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彦没有犹豫地点开了模拟系统，他不觉得头痛之类的事情比现在还要命。

    抛开现在还在地上躺着碎碎念的夕子，切彦很想要大声对着这个所谓的系统发问，但他最终还是只在心中咆哮。

    “你把殿子的记忆影片，也发给其他人了吧。”但当他真的在心中询问的时候，他却感觉到自己的心没由来地平静。

    【……使用者，这是作为第一次通关的奖励发放的，将拯救目标的记忆发放给其他拯救目标，并令其获得三次观看记忆的次数。该方法与方案被写入模拟拯救系统中，为必须发放的奖励。】

    “呵。”切彦轻笑了一声，又深呼吸，却最终什么也说不出来。

    将模拟关闭，切彦依旧感觉到如同潮水般袭来的疼痛，但相比起上次，持续的时间显然要短得多。

    即便如此，他依旧缓了很久，这种直击大脑却蔓延全身的痛楚已经不是切彦可以承受的了，更遑论一般人，若是普通的人遇见这种恐怕超越了分娩的幻肢痛，现在昏死过去显然是最好的选择。

    但切彦不一样，他尝试着忍受这份苦痛，直到他的手脚都几乎麻痹，他额头上的汗珠开始往外密密麻麻的渗出，而身上的血管也开始若隐若现……

    但他最终撑过了这不到一分钟的痛苦，吐出恍若隔世的那一口气，切彦便慢慢蹲下，盘腿坐在夕子的附近。

    “……咿呀！”只在见到他坐下的瞬间，夕子便像是染上了什么疯病一般，哪怕双手双脚都被捆绑起来，她也要嚎叫着用嘴去咬在她面前的切彦。

    她今天没有化妆，没有整理原本就不算长的头发，没有戴着眼镜，没有，什么都没有，她只穿了校服前来，像是赴死，或是要与切彦同归于尽一般。

    为了防止夕子撞到附近的东西，切彦起身，将附近的柜子和桌子都搬开，将一片狼藉的家中稍作收拾，随后又坐在夕子的面前。

    夕子又向着他扑腾上来，她的身躯分明已有些疲软，她的脸上也挂着许久未能睡眠的疲惫，但她的身体里却有着一种别样的动力在支撑着她继续。

    是憎恨和恶意。

    “嘶……唉。”切彦将手伸了出去，递到了她的嘴边。

    虽然身体是泷泽切彦的，但切彦才是痛苦的实际感受者。

    他感受着牙齿凹凸不平的咬合，像是钝器又像是锐器在撕裂着他的手指，磨着他的指节，啃噬着他存在的一切。

    不知何时，夕子松开了口，她原本就已很疲倦，连咬合都难以将切彦的手指咬下，只能制造出几排流着血的豁口，以及纯粹的痛苦。

    “累了吗？”切彦没有包扎手上的伤口，而是任由它流淌着血液。

    “他…不。我的小彦、泷泽切彦还，在吗？”楯山夕子的悲怆已然溢出到了她的世界中，她的言语中，带着一份令人惊慌的愤怒，压抑着的情感被按实到了她每一个吐出的音节中。

    切彦没有说话，他脖颈上的勒痕已经近乎消失了，但只是——

    近乎。

    用染血的手掌，切彦揭开了干净的衣物，将他的领口与衣服一同除下，并打开了客厅的灯。

    沿着微微的疼痛，切彦指着勒痕，闭上了双眼。

    迎接名为眼皮这道礁石的，是哀嚎的海浪。

    这海浪中夹杂了许多的东西，对切彦的怨恨、对自己的怨恨和憎恶、对御京一切的指摘、对同学的迁怒、对那位制造了车祸的死者的厌弃……

    但切彦却能感觉到，唯独只有一件东西没有出现。

    “对泷泽切彦的恨”

    这是绝对不应该出现的，也是没有出现的东西。

    倘若自杀者没有给他人带来困扰，又为何要怨恨自杀者？但倘若连被带来困扰的人都已原谅了自杀者，又如何可以说自杀是原罪？

    前身的泷泽切彦早已没有了牵挂，他与班级里的人大多不熟识，没有父母要赡养，没有子女要养育，甚至他没有朋友，没有那些已经在家中染上了灰尘的爱好。

    如果他的自杀真的对某个人无利，那个人只会是楯山夕子。

    直到此刻，切彦也才终于反应过来了一件事。

    被他称为【断头蜻蜓】的事情，这次并没有发生。

    “嗬……”今日也许是切彦叹气最多的一天了。

    切彦睁开了双眼，他注视着号哭到连嗓子都近乎要失声的夕子：“他，回不来了。”

    他如此说道。

    “我不是他，我不是泷泽切彦，也许你已经从那些记忆的片段中知道了，我是未来人。”

    他继续说道。

    “哪怕是未来，也没有拯救死去的人的科技——那违反人伦。”

    切彦将一切的希望都打碎。

    “你应该也知道我是来救你的。”

    “——”夕子没有回答，她只继续用沙哑的喉头嘶吼着，甚至还想要从地上跃起，咬向切彦的脖颈。

    “我与他是不一样的人，只有一点也许一致。”

    “他不憎恨你，他深爱着你。我不深爱着你，但我不会憎恨你。”切彦继续说道。

    “我知道这不会让你感到好受些。要接受自己朝夕相处的人已经死去，而有外来的其他人占据了他的身体，用他的音容笑貌与你相谈，这非常困难。在你知道了这些事情之后，一切我与你之间的少许交流，都会变成道德的枷锁。”

    “令人生厌，也令人胆寒。”切彦没有停下，他继续说着。

    “你的厌恨不是指向泷泽切彦，而是指向我，指向侵占了他身体的我。”

    “没有但是。”切彦没有停下。

    “可泷泽切彦已经死了。”他还是继续说着。

    “他死在了前几日的清晨，吊死在了自己的家中。而我借用了他的身体，要拯救其他人，我与他不是一个人，我甚至没有他的记忆。所以，我也想要做一件事……”

    “你，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泷泽切彦会自杀吗？”切彦最后说完了话，夕子的声音也随之消失。

    房间里陷入了可怖的静寂中，连墙上时钟的跳动，都发出巨大的声响。

    把盛满水的水杯放在夕子旁边的地板上，切彦简单消毒包扎了一下手腕，随后坐在了她的面前。

    切彦等待着她的回复，哪怕是一个月，他也要等。

    他是来救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