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紧她的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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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交错

    我们回到那个夜晚吧——接着我点了点头,在黑夜之中我不知这样是否有用,不过他似乎是看见了。

    “哈哈,那就好。”接着转过头对藏笛说,“沅同学是个不错的男孩。”藏笛听到这句话低下了头,昏黄的月光下映衬着她苗条纤细的身影、水润脸庞的侧影,如同一颗已经成熟的蜜桃,就要落在我的手上。

    我们中间一阵骚动。

    “诶?你们中间是什么?”对了,沅月还在这里!我们太过沉溺于自己的世界之中,忘了帮着这流浪的小男孩藏起来。月爸爸捂了捂鼻子,“我怎么闻到了一种奇怪的味道?”该形容他的鼻子像狗一样灵敏吗?我们只是痴痴地愣在那里——我只想到带一个满身污渍的小乞丐来藏笛家一定会受到月爸爸的鄙夷和嫌弃。

    月爸爸打开了拿在手中手电筒,猜想他刚才是猜到我和藏笛在这里的,因此不打开手电筒打扰我和她的雅兴;而此刻那强烈的光线透过了黑暗的夜晚,一束束灰尘在沅月和他之间飘动又落下,直往沅月的身上照着。我看向沅月,却注意到了藏笛:她的面色白得如同刷白的墙壁,在光线的照射下反射着惊慌的神色;水灵灵的眼睛中瞳孔无限放大,仿佛有一场极强的地震正在她的身体里进行着;似乎是经历了不可抹去记忆的恐吓让她丢了魂似的,只留嘴唇在那里想张开又闭上。

    突然强烈的灯光,使得沅月睁不开眼睛。月爸爸看清楚沅月后,手中的手电筒掉落在了地上,他的模样似乎也在和藏笛一同惊恐着,那时我还不明白月爸爸为什么不是嫌弃,也不是接纳,而是以这种我难以理解的神态面对着沅月;电筒在地上弹了一下又落回去,光的范围正好照亮了我们四个人的位置。待沅月的视觉恢复过来后,和月爸爸四目相对,那一刻足以让他们认清彼此,记住对方的模样。

    沅月似乎已经忘记这个人是谁了,只是礼貌地说了一句“叔叔好”;而月爸爸听到他的问候并没有改变刚才惊讶的状态,他认出了沅月的声线,更加确定他是谁的儿子了。

    藏笛偷偷给沅月的钥匙还在他的手里。担心月爸爸发现她把存放家产的地方让给流浪者居住而斥责她轻率的决定,于是我一只手拍了拍沅月的肩背,另一只手悄悄握住沅月的手找机会拿走这个钥匙以便藏在自己身上,——就像昨晚故事里的公主藏起手中的信封一般偷偷摸摸——接着对月爸爸说:“月爸爸,他是我们在路上遇到的一个流浪的孩子。他并没有什么恶意,只是想要讨一口饭吃;他是一个极好的很有礼貌的孩子……”现在回过头来看这样的举动真是好笑,除了沅月还小不记事,因此不知面对的这位男人正是爸爸所憎恨的人,也不理解月爸爸为什么要这样对待自己的爸爸之外,其他两人早已各自清楚地知道恐惧的根源,那一刻只有我一人还蒙在鼓里。

    钥匙拿到手了,我把它揣进自己的口袋里藏起来。月爸爸咽了口水,他的表情告诉我他不相信这一切,他不敢相信沅月正是那位由于他自己的贪婪而使得父母皆丧的小男孩,他不相信他已经找上门来了,似乎他不去相信就不会发生。他害怕他,他知道沅月终有长大的时候,那个时候沅月会理解爸爸的死亡,这或许是他唯一一次对于自身贪婪而导致的后果的畏惧并对其忏悔。

    也许以后的日子里,沅月会记起他曾在被迫流浪的日子恰巧经过他们家,还记起他们的住址。是啊,沅月才看了一眼那个信封上的住址就被母亲夺走信封,而即便如此都能在短暂的视觉暂留之中记了那个地方,而这个住着让他感受到失去双亲之痛的人的房子又怎会记不住!月爸爸揉了揉眼睛,似乎在告诉我们他认为眼前的事物都不是真实发生的,或许只是一个梦,他愿意把他当做一个梦,这个梦他不愿意醒来,起码梦与现实无关,梦中的事物不一定需要解决。静寂不断蔓延,饿狼似的,也犹如奔腾的洪水般淹没了每一个人。

    他带着空洞的眼神,转回头,麻木地走回了屋子里。

    我点了点藏笛的肩膀,她像经历了长久的梦境,突然全身颤抖,从木木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你爸爸回去了。”

    “噢……”

    “怎么了?爸爸似乎不反对我们在一起嘛。”

    “不是……不是指这个……”藏笛摆摆头,一颗晶莹的泪珠摇晃着滑落。

    “那是?”

    “以后再说吧,唉……”藏笛抬起头看着我,她那凄楚的模样也使得我心疼,我用手指帮她揩去眼泪。

    “那就别再想了,开心点吧。”我让自己活跃起来,好让藏笛也受到我情感的感染。

    “嗯……”

    “其实你根本不需伤心,你给流浪的沅月以温馨,给了他一个温暖的家,给了他物质上的补足;由于你的存在,他便拥有了此刻对于他来说的必要之物。财富本身并没有什么了不起,任何东西都应该发挥它最有价值的作用。你把幸福给予了需要的人,你也会感受到给予他人幸福时的幸福。”

    “我并不觉得这些财富是属于我的。”

    “啊?”

    “我更认为自己是把沅月本应有的财富还给了他。是的,那封信是我爸爸代人写给他们的。或许讲到这,你已经能猜到沅月和我们家之间的关系了,你也会理解我爸爸为什么见到沅月会惊颤了。或许沅月只是无意间来到我们家门口,可你觉得他会怎么想?他会认为沅月仅仅是巧合路过的孩子吗?而且,既然他都敢在沅月妈妈还在的时候恐吓他们,还非人般把沅月赶出住所,我很怕沅月现在会再次受到伤害。”

    各种记忆的丝线变成一张交织的网,它们不再像以往那样杂乱无章,而是像经过老织女手中的纺纱,按照一定的顺序排列在我的面前。我感受到沅月的爸爸就像无边无际、深不可测的黑暗之中的一根火柴,点燃后又消融在浩瀚无垠的空旷之中。刹那间,那层遮蔽的云翳散去,一切清晰明朗,形形色色的人被我彻底地看透,每个人具有的想法被我合理地推断出来;我也知道世间变幻无常的根源正是人性的伟大的一面和贪婪的一面不分彼此却又互相牵制着,由此,我认识到这是一个由善良和丑恶共同熔铸的世界,而人类最缺乏的便是将黑白交织的世界改造成由善良主导的乌托邦的勇气。只有将夜空点缀上星星,让太阳重新照耀于大地的迷茫之处,才能够让世间的丑恶消失殆尽。

    “他才刚刚得到一个家,总不可能再让他流浪吧?”我问道。

    “可也许他已经看到沅月手中的钥匙了……哎,沅月,你的钥匙呢!”

    藏笛看见沅月两手空空,两眼瞪成了两颗黑珍珠,神情仓皇。我赶紧把藏在手中的钥匙拿出来,消除她一次又一次受到的惊吓。

    “别紧张,别紧张……在我这儿呢。”

    我把钥匙递给藏笛,藏笛收起了自己的表情,但仍喘着粗气,“我怕你爸爸发现,于是趁他惊讶地瞪着沅月的时候,从沅月手中拿过来了。他只顾着震惊了,一定没有发现,你放心好了。”于是把钥匙重新递给了沅月。

    “那你应该还记得去那儿的路吧?”沅月乖乖地点了头,“好的,那自己一个人回去的时候小心点喔。我和姐姐还要在一起多待一会儿。”

    沅月与伸出手的藏笛拥抱,接着又跑向了我的怀里。月光下,沅月走到院子的门口,举起自己尚且稚嫩的手,朝我们使劲地摆了摆。

    “击鼓之后

    我们把在黑暗中跳舞的心脏叫做月亮

    这月亮主要由你构成”

    沅月消失在了夜色之中。一切归于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