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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给你一个机会杀我

    “万古公子,”上玄明君微微一笑,算是有礼,“离棠可好?”

    “上玄先生,”三年未见,为何第二句话问的就是旁人?万古欲言又止,又为上玄明君添了茶水道:“万古许久未见上玄先生,上次先生留下的残局,我已参透一二,一直想请先生指教……”

    “万古公子,”上玄明君的笑转瞬即逝,打断万古,冷声重复道:“离棠可好。”

    万古愣了一下,恭敬道:“请先生放心,万古医术师承父亲,定可保离棠无虞。”

    “万古,你一直想要拜我为师,却从没认真听过我的问题。”上玄明君脸色阴沉了几分,“我问的是,离棠可好。”

    傅文昭没忍住道:“唉,主人,是你太严肃,吓得万古都紧张到说不清话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情有可原嘛。”

    上玄明君放下茶杯,单挑眉上扬,“紧张?”

    醉花间道:“是啊,你三年没见,突然出现,一出现就不知要搞什么幺蛾子,能不紧张吗。”

    木钟离摇头道:“我看是你们俩太惯着万古了,严师出高徒嘛,说话都这样紧张,以后怎能立足万阵军前?”

    醉花间叹:“别拿你将军府那一套说事。”

    万古内心道:我不是在人前说话紧张,我是只有在上玄明君面前才会紧张。

    万古腼腆笑笑,乖巧道:“是万古的问题,各位叔叔勿要因此起争端,伤了和气。上玄先生,离棠姑娘一切安好,不算重伤,稍作调养即可,只是过于劳累,已经直接在里面睡下了。”

    “嗯。”上玄明君点头,手拄着头,闭目养神,“我在这里等她休息好了回道峰。——今天的事我不希望再发生第二次。”

    后面这句是对其他人说的,傅文昭先是尴尬笑笑:“那我先回道峰准备晚膳等你们回来,先走一步,后会有期。”

    木钟离同时起身,“我也该走了,阻止木蝶被路行止拐跑。”

    “我、我也得回王府了,不然我爹娘该揍我了,告辞。”醉花间尴尬笑笑,也要立刻找借口跑了。

    “等等,醉花间,”千山暮雪叫住醉花间,刚从里面出来,脸色还挂着掩不住的担忧,一脸严肃,披衣出门道:“我与你一同出去,我有话要问你。”

    醉花间心道:刚好不容易和明君解释完又要和千山暮雪解释,欲哭无泪,但是又只得答应。

    一时之间,三尺雪人几乎走完,只剩下上玄明君与千山万古二人。

    万古点燃楼内香料,试探问上玄明君道:“离棠姑娘一睡下,不知何时能醒,为免先生等的太久,要不要我去叫叫她?”

    上玄明君始终闭着眼,道:“不必。”

    万古注意到上玄明君并未饮自己添的茶,又殷勤般道:“上玄先生在此坐着等,总该疲累,不如进去一并休息?”

    上玄明君:“不必。”

    万古:“但是,先生在这里干等着总是浪费时间,要不要上玄先生先回道峰休息,待离棠醒来我再将她送回道峰。毕竟离棠也不是第一次在三尺雪过夜。”

    自三年前一别,万古已经再没能进入道峰了。

    上玄明君:“不必。”

    万古惊讶,还记得上玄明君三年前教自己的时候,说过最讨厌浪费时间。

    万古迟疑片刻,轻步踱步回来,又道:“那……天色渐晚了,先生既然留下,要不要稍后与父亲一起用晚膳?”

    “……”

    上玄明君没再应声,万古心中有疑,一看上玄明君,见他单手拄头,闭目不语,呼吸平稳,没有表情,没有动静,便声音低了几分,试探道:“上玄先生?上玄先生?先生?”

    一声比一声低,几声试探,万古便靠近几分,“上玄明君,睡着了吗?”

    屋内燃着香料弥漫,上玄明君只似一尊静止的雕塑,意料之中没有应答,万古几乎可以确认,上玄明君是真睡着了。

    万古终是绷不住脸,忽而仰面大笑,卸下所有伪装,指着上玄明君道:“上玄明君,想不到吧,有一天你能落在我手里,我也没想到,我准备了多久的迷香,本以为会等到若是非之后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哈哈哈……如今这里只有你我,谁也无法救你,谁也不会知道是我做的。”

    万古的手有些发抖,袖中寒光一闪,竟是掏出一把匕首,走向沉睡的上玄明君,一步,一步,“要怪就怪你太高傲,你医术机关术琴道棋道谋略样样卓绝,却不肯收徒传授与人,尽数自私藏着,我低三下四求了多少次拜师!你看不起我,你一直都看不起我!我原本以为你就是这样的人,直到我看到了离棠,我比离棠早认识你十年,好歹也算在你身边长大,可你呢!你可曾把我放在眼里!你也是,千山暮雪也是,你们都只拿这个突然出现的离棠当亲生,完全没有考虑我的感受,对我从来都是口头敷衍,过去的十年如此二十年如此日日夜夜如此!”

    万古不自觉流出了眼泪,“哈哈哈……你再厉害又如何,自己也不过是个病人,不也是落入了我的手里?如果我拿你的人头送给闻人无恙,他一定十分乐意,他的能力助我一定没问题,一定没问题……”

    万古颤抖的手握紧匕首,看准上玄明君心脏位置,就要狠狠刺入,突然——!

    一只有力的手猛然掐住了万古的手腕!

    万古的手不住颤抖,表情渐变扭曲,惊讶看着上玄明君缓缓睁开的眼,锐利且冰冷,清醒透亮全然不似昏睡。而掐住万古手腕的,正是上玄明君。

    上玄明君手掌用力,几乎要掐断万古的手,万古无力松开手指,匕首落地。可这绝非一个重病之人能有的体力!万古大惊失色,在自己的印象中,上玄明君这些年不都是久病不愈的弱体质吗?他,他在欺骗?“你……!”

    上玄明君冷言冷语:“你的母亲死于南巡查司,你却想献殷勤于闻人无恙。”

    “不对!是千山暮雪的夫人死于南巡查司,而我的母亲,死于千山暮雪!”万古情绪有些失控,“你、你早就怀疑我了是不是,果然一出事就会先怀疑我,小时候也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你们从来不会怀疑离棠!”

    上玄明君松开万古的手腕,叹气道:“唉,离棠听到你说的话,一定会有所难过,”

    万古后退几步,冷笑道:“呵,她再也听不到了。”

    “对,”上玄明君却没有任何慌乱,平静道:“因为你给她下了毒,早在休息之前,也许现在去看,她已经是一具尸体。”

    万古:“你如何知道……”

    上玄明君道:“离棠不会嗜睡,也不是不分场合留宿之人,她知道我在外面,便不会给我找这种麻烦。”

    万古笑,“既然你知道,你还能保持这么平静,是说你当真无情,还是该说,看来你对她也不过如此。”

    “愚蠢至极。”上玄明君似乎有些不耐烦,道:“既然我知道,又怎会不提前避免。你想这么容易就取我性命,实在单纯。你总说我看不起你,可你也未免太小看我。”

    上玄明君起身,直接唤屋内之人,“离棠,走吧。”

    离棠推开门,脸色不太好,万古一惊,“她……没有中毒!”

    上玄明君有些无可奈何,“唉,你刚才也说了,我医术卓绝。”

    万古后退几步,跌坐在地,“对、对、是啊、是啊,你医术卓绝,区区毒素迷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离棠走到上玄明君身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不舒服,“我也本以为不太可能,万古大哥,我本没有怀疑你。”

    上玄明君已经走向门口,“说多了都是废话,走吧。”

    “走?”万古大惊,“就这么走了?你不杀我?你不告发我?你无视我到这种程度?!”

    “那好吧,”上玄明君止步,却未回头,平静道:“今日,记住我的无视,给你一个机会,来日,杀我。”

    万古:“你!欺人太甚!”

    上玄明君没再回应万古,径直推门欲出,“走吧,离棠,这是我说的第三遍。”

    离棠快步跟上,关上房门,关上三尺雪内最后一丝亮光。

    ——

    南巡查司内,闻人无恙摔杯大怒,下属纷纷不敢上前。

    青煞元斟与紫煞擎羊在门口碰面之时,元斟摇扇叹气,示意擎羊,“要不你先进去?”

    擎羊摇头道:“你都不敢进去,我怎么敢进去?”

    “这不一样,”元斟道:“无恙虽然脾气大,但他从来不对女孩子发脾气,除了曲红绡。”

    擎羊:“一码归一码,这次我也没能完成任务。还是你先进去吧。”

    两人正商量着,忽见正发脾气的闻人无恙身子一栽,二人立马冲入内中,一左一右扶住坐下。

    闻人无恙看清来人,刚坐下又立马站起来,“南燕月!我不是让你盯着曲红绡盯着曲红绡,怎么去个魏城就没看住!毫无计划的行动与自焚无异,幸亏他们这次要的只是山河卷,不是我的命!”

    “好好好,我的错我的错。”元斟再次按着闻人无恙坐下,扇子给闻人无恙扇扇风,“消气消气,曲红绡也是作卧底憋得太久,想为你立功嘛,也是想为你好,至少出发点是好的。”

    “我何尝不知她出发点是好的!”闻人无恙再次拍桌子站起来,惊得桌旁笼中红鸟一阵胡乱扑腾,“出发点是好的,就可以与一切罪过抵消了吗!出发点是好的,就足够值得原谅吗!我知道她想为我好,但如果我因为所谓的‘她为我好’而一时心软,那么以她而起的这一切由谁负责!”

    闻人无恙指着外面狼藉,“阿月你去看看,火烧地下书库、折损我兵士、破我机关,我大业还未成,难道还要花费精力财力去重修机关府邸、招兵买马、做这些无用功?”

    元斟略一沉思,“等等,你说机关被破?又是上玄明君?”

    闻人无恙:“我不确定,真正的上玄明君也许来过,但当着我面捣毁机关的是风无衍。”

    “这就奇了,”元斟道,“此道机关术是我从仙界带来的天工巧匠,凡人难解,我只教过风无衍,但上玄明君也……如果不是风无衍教给了上玄明君,不排除风无衍和上玄明君是同一人的可能。”

    “我也想过这种可能,但这只是多个可能性之一,尚待依据。大局计划不能临时改变,眼下最要紧的是进攻西沙一事,”闻人无恙一思考起来,怒气就渐渐平静,全神投入,“过了年关,中原就要进攻西沙,无论上玄明君身份如何,我们都需要他的助力,至少不能是阻力,这是我们的机会,还有若是非,虽然我很敬重这个人,但若立场不同,也只能敌对,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这次的布局不能告诉曲红绡。”

    说话间,元斟悠闲径自饮茶,好像根本没在听人说话,“哦,真好,发那么大的脾气,还能自我消气,看来无恙不需要我们的安慰了。”

    “谁说我消气了,只是怒火影响思考,暂时压下而已。”闻人无恙转头,对一直认真听着的擎羊道:“你那边怎么样了?”

    擎羊道:“他们去往三尺雪方向,我……我没有进行伏击。”

    “也罢,”闻人无恙叹气,“怕是伏击了也打不过他们,你无伤回来便好。”

    “如此便好?”元斟一口茶险些喷出来,“那我刚才白挨骂?!”

    闻人无恙:“擎羊现在是我方重要战力,自然要养精蓄锐。”

    元斟敷衍:“是是是你说的对。”

    擎羊担忧道:“但是大人,你的伤还好吗?”

    闻人无恙:“我好得很!”

    元斟:“当我们两个瞎?你从刚才开始说话就喘不上来气,脸色越来越苍白,拍桌子的手也在发抖。”

    “那可是风无衍,”擎羊道:“在我们面前,你可以不用撑着的。”

    “还不是因为这种事太丢脸了。”闻人无恙抬袖掩面,“我可是穆将军一手带大的高徒,南巡查司的总部,从未有过敌手,怎就遇上了风无衍!”

    元斟点点头,微笑道:“的确,被风无衍打到吐血、狼狈到站不起来、最后只能原地调息两个时辰才能勉强掩人耳目撑着走回来这种事,说出去不太好听。”

    “那你还说的这么细节,是要刺激他吗!”擎羊道:“既然你都看见了,怎么不帮忙?”

    元斟:“我怎么帮忙?我也打不过啊。”

    ——

    已经入夜,上玄明君与离棠二人走在雪中,静默无言,上玄明君先开口道:“提醒你那么多次,现在终于相信我了?”

    离棠道:“我从未怀疑你的判断。”

    “但你亲眼所见之后,总是不一样的。”

    离棠嘀咕:“也没什么不一样,不过如此……”

    “嘴硬。”上玄明君轻飘飘吐出一句,就像冬日嘴里吐出哈气那样轻飘飘缕烟雾,“你聪明,却仍天真,在我提醒过你之后,仍想着能救他感化他,暗地里与他聊天,以为我不知道?这次你看到了,万古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终于准备放弃了?”

    离棠不服气道:“我的确准备放弃了,但据我观察,万古还是有良知在的,一定会有人让他打开心扉。”

    “也许会有那个人,但那个人绝不是你,你的立场很尴尬。”上玄明君顿了顿,又道:“万古尚且如此,你还打算用同样的方式救下一个人吗?”

    “什么下一个?”

    “我赶到的时候,你正在抱她,闻人无恙叫她念平昔。”

    “哼,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我在你面前都没有秘密了,很没趣。”离棠抱着膀,走快了几步走到前面,有些生小闷气不愿与之同行,“我偏要日行一善,做了归做了,结果归结果!”

    上玄明君再次叹气,跟上离棠步伐,“罢了,你若有能力身陷险境而自救,倒也无伤大雅。”

    离棠快走了几步,又停下,回头等了等上玄明君,“对了,方才万古说的那些,我还有些不懂的地方。”

    “我偏不给你解释,你笨归你笨,我懂归我懂。”上玄明君故作同样姿势抱着膀,比离棠走快了几步走到前面,不愿与之同行,与方才离棠生小闷气模样别无二致,只是语气更平静,神色更沉稳。

    “你不仅小气,还记仇!”离棠吐吐舌头,跟在后面。

    “呵……”上玄明君走在前面,几声低笑,轻轻浅浅,融化在夜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