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眼瞎
“不要告诉他们你看得见!”
适应光明之后,我发现大街小巷目力所及的地方都涂写着这句话。
仔细看有些地方还被人用油漆涂抹过,但新干的油漆上又被人写上了新的警告。
刚刚复明的我还没开心到一秒钟,就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一)
全球失明的结果是灾难性的,暴力犯罪、饥饿、失足、火灾,导致超过三分之一的人没能撑过第一个月。
剩下的人也岌岌可危,朝不保夕。
随着大部分电站、通信基站的坏掉,世界陷入了真正的黑暗时代。
一部分人联合起来,以暴力为手段,成立了一个个团体。他们抢劫、杀人、防火,无恶不作。
其中,一个叫做“光照派”的组织凭空崛起,成为了真正的暴力强权。
他们在第一时间将所有的原始盲人都收至麾下,忠心耿耿地执行他们的指令。
在这个黑暗的世界里,原始的盲人有着莫大的优势。在他们的帮助下,光照派迅速占领了通信系统,建立起武器部队,妄图创造一个新的秩序。
所有国家机器都停摆了,少数明白过来的国家迅速和光照派达成了协议,与他们一起共享权力。
据说光照派的领主,是世上仅存的一位能看见的人。
但私下里议论这件事的人,都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在全面的黑暗中,人没了就没了,不会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关心。
光照派之间有一种特殊的联络方式,他们深知,在失明的世界,掌握资讯,就掌握了天下。
一些不甘心的首脑试图组织力量推翻光照派,但毫无例外都遭到了暗杀,甚至被明目张胆地刺杀了,反正也不会有人知道。
在黑暗恐怖的双重高压之下,总会有人率先觉醒。
地下组织创建了新的盲文,一支不甘于暴政压迫的反抗力量已具雏形。
这个组织自称为新天地会,他们的口号是“复明”!
传闻中,我所在的城市会出现一个救世主,他能将光明带回到人间。
我看着墙壁上血红的大字,和满目疮痍的街景,陷入了极大的困惑。
是谁写下的警告,写给谁看?
又是谁试图把它们抹去?
莫非还有人能看见标语?
路上只有寥寥数人在摸黑行走,他们一个个饿得形销骨立,身上衣衫褴褛,颜色也是千奇百怪。
街上杂草丛生,遍地饿殍。
无数的流浪猫狗在路上横行,有的甚至还啃噬着人类的尸体。
天气越来越热,眼见一场大瘟疫就要蔓延开来。
一个看起来很干净整洁的女孩出现在我的视野里,她左手握着一根手杖,右手扶着墙,小心翼翼地摸索前进。
看起来,她此行的目的和我一小时前一样:去道路尽头的大卖场,看看是否能在一片废墟里找到一点残存下来的食物和饮用水。
能在这种极端的末日环境下撑过半年,现在还能上街的,大多是狠人。
可眼前的女生看起来非常柔弱,不知道有什么生存秘诀。
很快我就发现了危险,一群野狗盯上了她,正悄悄地向她靠拢,一如捕食猎物的狼群,竟已出现了分工协作的端倪。
我吃了一惊,想在地上捡一块石头扔出去驱散狗群,忽然,眼角瞟见从另一个方向出现了一队二十余人的队伍。
这个队伍衣着竟然出乎意料地统一,从袖章处挂着的两块叮当作响的铁片来判断,他们应当就是光照会的人。
为首的一位以竹杖点地,其余的人两两拉住前面的人,另一只手持着一条棍子,在两侧不住探着,整个队伍就像一只巨大的蜈蚣在街上游走。
“帮帮我……”一名衣衫褴褛的老者听到铁片的敲击声,踉踉跄跄地走到队伍前面,拉住小头目,忽然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那个小头目被老者吐了一手黏糊糊的呕吐物,厌恶地用手杖在地上敲击了两短一长的三声。
后面队伍闪出一个打手模样的人,拔出腰刀,二话不说,直接将老者割喉,再推到一旁,鲜血直飙出四五米远。我见他们一言不发直接动手杀人,早惊得目瞪口呆。
杀手干净利落地动手,看得出来是个惯犯。杀人后面无表情地回到队伍,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以他听风辨位的身手来看,我睁着眼睛也没法在他手下走上三招。
光照派一行人训练有素,静待杀手动手之后,又像条蜈蚣似的继续前行。
那群野狗闻到血腥,立刻蜂拥而至,扑在浑身抽搐的老者身上乱咬。
姑娘听到前方有异响,站住了脚跟,问道,“有人吗?发生什么事了?”
光照派的小头目猛地发现附近有个年轻女子,沉吟片刻,用竹杖在地上连敲四下。
刚才的杀手听到信号,立刻离开队伍,手持尖刀,如同一条毒蛇一般,悄无声息地循声飘了过去。
(二)
杀手靠近姑娘,放慢脚步,将尖刀收回鞘中,探手入怀,手腕上已多了一条细细的铁链。
看来连敲四下的意思是要活捉。
我一见对方并非动手杀人,顿时胆气粗了不少。同时气愤不已,光照派一听见年轻女孩的声音,便要活捉回去,其用心可想而知。
转瞬间,罪恶的爪子已经探向了她。
那个姑娘姣好的面容略带憔悴,浑然不知危险已迫在眉睫。
旁边野狗啃咬骨头的声音,令她有那么一丝恐慌。
可惜了。在全体失明的世界里,好看的容颜没有人能够欣赏,但好听的声音便是最稀缺的资本。
那姑娘好听的声音,已经让她身处险境。
我知道在一些聚集区里,有些年轻的女子会用身体去交换口粮和水,艰难地生存下去,但往往没过多久就再也没有了音讯。
乱世中谁会关心她们去了哪里呢?
除了我。
电光石火间,我来不及多想,将墙上的警告抛诸脑后,绕过杀手,拉起姑娘的手,在她耳边轻呼一声,“快跟我跑!”
我拉着她的手,甩开步子就跑,许久没有跑动,脚步非常轻浮,姑娘更是跑得艰难异常。
也许是太长时间没和人接触,姑娘用力地抓住我的手,努力地跟上我的脚步。我在跑动之前已经筹划好了路径,便带着她专门沿着弯弯曲曲的小径发力奔跑。
杀手一边追,一边口中喊着什么,我知道,他一定是在向同伴传递着信号。
再用余光看向杀手,虽然他总是被灌木丛绊倒,却一直跟得很紧。
我的一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终于,面前出现了一棵巨大的柱子,我心生一计,拉着姑娘直奔过去,再猛地闪到了柱子后面。
只听见身后一声闷响,杀手直直地撞上了柱子,痛苦地倒在地上哀嚎。
我抓住机会,凑近姑娘耳边轻轻说道,“是光照派在抓人,你跟着我慢慢移动,不要发出声响。”
姑娘很机灵,用手在我手心轻抓两下,头也习惯性地点了点。
在黑暗中生活久了,每个人都有着不让人发现而移动自己的本领。
我拉着她的手,悄悄地向左侧挪动,渐渐地拉开了十几米的距离。
忽然,一个高个身影飞快地奔来,他不用手杖,轻松地绕开灌木丛,一直奔到杀手跟前,听到他哀嚎着有柱子,竟唰地抽出长刀,准确地绕过柱子,朝我们刚才的藏身之处直劈下去。
我心中惊诧不已,若说来者看不见,为何他能轻易绕开障碍物?但若说他能看得见,为什么明知柱子后面没人也要砍上一刀?PDD砍上瘾了么?
那人一击不中,也不多试探,幽幽地转过身来,我定睛一看,只见他双眼上一片白翳,绝对是盲得不能再盲的盲人。
难道他已经进化出了声呐系统?我听说有的先天失明人士天赋异禀,可以以耳代目。光照派网罗的这种高手很多,这也是他们得以称霸世界的绝对竞争力。
他回到倒地的杀手跟前,冷冷地说:“老四,你撞死没有?”
老四似乎非常害怕他,瑟瑟发抖地回答,“没有,肋骨断了两根而已。”
“那你还躺着干嘛?抱窝吗?”
老四强忍疼痛爬起身,问道:“点子跑了吗?”似乎不相信连高个子手底下也会跟丢人。
“嗯!”高个子道,“我怀疑有人看得见!”
“难道是他……”老四惊道,随即就挨了高个子一巴掌,飞出一口鲜血和几颗牙齿。
“废物!”高个儿骂道。
他掏出一个哨子,果断地吹奏起来。
远处的巨型蜈蚣队伍蜿蜒着飞快爬了过来,靠着两排竹杖指指点点探路,竟然跑动得和正常人一样快,日常的训练和配合如此无间,实力着实惊人。
他们很快奔到了高个子面前。
“荀总,我们到了。”小头目毕恭毕敬地鞠了个躬。
“老大,老二,那边!”荀总也不答话,手指一弹,一个石子呼啸着朝前飞去。
老大拉着老二的手,一人以杖点地,一人挥着刀,循着呼啸声向前走去。
荀总口中指挥,左手不停,一枚枚石子呼啸着飞出,音频竟各有不同,一队人马分散成七组,呈扇形分布开来。
其中老三和老四的搜索方向,正是我和姑娘的藏身之处。
这位荀总眼睛虽然看不见,心里却亮如明镜,仅凭借着片断的信息,竟把周围环境判断得七七八八,本领之强,只能以可怖来形容。
眼见杀手们越来越近,我没有选择,拉着姑娘起身就向相反的方向跑去。
杀手们不待荀总发号施令,齐刷刷地朝我们追来。
只听得荀总在后面大喝一声,“抓活的!”
这句话让我稍稍心定一点,带着女孩在灌木丛中蛇形走位,渐渐和杀手们拉开了距离,但女孩显然很久没有进食,很快就体力不支了。
高个荀总也加入了追捕队伍,像长了眼睛一样,准确地择路直奔而来。
我心道不妙,正在绝望之际,眼前出现了一辆黑色的越野车。
我的大脑早已宕机,试着拉开车门,万幸车门竟然没关上。我猛地将姑娘推上副驾驶室,自己从她身上爬过,手忙脚乱地钻进驾驶室。
“关门!”我大吼道。
姑娘摸索着找到拉手用力地拉上车门,我颤抖着找到锁门键,咔哒一声锁上车门。
就在关门的一瞬间,荀总撞了上来,他拉不动车门,便开始用手肘猛击车窗,姑娘那一侧的车窗玻璃上绽放出一朵白色的菊花。
我匆忙地在凌乱的车里翻找着钥匙,祈祷车主离开时没带走钥匙。
“钥匙在车上,否则锁不上车门,”姑娘竟然冷静地说,“还有,无钥匙启动键在方向盘下面。”
我找到按键,颤抖着启动了越野车。
Yes!我内心狂喜。
这时其他的杀手也追到了车前,拼命地拉着车门,敲打着车窗和车体。
我咬着牙,狠狠地踩下油门,撞开怒砸引擎盖的老三老四,碾过他们的身体,冲过花坛,开上了久违的马路。
此时就算荀总是戴宗附体,也不可能追上我们了。
“你,看得见路吗?”姑娘惊魂稍定,问了一个很白痴的问题。
毫无疑问我能看见,这一点瞎子也能看得出来。
“那个,我对这里比较熟。”我没有正面回应。
“你是谁?”她又问。
我像是被雷电击中了身体,心里一颤。
失明仿佛令我的记忆大段大段被删除了,复明后的这半小时肾上腺激素猛增,我竟然完全想不起来我是谁了。
我是谁?
(三)
“我叫春树。”女孩没听见答复,主动对我说。
“我……我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虽然很荒谬,我还是如实告诉她。
“没事儿,你的身份需要保密,我能理解。”春树善解人意地说,“还有,谢谢你救了我。那帮人……”
“他们想要抓你。”我试图向她描述刚才的险情。
“我知道,”春树咬着嘴唇,“我就是从光照派那里逃出来的。”
春树是个富贵人家的女孩,从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失明后,春树和父母躲在一个人迹罕至的阁楼里生活,她母亲有囤积癖,存过不少粮食和日用品。
因此他们前三个月足不出户也支撑下来了,每次趁着下雨天用桶接些雨水。
后来断粮了,父亲想到院子里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
正是枣子成熟的季节,父亲便每天摸到院子里,有枣没枣打两杆子,再从地上摸索着拾起落枣。
有一天,父亲离家后很久没回来,母亲便出去找他,也没回来。
春树一个人忍饥挨饿了数日,知道父母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也伤心地离开了家。
出门没多久,她遇到一个男人,她向男人求助,男人便答应带她去找吃的。
结果,男人转手将她以一桶方便面的价格卖给了光照派。
春树被一群大汉摁住,要轮流凌辱她。她害怕得大喊大叫,忽然出现了一个老妇人,喝止了大汉。
听到她的声音,老妇人便知道春树是个美人坯子。她用一双干枯的手替春树摸了面相,以及全身的骨相,对春树的条件非常满意。
老妇人派人将春树豢养起来,从周围人的言谈中,春树得知了这里是光照派领主的行宫。
领主每个月会到行宫里来,如果侥幸被他看中,收为妃子,那么她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那么,领主真能看见吗?”我看着春树的侧颜,以她的姿色和身材,确实能令大多数男人拜倒在石榴裙下。
“我不知道,也没人敢知道。我只知道领主这两个月都没来行宫,”春树道,“听说他正忙着对付新天地会。”
“哦?新天地会什么时候,还需要领主亲自操心?”
“嗯,”春树点点头,“据传闻,有一个救世主会突然复明,他将成为领主最大的威胁。”
原来真有这样的传闻,难道,我就是那个救世主?
冷静下来后,我渐渐回忆起了自己的身世:失明之前,我是一个小偷。
我于翻墙逾户方面有着过人的天赋,此外,我对房屋建筑也有着过目不忘的本领。
因此,全球失明后,我凭记忆去到了本市的富人聚集区。
没有了安保系统的豪宅,于我如同无人之境。我每天游走于不同的屋子里寻找食物,直到找到一幢无人的房子,便在那里住了下来,偶尔出去打探消息。
可惜不到两个月,附近的豪宅便被几个武装团体占领了,他们进行了地毯式排查,我的临时寓所很快就会被发现。
但外面不见得还能找到食物,我决定搜集完粮食,过两天再离开。
一天晚上,我被一阵奇怪的声音惊醒,意识到有人闯入了房子。
听声音来自地下室,我便拿着刀摸下了楼。
人似乎已经走了。
地下室里原本有个巨大的不锈钢冰柜,但我用尽所有办法也打不开密码锁,只得作罢。
可那天晚上,当我靠近冰柜时,一阵凉风直扑我的面门。于是我意识到,冰柜被人打开过了。
我连忙伸手在里面摸索,里面只有一只空盒子,在盒子里,有个15公分左右的细长凹槽。
正当我诧异之际,一阵风声袭向我的后脑,我本能地一躲,结果自己一头撞上了冰柜的顶部,同时背后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棒。
我头痛欲裂地倒在地上,那人摸索着过来,想要继续用球棒补刀打我,却一直没能命中要害。
球棒打在身上很痛,等我稍微缓过来的时候,摸起刀四处乱挥,忽然,刀头似乎刺在了什么地方。
灼热的鲜血喷了出来,将我全身浸湿,一个软绵绵地身子压在了我的身上。
“你是谁……”对方虚弱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又是谁?”我第一次拿刀捅人,害怕极了,“我……我只想找一点吃的。”
“你……你们休想得到羊肝素……”他似乎不相信我的话,“那是我杨力……毕生的心血……”
我感觉他伸手在怀里摸索,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要论找东西,没人比我这小偷熟悉,很快,那个东西便到了我手里,是一支细长的玻璃管。
我用尽全力推开他,拿着那支玻璃管,向外逃去。
忽然,那个杨力回光返照了,他扑向我,将我扑倒在地,我的头狠狠地撞在了台阶上,玻璃管也碎了。
一阵奇异的香味钻入鼻孔,我晕了过去。
(四)
“你是怎么从光照派行宫逃出来的?”
“其实也不难,这段时间守卫比较松懈,我找机会打晕了一个身材矮小的送饭人,然后把他的袖章扯下来戴在手臂上,叮叮当当地逃出来了。”
春树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袖章,上面还缀着两块铁片。我接在手里,一边开车,一边用余光打量。
金属片制作得很精致,上面有繁复的花纹和编号,是多次直接压制成型的,两块铁片撞击时发出的声音也很有辨识度。
可见光照派为了防伪,花了不少心思。
“你好像对这辆车很熟悉?”我想起刚才惊心动魄的时候,春树表现得非常冷静。
“因为我有一辆一样的车,”春树道,“我喜欢宽大的车,有安全感。对了,你在往哪里开?”
“不清楚,瞎开,”我有意强调了“瞎”字,“不过这里梧桐树和栀子花混合的气味,让我想到了新天地。”
这里确实是新天地,对于萍水相逢的春树,我还不想透露太多,也不愿亲口承认自己其实能看见。
“好怀念,”春树伤感起来,怔怔的眼中盈然有泪光,“好想和妈妈再喝一杯这里的奶茶。”
我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眼光飘向别处。
忽然,天空中出现了一个黑点,并迅速地变大,灰色的形状非常有辨识度,那是,是一台无人机。
无人机迅速地靠近,在能看清细节的时候,机头毫无征兆地冒出了火舌,子弹在前面的道路上打出一排深坑,弹坑很快又延伸到了引擎盖上。
我猛打方向盘,越野车侧滑了十几米后,狠狠地撞在了路旁干涸的水池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安全气囊爆了出来,我们一头扑上去,直撞得眼冒金星,眼见着无人机第一波攻击后,拉升后掉了一个头,又朝着我们俯冲过来。
春树一侧的车体变形得厉害,安全带被卡住了,我扑上去双手并用拆解,一时竟解不开。
“别管我,你快躲起来!”春树焦急地说。
可是这个当口我怎能抛下她不管?
无人机已经发动了第二波攻击,子弹从后方向着车身直奔而来。
看来,我并不是传言中的theone。
(五)
正当我准备硬着头皮迎接这波攻击,春树哭喊着推开我的时候,车前方忽然跑来一个穿迷彩服的男人。
他手持一枚便携式火箭弹,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了瞄准和激发,一道火线直射天际,准确地击中了无人机。
迷彩服抛下一次性发射器,循着发动机的声音,摸索着走到我们车前,拉开车门,不由分说把我拉出了驾驶室。
“还有一位。”我忙不迭地说。
“在门廊里等着。”迷彩服的声音低沉冷静,有一股不容辩驳的威严。
我乖乖地蹿到了门廊里,看着迷彩服干净利落地将春树也救下了汽车带了过来。
“多谢救命之恩。”我衷心地谢道。
“跟我来。”迷彩服摆摆手,并不多说一个字,摸了摸门廊,转头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很显然,他并不能看见,但以耳代目的本领,比起刚才的荀总,也是不遑多让。
“那个……”我问道,“你是怎么击落武装无人机的?”
“现在的防空火箭弹都有热追踪。”迷彩服轻描淡写地说完,又一言不发了。
我拉着春树的手,跟着他左转十几步,右绕几十米,来到一个空旷的多功能厅。
迷彩服领着我们一直走到舞台深处,在墙面上揿了几揿,地面竟然开始下降,出现了一个盘旋向下的楼梯。
“跟我下去!”迷彩服道,头也不回地向下走去。
我看了看黑洞洞的密道入口,心里暗暗发毛。一旦进到里面,我的视觉优势便荡然无存。
春树却并不犹豫,用脚试探着找到台阶,摸着侧壁,一步步地跟了下去。
我把心一横,也跟着走了下去,牵住了春树的手。
不知道转到多少圈,约莫下了二三十米,入口处的光亮处已经变成了一个小点,我们终于到达了一个水平面。
最后一级台阶到底的一瞬间,我的脚猛地一顿,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一阵微不可察的风声朝我袭来,我吓呆了,不知该往哪边躲。
只听“叮当”一声,似乎是迷彩服用兵器替我挡了一下。
“自己人。”黑暗中传来他低沉的嗓音,已经在我的身侧而不是前方。
在这里,我发觉视觉变成了一个劣势,于是索性闭上眼,用这几个月练就的盲行本领,跟着迷彩服的脚步行走。
“口令!”我们所到之处,不时有哨兵喊话。
“门朝大海。”迷彩服回答道。
“三江河水万年流”,我心里不自觉地替他补上了后半句。
如此在黑暗中曲曲折折地走了好几分钟,迷彩服停下脚步,在一扇钢门上敲了个暗号。
“谁?”有人在对讲机里喊话。
“藏狐。”迷彩服答道。
这外号,与他魁梧的外形丝毫不符啊,虽然都是国字脸。
钢门咯咯咯地打开了,里面竟然点着灯。
瞎子点灯,白费蜡,我暗搓搓地想。
眼前豁然开朗,里面异常地宽敞,直赶上头顶的大厅了。
二十几个迷彩服整齐地排成一排,C位坐着一个端正的中年男人。
“会长,我们到了。”迷彩服向中年男人行了个军礼后,站到了队伍中。
“欢迎你,木寸先生。”中年男人听到声音,笑容满面地站起来,伸出手来迎接我。
木寸,这个名字好熟,原来我名叫做木寸,我的记忆又恢复了一点。
很快,我也认出了眼前这位会长,他正是苏省的首富,谌近东。
“我是新天地会的会长,谌近东。”他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绍。
“谌会长您好,谢谢你派人救了我们。”我茫然地伸出手与他相握。
“不忙,我先确认一下对方身份。”谌近东身边的另一个迷彩服低声对会长道。
他倏然出列,右手双指直插我双眼,出手之快,认位之准,视力正常的人也没有几个能做到。
我吃了一惊,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踉踉跄跄地朝后仰面摔去。
忽然眼前一花,接我们进来的藏狐绕到了我身后,轻轻地托住了我,才不至于摔倒。
而袭击我的两根手指,硬生生地停在了我眼前不到三厘米之处。
我虽然吓了一跳,却也对他们的身手无比佩服。
“会长,他应该能看见。”那人回身向谌近东微微一欠身。
“哈哈哈,鼹鼠,你对客人太没礼貌了。”谌近东笑道,“要确认别人看不看得见,费那劲干啥?”
他举起两根手指,问我,“这是几?”
“二。”我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虽然早已知道我是谁,谌近东脸上还是现出惊喜交加的神情,他嘴唇微翕,似乎在努力克制激动的心情,平复了半天,郑重地说,
“你终于来了!”
(六)
密室里只有谌会长和我。
“光照派一直将新天地会视为眼中钉,当作他们一统天下的唯一障碍,一直想除我而后快。”谌会长道,“其实他们不知道,我一直就在新天地。”
“这里诞生了不少伟大组织。”我想起此处的另一个会址。
“是的,我们也希望再燃起一场燎原之火。”
“多亏有你们这样一支抵抗力量,你们就是这个黑暗世界的唯一烛火。”我感慨道。
“不,你才是。”谌会长终于说到了正题。
“我?”我吓了一跳。
“是的,这个世界的终极武力,并不是那批先天的盲人。”谌近东道,“刚才藏狐把你从无人机那里解救出来,你也看到了,他们至少还拥有着精密的无人驾驶制导武器,可以自动追踪大型快速的目标。”
“原来如此。”我回忆起刚才的惊心动魄和死里逃生,暗自后怕起来。
“可是,真正有威力的武器,五大流氓赖以称霸的武器,是什么?”
“核弹?”
“对头!”他赞许道,“那才是国之利器。”
“可是,自从大家都失明后,为什么光照派并没有出动核武器呢?”我疑惑不解。
“因为,他们缺少这个。”谌近东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厚的大信封,又放了回去,“核密码。”
“这么多核密码?”我吃了一惊。
“不,这只是一组远程战略导弹的激活码,目标是光照派指挥部所在的基地——前蒙古国的海军基地乌托巴兰。那里是他们的信息中枢,只要对它进行打击,就能彻底瓦解光照派对全球的指挥,从而推翻他们的暴力统治。”
天呐,我不敢细想。核弹威力如何不言而喻,用它来摧毁一个基地,这个代价是否是人类能够承受的?
“当初核密码的保险设定,需要人眼视觉识别,目的是为了杜绝误判后机器自动进行扫描,所以,尽管光照派抢夺了大部分的核弹,却没能真正激活它们。也正因如此,大量的有生抵抗武装才得以保存下来。”
我倒吸一口凉气,如果光照派真的大量动用核武器,那么地球的确也不会有未来了。
“木寸,”谌会长摸索着抓住我的手,郑重地说,“你是唯一一个可以阅读核发射密码明码的人,人类的希望,都在你的眼里了。”
看着他空洞但真挚的目光,我被深深地打动了。此时此刻,能够一举摧毁光照派的通信中枢,无疑等于毁了它的耳目,世界可以重新建立起新的秩序。
可是,一个强权倒下去,谁能保证新天地会不会成为另一个?更何况,他们还手握着核武器。
发现我似乎还在犹豫不决,谌近东又道,“最最关键的是,所有证据都表明,导致全球致盲的病毒,正是从乌托巴兰暴发出来的。仅仅三天,全世界的人都被病毒感染失明了。”
“什么?”虽然我早有心理准备,但全球暴盲这事……
“我们两个月前,从光照派营救了一名生物学家,名叫杨力,他正是乌托巴兰计划的成员之一。他很早就觉察了光照派的阴谋,因此在研制致盲病毒的时候,特地分离出了一支变异的毒株,可以让人复明。”
杨力?!我想起在地下室被我误杀的人。
现在一切都清晰了,杨力返回自己家中取复明药剂的时候,误以为我是光照派的杀手。而两个失明的人在斗室中殊死搏斗,竟然让我意外复明了。
“那么大街上涂满的警告?”我想起了那些鲜艳的文字。
“是我派人去写的。”谌会长道,“我们的人带着杨博士回家取药剂,结果他不幸遇难,临终前,杨博士告诉我,摔碎的药剂挥发后,他也复明了。因此,他判断当时地下室的另一人也复明了。”
“所以你们就一直在附近蹲守着?”
“虽然希望渺茫,但终究值得一试,不是吗?”
“那附近停着的车辆?”
“也是我们布置的,八个街区,一共安排了六十几辆汽车,都是在事件发生后我们搜集的车辆,每一辆都能发动。你一路开车过来,没发现道路很通畅吗?”他呵呵一笑。
所有的疑惑都解开了。
“等等。”我忽然想起来有的标语被人涂掉过,于是说出了自己的疑惑。
“这样啊,”谌会长沉吟片刻,“我们在涂标语之前,为了醒目,会把墙面上先上一遍底漆,可能是重复涂写了。”
此时我再无疑虑,想到光照派的暴行,我毅然决然地说,“好吧,谌会长,需要我怎么做?”
如今,有机会拔除光照派,再根据杨力留下的线索复制出复明毒株,眼前的谌会长,是著名的良心企业家,虽然未必是最佳的领袖,但必定能慧眼识人,找到真正的救世主。
“我需要你读出这份明码。”谌会长把厚厚的密码信封交在我手中,随后,用无线电把鼹鼠叫了进来。
鼹鼠手里提着一只金属提箱,他走到会长身侧,打开提箱,启动了里面的电脑,绿色的光标停在了password后面,等待输入。
“指纹授权!”鼹鼠道。
他摸到会长的右手,让他按下了掌纹。
“声音授权!”
“нерушимаядружба!”会长说了一串俄文。
“明码!”鼹鼠道,“应该有十二页,每页第三行第四组数字。”
我心情凝重地接过了信封,这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意味着光照派的覆灭。从某种意义上,我就是救世主。
信封上写着俄文,封口处还钤着蜡封。
我用颤抖的手抽出里面的密码纸,不由得惊呆了,连呼吸都停了,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了?”会长听出我呼吸声有异。
“这……这上面都是空白的。”我快速翻了一遍,每一页都是白纸。
“怎么可能?”会长惊讶万分,抬头“看”向鼹鼠。
两人面色同样茫然,应该不是作伪。
“谌会长,我用人格担保,这是一沓白纸。”
“雪特!”会长脸上大变,颓然倒在座椅中。
“什么人?”鼹鼠听见门口有异响,大喝一声,拔出了腰间的武器。
我朝门外望去,不禁愕然。
春树双手持枪,枪口正对着我们的方向。
她的衣服上用血迹写着两个大字——“趴下”!
我来不及细想,连忙趴倒在地,枪声随即响了起来。
在震耳欲聋的枪声中,会长和鼹鼠身上连连中弹,像数十朵红花同时在绽放。
(七)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光照派不但没有遭到斩首打击,反而一举消灭了新天地会的会长。
我望着会长死不瞑目的样子,心里极度懊悔。
对抗光照派的最后一个火种,就这么熄灭了。
周遭的一切仿佛停止了,春树的动作在我眼里像是放慢了数倍,噔噔噔的脚步声敲击着我的耳膜。
她走到我身前,伸出右手。
我如避蛇蝎般向外退去,既不想拉她的手,也不敢轻易得罪她。
春树笑了笑,弯下腰,很准确地抓住我,将我搀扶起来,认位之准,堪比鼹鼠他们。
“苦肉计演得真好,我真是瞎了眼!”我恨恨地说,同时为自己感到悲哀。明明睁着眼睛,还被一群盲人骗得团团转。
“别说话,快跟我走。”春树没有生气,拉着我向一个角落快速走去。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听起来有好几十人。
春树似乎对地下大厅很熟,带着我绕了几绕,便来到了一个电梯厅。
“口令!”暗哨问道。
“门朝大海。”春树回答。
黑暗中忽然飘出五六个影子,一言不发就突施杀手。
春树不慌不忙,向上抛出一只小球,“嘀”的一声之后,小球在空中轰然炸开,放出耀眼的光芒。
这尼玛乱扔闪光弹呢?我被光亮晃瞎了眼,双手拼命护住双眼,在白茫茫中,隐约察觉到春树也用双手捂住了眼睛。
咻咻咻的风声在电梯厅里乱飞。
闪光弹的威力让我足足半分钟后才恢复了一点视力,再睁开眼睛,我看到那六个暗哨已倒地不起。
于是我明白了,这是专门针对失明人士的武器,开头那一下爆闪,可以吸引人的注意,但只要视力正常的人会被闪瞎。
武器通过动作识别,直接攻击那些不会捂眼的生物目标,而知情者只要做出捂眼动作,即可避免被攻击。
这一招太阴损了。
身后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春树干净利落地解决了所有哨位,拉着我冲进了电梯,紧贴着电梯一侧站着。
在电梯门关上的瞬间,几支飞镖疾射而至,打在轿厢内壁叮当作响,追兵也同时扑向了电梯,“通”地撞在了已合拢的门上。
我心里说不出的滋味,飞镖射入轿厢内的时候,春树扑在我身上,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我,显然是为了保护我。
但她的所作所为,对于善良的人类来说,不啻于最严重的背叛。
她温软的身躯压着我,胸前一起一伏,我鼻子里都是她的芬芳,一时间,我无从分辨她到底是正是邪,不由得心乱如麻。
电梯飞速地向上运行,很快到达了地面层。
我料想在反抗军总部的秘密出口处,一定守卫森严。只见春树伸手入怀,摸出了一个小球。
这次我看得分明,只见她抽出保险簧,握住球准备随时抛出。
“叮”的一声门开了,春树全程都贴在我面前,躲在角落,以防被外面的守卫攻击。
她一只手按住开门键,等待了十几秒,便拉着我的手出了电梯,手上的圆球蓄势待发。
“口令!”门外喝道。
“春江潮水!”春树的回复令我诧异不已。
“落月摇情!”对方竟然同样用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回复道,态度异常恭敬。
我看到外面早已死伤一片,到处都倒着守卫们和进攻者的尸体,看来地面也经历了一场恶战。
春树确认安全后,将保险簧插回自动识别手雷,施施然地拉着我向外走,出了电梯厅。
门外站着好几百人,为首的,正是荀总。
“领主!”他恭敬地喊道,半跪着行礼。
(八)
阵列的几百人呼啦一下,纷纷半跪在地,齐声高喊,“领主千秋万代,一统全球!”
领主?春树竟然是领主?
她就是另一个能看见的人?
可是她全程似乎毫无破绽,甚至很多次用自己的身子在为我挡住危险。
如果她是领主,为什么要以身涉险呢?
正胡思乱想间,春树也半跪下来,冲着我恭恭敬敬地说,“领主千秋万代,一统全球!”
我陷入了极其强烈的眩晕之中,今天的一切,对我的三观打击巨大。
忽然,所有的信息交汇在一起,种种无法解释的事情豁然明朗。我的大脑无法承受这么多的信息量,眼前一黑,仰面倒了下去。
再次睁开眼睛,我猛地从床上坐起,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华丽的房间之中。
眼前的景象陌生又熟悉,记忆的闸门被打开,脑中的印象和现实开始重合,我回想起来,这里,正是我在这座城市的行宫。
一个年轻貌美的护士看到我醒来,惊喜地走了出去,很快,带进来一群人。
这里面,有荀总、春树,还有十几个身穿长袍的长老,甚至还有个护士。
“领主,您醒了。”荀总皮笑肉不笑地问,我心里打了个突。
“我是谁?”
“光照派的领主,岑楼,”荀总答道,“世界上唯一还能看见的人。”
“可我怎么记得自己叫木寸,是个小偷?”我头痛欲裂,两套记忆在脑中反复折磨着我的神经。
“护士。”荀总喊道。
护士上前,摸出一套注射器,将压脉带扎在我手臂上,又摸索到我的静脉,给我注射了一针,然后退出了房间。
“领主,两个月前,您亲自制订了『寸木岑楼』计划,不惜以身犯险,就是为了解决新天地会这个心腹大患。”
两个月前?难怪,我最近的记忆都发生在两个月之内。
针剂下去后,两个月前被压制住的记忆开始大面积复苏。我的精神和意识在反复地分裂和合并,这给我造成了巨大的痛苦。
“啊!”我忍不住叫喊出来。
“反应很大,你忍一下。”荀总道。
记忆觉醒了。
我叫岑楼,三年前加入光照派,主要从事偷盗和窃听。
当时我满怀憧憬,因为这个派别的主旨是用光照改变世界,建立一个光明的世界。
长老会的一部分人认为,人类的文明进入了误区,他们不珍惜世上的一切,不懂得光明的意义,必须采取极端的手段,让全人类重启。
在他们的主导下,一起针对全球的无差别清理计划开始了。
两年前,派中的科学家团队研制出来传染力极强的病毒,可以使人瞬间致盲。
光照派计划利用这种病毒感染全球所有人,在黑暗中铲除所有既有的暴力机关,全面接掌所有的国家机器。
同时,利用黑暗淘汰所有的弱者,在灾难中幸存下来的人,必然在智力、体力、反应力和免疫力各方面都优于其他人。
半年前,病毒开始迅速蔓延,仅仅三天就让全球70多亿人同时暴盲,整个世界被按下了暂停键。
而根据原先安排,光照派中200多个骨干都需要注射疫苗,以免疫致盲病毒。
但在实施过程中,意外发生了。
光照派的长老会起了内讧,因此在分发疫苗的时候,绝大多数药剂被调换,180多个长老和要员全都永久失明了,而幸存者都死于斗争中。
更糟糕的是,计划在灾后重建用的复明药剂,也在内战中全部被毁。
全球彻底陷入了永久的黑暗中。
除了我。
我先天对致盲病毒免疫,这在全人类中的比例不足200亿分之一。
光照派在事件初期,掌握了绝大多数核武器,而绝大多数核提箱都配备了明码,这让大杀器彻底失去了作用。
一时间,光照派陷入了绝对的混乱。
其中一位长老趁机带领几百人,偷走了一套核提箱,离开光照派,成立了新的组织——新天地会,没错,他就是谌近东。
他熟知光照派所有的内幕,因此,也成为了光照派的绝对威胁。
而光照派内部,由于我是世上唯一保留着视力的人,很快就被推举为光照派的领主。
不过,长老会此举自然也别有深意。
一方面,杨力带领着盲人医疗团队提取出我的血液样本,试图研制出新的解药。
另一方面,光照派给我配置了后宫团队,试图通过遗传来获得更多的先天免疫者。
为了彻底根除新天地会,长老们设计出一个大胆的计划“寸木岑楼”,亦即以微小的棋子去瓦解一幢高楼。
两个月前,我接受了间谍集训,我的身份是个意外复明的小人物,这正是谌近东苦苦追寻的目标。
为了看起来更逼真,我甚至花了两个月时间去体验真正的盲人生活,同时适应自己的小偷身份。
时机成熟以后,光照派偷偷放出风声,在霞飞路有个叫木寸的小偷,因为盗取药剂意外复明,并将一个伪装成杨力的伤者送到了新天地会,以一名死士为代价,骗取了谌近东的信任。
由于光照派内部有不少谌近东的眼线,为了避免怀疑,长老会做足了全套功夫,给我注射了抑制记忆的药物,以让对方彻底相信我是真正意外复明的人。
而霞飞路上和春树的偶遇,惊心动魄的追逐,自然也是精心设置过的。
目的只有一个,刺杀谌近东。
“恭喜你,领主,计划大获成功!”荀总道。
(尾声)
他的语气非常阴冷,令人不寒而栗,这或许是整个光照派的调性。
但随着我记忆的恢复,全球领主的杀伐果断又回到了身上。
只是,两个月来,在民间的真实疾苦,让我意识到整个计划是多么地残酷,超过50亿人在半年多里死亡,光照派的光明,是建立在全球失明的基础之上。
这期间人性被一次次摧毁,很难想象即使大部分人复明后,还能建立新的秩序。我太疲惫了,对这个世界只剩下深深的绝望。
“药剂研发得怎么样了?”我用两个月前冰冷的语调问道。
“回领主,杨力那里有一些进展。”分管长老恭敬地回答。
“领主,”另一名年轻的长老问,“这两个月您不在,胡塞武装想要脱离咱们,您看,是不是可以使用大杀器?”
“照惯例吧。”我淡淡地说,仿佛只是命令IT去修复一个bug。
“是!”
“领主,新天地会的余孽都抓住了,一共400多人,目前军衔最高的是个侦查营中校,名叫藏狐,据说他是杨力的儿子。”
荀总听到这句话,脸上一抖。我忽然想到,他是个先天的盲人,是最不希望其他人复明的长老。
“那他没发现送去的死杨力是个冒牌货吗?”
“我们把假杨力送到新天地会的时候,他正好不在。而且,他们父子的感情非常不好,才会分属两个阵营。藏狐该如何处置,请领主示下。”
“交给我吧!”春树的脸上泛起一丝难以察觉的残忍,这与我初遇时见到的弱不禁风的形象大相径庭。
“嗯,别对敌人太仁慈,争取把其他残党都挖出来。”荀总道。
春树没有理睬他,而是走到我面前,抱着我,给了我一个长长的湿吻,甚至抓住我的手放在她身上游走了一番,反正也没人看得见。
“宝贝,”她对我耳语道,“两个多月没见,等我回来炮制你。”
春树站起身,袅娜地走出了房门。
我摊开手掌,手里是一个精致的圆球,那是春树早前用于屠杀盲人卫兵们的特制武器。
你们都忘了,我是个小偷啊。
我轻轻地拔出保险簧,将圆球上一个静音模式拨开。
这样它在爆炸前就不会有警示音了。
我将圆球高高地抛了起来,这一次,我不会再捂住双眼。
世界,需要新的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