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涟人生
繁体版

一曲觅知音

    “小赵,拿瓶教父”

    调酒师从酒柜上取下,打开瓶盖,男人接过酒瓶,一口闷掉,打个饱嗝,他那油面发光的头发竟也跟着抖了三抖,“爽”。笑起来,牙齿有些发黄,不知是烟熏的,还是另有其因。

    “唉,伙计,你这妞不错”

    秦登科顺着男人的眼神方向一瞥,“那人我不熟。”

    男人摇摇头笑而不语。

    “抽烟吗”

    “有了,谢谢”秦登科拿出帝豪示意。

    男人看见秦登科手中的烟顿时有些晃神,“伙计,你河南人?”

    “洛水边上的一个小县城,五十里地有熊耳山,八十里地进陕西。”

    “老乡啊”

    “真的?”

    “大河向东啊,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哇,(嘿嘿参北斗哇)(生死之交一碗酒哇)说走咱就走哇,你有我有全都有哇”

    “(嘿嘿全都有哇)(水里火里不回头哇)路见不平一声吼哇该出手时就出手哇风风火火闯九州哇(该出手时就出手哇)(风风火火闯九州哇)嘿儿呀咿儿呀嘿唉嘿依儿呀(嘿儿呀咿儿呀嘿嘿嘿嘿依儿呀)”

    两人用着河南官话整了首好汉歌,也算是认亲了。

    “伙计,敢问姓啥名谁?”

    “晚辈,姓秦,名登科,敢问前辈?”

    “王虎剩”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聊的十分投机,从河南聊的东北,从山西聊到蒙古,从美国聊到联合国。话题全覆盖,政治,历史,地理,经济甚至越来越离谱,还上升到一哲学高度。王虎剩聊到内蒙时,尤其是讲到自己兄弟几个与狼群搏斗时的那份惨状,秦登科那还管他添油加醋了几分,总归听的那是句句入心,津津有味。脸上的那个真诚啊,只差没给他根棒棒糖,哄他入睡了。

    “兄弟会整二胡吗?”

    “会些,高中时有个同学挺爱好这个东西的,我也就凑着热闹买了一个学了几个月”

    “露两手,怎么样?”

    秦登科肺部急剧紧缩,而后慢慢驱逐平缓,“虎剩哥,那我就献丑了,可现在手里可没有能弹的东西”

    王虎剩露出黄牙,神色贼兮兮的露出奸笑,“小赵,安排一下给我老乡整个场地”然后回头对秦登科说,“等着哥去给你弄个好货去”。秦登科好似又想说什么,但一个转头的功夫,人就没了。

    别说二胡了,高中时620宿舍什么乐器不会?吉他,贝斯,电子琴,架子鼓,笛,唢呐,谁要是不会点乐器,下晚自习后必定被忽悠去洗全寝室的袜子。也必定星期三的晚上,宿舍熄灯前的那一刻钟,620宿舍必定会挤满人,干什么?看音乐会啊,干啥!这场盛宴当然不止男生,女生们也会趴在距隔着一条路的窗台上,停下手中要洗的衣物,扬起耳朵欣赏这短暂的一刻。这时刘真龙总会拿着他那把无比骚气的紫色吉他脱离乐队跑到阳台干起独奏,每当楼对面女生们大喊,“刘真龙你最帅”时,他总会风骚的一甩刘海,像发疯似的弹起R&B和弦,再引起一番骚动,而后正好在熄灯时刻退场。不过等到下周三,他就一定会在阳台上洗着全寝室的袜子,一边听着乐队合奏一边摇摆。为啥,这就是单人装B的下场。而等到下下周,刘真龙则又会拿着他的紫色吉他再次作妖。

    也就是一杯酒的时间,王虎剩不知又从那儿提着一旧包,顶着他那标志性的中分与大黄牙屁颠屁颠的跑过来了。

    “兄弟,你老哥我这回可是拉下老脸去求人了,你要是整不好,可得给老哥我一个说法”

    秦登科见王虎剩笑意莹然,便中气满满的打趣道:“哥,恐怕你这回要出大血了”

    王虎剩依旧笑颜如花,递过旧包。

    秦登科接过将其打开,如来是一把红木二胡。二胡不显旧态,看来它的主人定是十分爱护。

    手碰琴杆如丝绸般光滑,趁着灯光秦登科扫了眼琴皮,正儿八经的莽皮制作,鳞纹细密,纹路规则。

    秦登科仔仔细细抚摸了一遍罕世珍宝,长长舒了口气,“哥,我去了”

    王虎剩虽带着笑意,但眼睛里透着一种看不出的异光,“去吧”

    灯光昏暗的酒吧,几乎没人注意这个小心翼翼拿着二胡,即将登台演奏的小伙,不过凡事总有意外。此刻,二楼一个驮着腰的男人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这个小伙。而他身后的两个将近两米的男人,此刻也饶有兴趣的看着小伙,翘首期盼的,等待着,独奏表演。

    悬腿坐下秦登科环视四周,深吸一口,拉起琴弓。旋即,一阵延长幽转的乐声传出,如泣如诉、缠绵委婉,酒吧在场的所有人听者无不一阵唏嘘。

    杨若下自当听见第一声起,无不在寻觅旋音的源头,也的的确确是酒吧唱台的位子太过显眼,一眼望去便能瞧见在酒吧拉二胡的主角是谁,“《安适》,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番滋味在心头。”杨若下看见秦登科拉二胡的手型不断变化,神色由阴转晴,由离愁转为笑颜,喃喃道,“二胡拉的也很好嘛!也不知是否真的是安适”

    王虎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偷偷摸摸的上了二楼,与那个驮着背的男人站到了一起,男人见王虎剩上来,没有说话,只是点头示意,王虎剩笑笑与他一起趴在栏杆上静静的聆听着这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河南老乡,拉的《安适》。

    大约过了4分钟后,旋律突兀转为急速,变得果断有力,那些个快要落泪的酒客也悄然的呼出一口大气,将快要呼之欲出的眼泪给憋了回去。

    又过了一分钟,旋律突然中断、情绪急转直下,十二度的下行滑音、宛如再说,寻芳余琴,肝肠寸断,一曲天涯,惘然何处,觅知音。一阵颤音后,弦落,乐停。

    酒吧里已经能听见呜咽声了。

    也不知停了多久,才出现了孤掌,而后掌声便如雷霆之势蔓延。秦登科坐在漫天掌声中双目全然搜寻着王虎剩,许久不见其踪影。于是乎,他便慢慢走下舞台,捧着二胡去到吧台。

    “你二胡拉的挺好的”

    “多谢”秦登科没有再怼杨若下,而杨若下也没有再调笑秦登科了。

    “你可愿意为我再拉一曲”

    “再请我杯威士忌”

    “服务员,来杯威士忌”

    酒至喉咙,而后入心,散出一阵炙热。

    秦登科在一阵掌声中下台,又在一片掌声中登台。酒吧驻唱很明显刚刚偷偷摸过眼泪,见秦登科再次登台,她也已经不去管自己才补好的妆容到底还会不会花,只是站在一旁如同机械一般的鼓掌。可能她想今天好好放纵一场,就如同她刚刚嘶声力竭唱的那样。

    乐起,全场肃穆。

    这回的前奏起的很明朗。

    秦登科弦至半分,突然开口唱道,“小仓娃我离了登封小县走走

    小仓娃我离了登封小县

    一路上我受尽饥饿熬煎

    二解差好比那牛头马面

    他和我一说话就把那脸反

    (衙皂白)走!在路上我只把嫂嫂埋怨

    为弟我起解时你在那边

    小金哥和侄女儿难得相见

    叔侄们再不能一块去玩

    (衙皂白)走!快走

    再不能中岳庙里把戏看

    再不能少林寺里看打拳

    再不能够摘酸枣把嵩山上

    再不能摸螃蟹到黑龙潭

    (衙皂白)走!快点

    问解差离洛阳还有多远

    (衙皂白)二十里!

    (苍娃白)哎呀我的妈呀!

    顷刻间我要进鬼门关

    我实在不愿再往前赶

    能耽误一天我多活一天”

    王虎剩,“二狗,这小子唱的是豫剧,妈的,小时候逛庙会的时候可没少听这《卷席筒》。还是这乡音听着亲切啊”

    男人听到王虎剩这番言语不由得陷入回忆。

    这下酒客们没了悲伤,只是觉得这高亢的唱法加上这旁白挺有意思,也可能是话儿音太过乡气,人们终是听不懂秦登科在唱些什么。不过听到,问解差离洛阳还有多远,二十里!哎呀我的妈呀,时,客人们看着秦登科那滑稽的语气和表情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一曲终了,掌落离席,酒吧很快又恢复从前那番嘈杂。可能对那些客人们来说是在酒吧里听二胡总归是生活中的一件新鲜奇事,毕竟也没人发如此神经跑到酒吧那二胡拉一首《安适》,再唱一首《卷席筒》。

    “先生,这是刚刚那位女士给您预留的威士忌,还有纸条。”服务员将东西递给刚刚坐下的秦登科

    秦登科接过酒杯,打开纸条,字是很有个性的狂草,不过能让人认全,“秦登科,你很成功的引起了我的注意,姐姐我今天有事,晚上就不帮你暖床了,你先回去把户口本准备一下,等下次见面直接奔民政局把证领了,省的麻烦。哦,对了,别忘了把账结下。姐姐,我这次出门忘了带钱。下次,一定请你。哦,不对。下次,咋俩就应该是法定夫妻了,所以说没有下次了。哈哈,姐姐我真是个经济天才。”秦登科能想象到杨若下写这纸条时的那番得意。可惜她人早已悄悄溜掉,要不然秦登科非要将她骂个狗血琳头,就算骂不过也要同归于尽的那种。

    无奈,秦登科看完纸条后,一脸的愤怒将其揉搓成一团扔到了垃圾桶里。终是喝了几口良酒,才平复下来心情。“赵哥,王哥呢?”秦登科有些腼腆的叫了声正在忙活的调酒师。可能是光线昏暗的原因,秦登科始终没有搜寻到二楼的王虎剩。

    “王哥有事儿就先走了说你把二胡放这儿,就行”

    “哦,他还来吗?”

    “人没说”

    “那我等等吧”

    半个小时,一个小时,两个小时,酒吧的人已经换了一批又一批了。而秦登科至始至终都坐在原地守着那把二胡,等待着。

    三个小时了,酒已经喝了不下二十杯了,烟也差不多空了。

    “久等了吧”王虎剩那中分依旧是那么风骚。

    “也没等多久,”

    “刚刚《安适》拉到一半时,临时有事要忙。比较急,也就没打招呼。”

    秦登科笑笑道,“理解,哥,你的二胡”

    “哦,我跟小赵交代过了,你给他就行”

    秦登科摇摇头说,“想求一个心安”

    两人又闲来聊了两句,就又过了半个小时,当秦登科下意识端起早已见底的酒杯,便突然想起杨若下的酒钱还没有结,转瞬也已意识到时间已经不早了,于是乎这才依依不舍得起身与王虎剩道别,离开了酒吧。

    待秦登科离开不久后,王虎剩在二楼与刚刚趴在栏杆上的那个男人对席就坐了下来,“二狗,你看这小子像不像当年的我们?”

    男人拿起酒杯边喝边微笑道,“有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