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 生来反骨
胸腔中的空气一点点消失,安特感受到女孩痉挛抽搐地身体,本能地想要逃离自己。尽管安特双手颤抖,耳边尽是虚无的轰鸣声,女孩绝望的粗喘一声接着一声,像重锤一般捣砸着他的神经,看着那双清透的蓝色眸子逐渐失去光芒,归于死寂,他久违地兴奋起来。
力道越来越大,安特憋得脸通红,血管狰狞地爬满脖子和额头,他终于掐死了眼前的女孩。
一周前,安特还是一个普通的十四岁少年,只不过有点早熟,有点狡猾,有点自私。
他终年混迹在梅丽大街的各个酒馆、妓院中,如果不机灵点,怕是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天未破晓,安特就得赶早市卖鱼。势汹涌的寒风直喇喇地灌入单薄的灰白旧衣,前一天的积雪被往来的人群、马车碾来碾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响声。商人们扯着嗓子叫喊着,客人们挑挑拣拣,即使很满意货物也会故意压价,刻薄地话语和不屑的眼神在货物与卖货人之间来回扫荡。
安特小时候也曾天真地问母亲:
“难道作卖货人是什么卑贱的事情吗,为什么要这样被人侮辱。”
母亲淡淡地回答道:
“有钱的就是爹。”
小安特又问道:
“那我们去买别人的东西时,也能做爹吗?”
母亲放下手中的杀鱼刀,注视着他问道:
“我们是卖鱼的,但你知道鱼是什么味道吗?”
安特看着母亲瘦削的脸庞和黄黑布满色斑和皱纹的皮肤愣住了,是啊,我们是卖鱼的,可他和母亲从来都只吃救济仓里领来的糙麸皮,这是为什么。
自安特出生以来,从未有一天享受过母亲的奶水,死鱼流出的血水混合着四月的春雨,从铁板槽的缝隙里蜿蜒而下,绝大部分滴落到泥土地里,化作腥臭泥潭的一份子,少部分进了安特的嘴。
没人想到这个孩子能活,梅丽大街的人不抱有希望,连安特母亲也没有任何期待。
他们都是有罪之人,光明神慈悲,他们才有一线生机,但也永远背负罪孽,永远不被饶恕。
所以在当年海神之怒事件后,在王朝南部被押送进圣城兰诺的两万余名“罪犯”中,到如今,仅有一名新生儿,就是安特。
罪犯们被安置在下界最边缘的地方,梅丽大街只是其中一小部分,还有千千万万他们这样的人,做着做苦最累的劳力,吃着剌嗓子的垃圾,呼吸着污浊的空气,还要忍受“老爷们”的鄙夷。
说是老爷,也不过只是下界稍微靠中心一点富人们手下的奴隶,就可以趾高气昂,鼻孔朝天地指使他们。
“你算什么东西!”
说话的是一位尖头鼠眼,身着黄色布衣的男子。
“老爷我错了我错了。”
老怀特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但他的膝盖不听使唤地跪了下去,皮包骨头的脊背颤抖着,不知是寒风的作用还是过于害怕的原因。
“你这老阿杂货,也敢脏了爷的鞋?”
周围卖货人头也不敢抬,更别提出声了,生怕自己喘气声大了,惹火烧身。
安特看向那位老爷的鞋,褐色小牛皮皮面上落下一个黑点,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这可是我的主人赏我的,你竟然给我毁了,老子今天不抽死你。”
男子看老怀特头颅磕在泥地上砰砰作响,泪水混着鼻涕直往下落,更来劲儿了,语气都高昂了几分。
“老爷,打铁本来就会有火星子,但一般飞不了那么远啊。”
话音未落,带刺的鞭子划过空气,带着巨大的响声落在了老怀特身上,尖刺狠狠扎入皮肉,再被鞭子带动,抽出一片血痕。
老怀特咬着牙忍耐,一声不吭。
血落在男子脸上,被他恶嫌地快速擦掉并说道:“脏东西。”
那鞭子上挂着皮肉,垂在泥地里,裹满了泥浆,眼看又要落下来,周围人听到声响,害怕地闭上了眼睛。
可那鞭子没有再落下来,老怀特等了又等,才诧异地睁开眼睛看向男子。
原来是安特握住了男子的手,阻止了他的暴行。
“你是什么东西,臭死了,快滚开!”男人狠狠踹在安特腹部,将他踹出两米远,在泥地里打了两个滚,才堪堪停下来。
安特每日杀鱼,即使天天到河水里洗澡,也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腥臭味。
他就跪在原地,谨慎地低着头说道:
“怀特爷爷身体很差了,再打就要死了,还请您高抬贵手,光明神在上,必将为您的仁慈降下福报。”男人冷哼一声,刚想嘲讽安特他们这种垃圾是不配被光明神眷顾的,就听安特继续说道:
“况且二十三区的德拉克少爷找老怀特定制了一套……玩具,要是把他打死了,老爷您恐怕也讨不着好。”
“你胡说!二十三区的人怎么会来你们二十五区买东西!”
下界一共二十五个区,成圈状,越往里越尊贵,而且低级区低等人不允许进入高级区,高等人也只能向下一级购买所需,二十四区及以上货币可以流通。而在二十五区,无论你如何获得货币,都只能使用货币向救济仓购买最低级的食物。每日盈利需全部上缴,如不够今日份额,就没有食物。
安特一家领到的任务是卖鱼,但他们不捕鱼,会有其他领到捕鱼任务的人去捕鱼,如此物资会源源不断的送入圣城,再被划分成三六九等,送往各个区。但卖货人严禁偷拿货物,他们就像被困在自动贩卖机里的电源,只能被不断榨干血和泪。
圣城就像是一座等级分明的监狱,下等人就是可以随便侮辱杀害的残渣。
哪怕是二十四区的大人物在二十三区的“老爷”们眼里,都只不过是垃圾。
男子认为自己被愚弄了,狠狠挥起鞭子甩向安特,倒刺顺着皮鞭的方向扎进安特的皮肉里,他闷哼一声,按住身上的皮鞭,任由男子怎么挣扎也无法再有动作,安特这才接着说道。
“或许您有听过德拉克少爷爱钓鱼的癖好,他知道老怀特来自南部滨海,特地命令二十四区的米勒老爷找怀特爷爷打造一副特殊的渔具。”
男子又惊又惧,吓得扔开了手里的鞭子。德拉克少爷的恶嗜二十三区人尽皆知,但二十四区却少有风声,他也是因为得了主人的青眼,才窥得一丝真相,更别提二十五区了,这小子怎么知道的,难道是真的?
“不你休想骗我,我就不信除了这个老东西没人能满足德拉克少爷的要求。”男子的声音尖锐起来,听的周围人脑壳嗡嗡作响,不难感受到他的害怕。
安特站起来,向前走了一步,强装镇定地说道:
“但是低等人上升高等人的破区之争极其惨烈严苛,只有极大贡献或者极强战力才有一丝丝机会,你说纵容儿子暴行的德拉克老爷会不会被教廷盯上?”
男子咽了一口口水,呢喃道:“所以他只能找低等人做这件事,这样就可以随便灭口。”
安特又向前迈进一步,贴着男子的耳朵问道:“如果你坏了德拉克少爷的好事,你说这位少爷会把你当鱼吗?”
男子想象到自己成为鱼的凄惨模样,鱼腥味铺天盖地地涌来,恐惧令他几乎失禁。
“快走!快走!”男人呼喝手下,连忙离开了。
安特看都没看男子屁滚尿流的狼狈模样,拉起奄奄一息的怀特爷爷,望着头顶巨大的上界天空城,沉默不语。
他们都没有说,那男人鞋上本来就有个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