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上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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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寿宴闹事(十一)

    箜篌琴瑟骤停,远处的丝竹声期期艾艾若有似无。

    燕王居高临下眼望台下跪着的二人,不怒而威,如庙中的佛龛,早已洞悉了一切却只等着信徒刨肝挖肺贡献自己的所有。

    众人皆放下手中杯盏,瞪大双眼注视殿上,有的甚至下意识得朝大门望去。

    适才还喧闹的崇德殿中突然一下子变得落针可闻。

    窦丛涨红着一张老脸,酒已醒了大半儿了,心内愧恨不已。

    英布细眼低垂,面如土色,用皮囊紧紧收起一身铮铮铁骨,如同一根绷紧的弦。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燕王沉声问道,“何事纷争?”

    言官将事情经过概要又大声陈情了一回,让殿上之人都听了个明明白白。

    燕王不动声色问,“所言属实?”

    英布低下头,先开口认错道,“回禀陛下,窦大学士酒后失言,绝非有心之过,请陛下宽宥。”

    “大学士,言官与淮南王所言,你怎么说?”燕王淡淡问道。

    窦丛本已悔过参半,见燕王不过是惯例询问的样子,又有人抢着为自己保驾开脱,那股酒意瞬间又窜上头顶,脱口而道,“陛下,昭妃娘娘座次排得不对!淮南王的座位和司徒的搞混了,微臣觉得不公!”

    此言即出,燕王面露不虞。

    大公子满脸的晦气嫌恶。

    苏妃禁不住“噗嗤”一声轻笑,轻瞟了姬燚一眼,待苏衍凌厉的目光缓缓扫过来,她才轻捂上樱唇。

    姬燚安静得抬起眸,黑白分明的双眼看向窦丛,仿佛想要将他醉话里的言外之意都听辨清楚。

    窦丛舌头还有些不太利索,但坚持表白道,“历年的宫宴……这项礼制从未混过,想是昭妃娘娘初来乍到,没搞明白。若是放错了,该来同淮南王赔个不是才是。”

    燕王抿唇道,“今日是何日子?”

    窦丛愣怔,片刻答道,“是大公子的寿诞。”说完,看了英布一眼。

    “即然知道。”燕王冷声,“何故口出狂言,犯上作乱,窦丛你该当何罪!”

    窦丛心中一颤,当即往地上磕了个头道,仍直着舌头哭道,“陛下,是昭妃混淆位次,多生事端啊陛下!”

    燕王一听这话,冷笑道,“什么时候朕的后宫也要你指手画脚了,朕竟不知。”

    窦丛痛哭流涕得喊冤道,“下官知罪,求陛下责罚。但忠言逆耳啊陛下,如今的后宫,跟这朝堂之上一样,还有多少燕人?这天下是燕人打下的,难道而今都要还给晋人吗?这些人来自各国,分明都包藏祸心,丘壑一气。昭妃排得这座次用心险恶,陛下不能不查,老臣冤枉啊!”

    燕王伸掌一拍长案,勃然大怒,“大胆!”

    英布额间沁出冷汗,老伙计为自己淌下浑水,却越说越是不堪,再这样下去恐怕会覆水难收,无论如何自己不能不管不顾。

    他抬手一揖,跪得笔挺,恭恭敬敬道,“陛下,大学士为大公子今日之喜,心中欢畅一时喝多了。酒醉之言不可言听,还请陛下看在大学士一番忠心的份上,准许让他回府思过。”

    “酒醉之言才是内心之言呢,你替他说话,只怕他自己未必明白错在哪里。”燕王冷哼,想到“忠心”二字,淡淡的目光四下扫去,“淮南王凭何作保?”

    英布未料及有如此一问,一时不知当如何回答,喉头动了动咬牙道,“但凭臣的一番忠心!”

    这时,殿外忽然有人通传道,“禀陛下,司马进宫了,此刻在宫外求见!”

    燕王平静道,“宣。”

    姜桃一抬眼,季梁一身玄色铠甲已经立在殿门口了,背后跟着小寒、小满,掩不住一身血迹斑斑,沿途走过之处都带着血腥气。只见他将头盔摘下放在手中,三人跪下齐刷刷撩袍向燕王跪拜行礼。

    “回禀陛下,孤山作乱之军今夜已经平息,乱军将领顾丰负隅顽抗,就地正法,臣已验明正身。”季梁朗声道。

    小满抖了抖手里滴着血的布口袋,咧嘴笑了笑。

    众人心中生畏,一缩脖子,生怕他不知好歹得当殿给甩出个人头什么的。

    唯独英布一脸死灰,死死盯着那个布口袋沉默不语。

    “乱军受人指使,牵连甚广,据司徒及顾丰亲卫的供词,乱军之首乃是,淮南王英布!还请陛下明察。”季梁从怀中掏出供词,恭敬呈予燕王。

    燕王令言官将诸项证词当殿宣读。

    言官读毕,满堂哗然。

    英布怒火中烧,一双眼布满血丝,一错不错盯着苏衍,如毒蛇般仿佛随时要将他在桌案方寸间蚕食殆尽。

    苏衍从容不迫得起身出列,抬袖对燕王一揖,道,“禀陛下,淮南王以翁婿之便命臣助他返回封地。臣不允,他又命其女英欢秘密前来接应,如今人正在淮南王府上。”他垂眸从袖中取出折子,递予燕王,看向英布,“微臣不敢隐瞒,陛下一查便知。”

    英布闻言欲扑将向苏衍,季梁一个颜色,小满小寒一左一右狠狠将他制住,令他动弹不得。

    他被踢打了几下终于停下抵抗,贴在地上胸膛几起几伏,嘴里骂声不止,“苏衍!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卑鄙小人!枉老子昔日视你为子!将女儿嫁你保你为官!”

    燕王接过折子,细细查看之后,平静而淡漠得看向英布,“这就是你对朕的忠心?”

    熟悉他的人都明白这样的神情,这是动真怒了。

    十余年的太平岁月,久到已让所有人都忘了,这个勤勉励志的帝王,曾经是从战场上将这个江山夺来的弑杀修罗。这个他用尽一生征伐而得的江山,既是他的梦想,也是他的所有,他不允许出任何岔子,也不允许任何人染指,连想都不可以想。否则他就要将那人狠狠捏碎,从前的田婴也是,如今的英布也是,还有未来的那些人也是,无人能够染指他的帝王之威。

    如此想来,知情之人如今看身旁的英布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就连醉糊涂的窦丛表情也一下子变得肃穆起来,麻烦就麻烦在,这个死人刚才还在为自己作保,自己也还为这个死人说话。

    燕王眸色微黯,看向英布,缓缓道,“淮南王英布,设局谋乱,证据确凿,是为作乱犯上十恶不赦之罪。依大燕律,着,斩立决,诛九族。令赤炼卫十日内清理涉案人员,如有反抗不遵者如违朕令,格杀勿论。”

    季梁俯首领命。

    “大学士窦丛在今日宴席酒后闹事,未能尽忠职守,着,禁军推出午门,斩首示众。”

    苏衍俯首领命。

    说着,燕王看向苏衍道,“苏卿,你多操劳些,人员的查办与顶替,限三日内办好。”

    苏衍躬身应是。

    燕王点了点头,“都平身罢。”

    二人拜过之后,站起身来。

    英布喉内涌上一股腥甜,又骂了苏衍一声,倒在地上也不知是生是死了。

    窦丛抬起头往上觑了一眼,豆大的汗珠纷纷滴落下来,“笃笃”磕起头来,“陛下,当年您起事之初,曾许诺若能得此江山,同吾等同享天下,纵有过错也不会杀臣。”

    殊不知此言,又一次触了燕王逆鳞。

    燕王森然道,“照朕看,连你的全家也一块儿杀了。”

    窦丛抖如糠粒,径自晕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