小小的伤口。

    但他们的末日即将降临了，因为他们的造物主程协，谋划了几千万年要毁灭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