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银项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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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匪烧死了娘

    生活还得继续。

    世界已经改变了,但倔强的王蔡氏不想让儿子有什么改变。她让其恩继续读书,又找来租种他们家地的佃户明确不改变王远林在世时候的优惠条件。她还请来族中的几个位尊的老人喝酒,感谢他们在丈夫在世时对他们一家的照拂,并让其恩一个个向他们磕头。她在向外界表明:这个家王远林不在了,我王蔡氏就是当家人,任何人都别想欺负咱孤儿寡母。

    这几件事办得让邻里们对王蔡氏刮目相看。平时大家都知道王蔡氏很能干,治家有术,现在大家才知道,王蔡氏居然能干如斯。于是,社会上依然混乱,RB人和土匪轮番袭扰,有钱有势的当地人已经开始逃亡,王远林家却相对平静,日子还能过得下去。

    这天,小其恩到学校上课,老秀才对大家说,明天就不用不上课了,学校要解散了。RB人已经占领了盐城,伍佑,很快就要下乡来扫荡,RB人实行“三光”政策,见房就烧,见人就杀,见财产就抢,大家回家,投亲靠友,避开这个是非之地。老秀才说着说着就流了泪,雪白的胡须挂满了泪珠。老秀才颤巍巍地站在学校门口,看着孩子们一个个出了校门,这才把校门慢慢关上。大家都在忙着逃离,老秀才世居二埂,没地方可去,他不要做亡国奴,回家后关上房门,一根绳子,悬梁自尽了。

    其恩回到家里,把老秀才的话学说给母亲听。王蔡氏一听,便急了,找到保长王嘉官,商量该怎么办。王嘉官说:

    “现在形势的确很吃紧。3月30日那天,也就是远林叔被炸的日子,盐城首次遭日机轰炸。小鬼子在这个小小县城里投了60多枚炸弹,死伤了民众40多人,同时还毁坏民房1600多间,有的家庭就此灭门。谁也不知道小鬼子吃了什么药,要炸盐城。”

    嘉官告诉他们,RB鬼子对盐城的轰炸激起当地民众的反日情绪高涨,民众自发成立盐城县同盟会,并由当地著名的爱国人士宋泽夫出任会长,发动群众,宣传抗日。后来,民国政府又成立了第五战区盐城县抗日动员委员会。

    王嘉官摇了头,叹了口气:“本来以为这个委员会能带领大家抗日,可是他们也没干好事。四月份的时候,RB鬼子要占领县城,国民政府抵挡不住,准备弃城。弃城前,也不知道什么人给省第六行政督察区专员杨庚下了命令,让他在城里放火,把房屋全烧掉,说什么这是焦土政策。唉,那火烧的,不比鬼子轰炸毁掉的房子少哩。”

    “我们这家现在还能不能待下去了?老秀才让我们全都离开这地方。”

    “老秀才说的没错。鬼子占领县城后,一路南下,前天已经占了伍佑、冈门,现在,鬼子又在二埂建立了碉堡,三天两头下来扫荡。一路上实行烧、杀、抢‘三光’政策。现在鬼子到底杀了多少人,谁也说不清楚。我看你们还是躲吧,王家垛离二埂太近了,我看,鬼子很快就会杀到我们这里来。”

    从王保长这里得了实信,王蔡氏反而冷静了许多。她决心逃离二埂。最后选择逃到堂弟蔡兴泉家。一来,这个堂弟在军队待过,见识多点,二来,堂弟小时候和自己关系不错。

    蔡兴泉家在刘家墩,这是一个有着一百来户人家的大庄子,与二埂只有一河之隔,这条河叫串场河,在盐城有着母亲河之称。但虽说只是一河之隔,却是有着百里遥之称,从王家垛到刘家墩没有桥,必须绕道,得走上百里地,RB人一般不会去。堂姐的到来,蔡兴泉还是比较高兴的,他是从军队逃出来的。民国十六年,孙传芳与张宗昌组成直鲁联军,试图阻止北伐军北上,双方准备在浙、皖大战一场。北伐军趁直鲁联军立足未稳之际,立即展开钳形攻势,于3月下旬先后占领上海、南京,孙军大败,仓皇渡江北撤。此一战,孙传芳元气大伤,主力部队消耗殆尽。在退至盐城时,孙传芳部队又强行征索钱粮、民夫、车船,搞得盐城民不聊生。蔡兴泉原是孙传芳部的一名连长,看到北伐军势如破竹,孙部大势已去,早已丧失信心,加上部队路过家乡,便乘势脱离部队逃回了家乡躲藏起来。

    刚回家时,生活无着,便求助于堂姐。王蔡氏挺仗义,帮他置了田,修了房,还资助他娶了媳妇。这份情蔡兴泉自己一直惦记着。这次堂姐来投奔自己,他便把堂姐当成家人看待。

    在堂弟家过了约半年时间,王远迪托人捎来消息:家被RB鬼子烧了!

    王蔡氏一听这消息,当时便吓懵了。家重要,可更重要的是家里藏着的银元。这才是她日夜惦记的东西。这次逃难,房契和借据自然是随身带着的,可银元是不敢带的,太不安全。现在这世界上谁也不知道她有多少银元,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是她大半辈子的血汗,也是老四房王姓共同的财产,是儿子的未来,舍命她都要保住。

    当天王蔡氏便领着儿子摆渡回了家。家果然给烧了。门窗、屋顶全烧没了,几根房梁烧成了焦炭,东倒西歪,有的掉落在地上,有的半搭在山墙上,屋内已经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现场一片焦糊味。

    王远迪说,RB鬼子是昨天来扫荡的,见房就烧,见人就杀,乡亲们全躲了起来。其他人家的房子也给烧了,但因为发现及时,损失不大。当时每个人都顾着给自家的房子灭火,谁也没来给她家房子灭火,便给烧光了。其他无人住的房子也给烧光了。

    王蔡氏坐在地上呼天抢地地哭喊着,这是遭了什么孽呀,丈夫给RB人炸死还不满一年,RB人又把自己的房子给烧了,这千刀万剐的鬼子,杀千刀啊!

    王蔡氏哭着,喊着,小其恩在一旁不停抹眼泪。但王蔡氏心中还有一丝安慰。她看到了房子西面的山墙,那面山墙已经被大火熏黑了,但还算完好无损,因为这面山墙里里藏着她的秘密。

    “嫂子,你先在我家里住着吧,过天我寻人帮你再把房子建起来。”

    王远迪在一旁安慰她,对远迪的这个主意,王蔡氏自然感激不尽,先有个落脚处吧。

    从第二天开始,王蔡氏便收拾残破的家。其实这个已经烧毁的家也没什么可收拾的,木质的,易燃的,都已在大火中焚毁了,只有锅碗等铁质和瓷质的还能拣起来再用。其实她是不放心这个家,她要守住这堵墙,守住人们不知道的秘密。

    到了第三天,该收拾的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王蔡氏疲惫地坐在门口的一张凳子上,望着夕阳,心中充满了憧憬,她盘算着,再过几天,就可以重新盖新房了,她要把这个家整治得和过去一样好,不,比过去更好。原来是两间房,现在她要盖三间,两间留给儿子,自己住一间。过去的房子是五架梁,现在她要变成七架梁。而且,梁要比过去更粗。她甚至想到,再过七八年,就可以给儿子娶媳妇了,到那时候,自己就能抱孙子了…想到这些,王蔡氏不由得心醉,嘴角也不由自主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

    忽然她听到一阵马蹄声,咵啦咵啦直朝这边传过来,声音越来越响,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尘土飞扬,有人高声喊:“快跑啊,梁麻子来了!”便见人们纷纷跑回家,把门紧紧地关上。

    梁麻子是这一带有名的土匪,名叫梁广万,长着一脸麻子,还有两个弟弟梁广寿、梁广禄,手下有几十个人,数十条枪,靠打家劫舍为生。社会动荡,鬼子肆虐,官家已经无法整治,这群土匪和其他几股土匪如鱼得水,在附近乡村四处劫掠,百姓见到他们无不如惊弓之鸟。

    王蔡氏没有跑,她也无处可跑,只是让其恩藏在墙后,自己仍然坐在门前。

    土匪的马队已经冲了过来,梁麻子勒住马,望着这个老婆子,居然还有见到他不跑的人,这让他惊奇。但他看清前面这间已经烧得面目全非的房子时,不由微微一笑,拍马向前走去。他指挥着众匪徒把村子包围起来,一家家搜罗。不一会,便传出哭声,喊声,叫声,伴随着盆碗摔碎的声音。

    王蔡氏依然坐着,她要等土匪们走了,才能去远迪家吃饭过夜。她想尽量不打扰这个堂弟。

    傍晚,土匪们在梁麻子带领下又朝她走来。她以为土匪们该离开了,可当梁麻子直接走向自己时,心拎了起来。

    “老婆子,你是真人不露相啊。”梁麻子拿马鞭指着王蔡氏“说吧,你把银元藏哪了。”

    此刻的王蔡氏心都要跳出胸腔了。但她装着没事似的:“梁大当家的,你看我家都烧光了,哪还有银元啊。你看,你看,我现在连睡觉的床都没了。”

    “哟,你老婆子还知道我是谁啊。你房子烧了,银元可没烧。别以为我不知道,有人已经告诉我了。咱们省点事,把银元拿出来,不然我让你有好看的。”

    梁麻子有点嫌烦,他不想和王蔡氏多啰嗦。他是得到了线索,这个老婆子家有银元。刚才去打劫别人家,那是顺带的,他的真实目的,就是来找王蔡氏。向他提供线索的,也是王家垛人,叫王其有,老二房的族人,也是王家垛远近闻名的小混混有时也纠集几个人搞点打家劫舍的勾当,但阵势和梁大麻子这类标准的土匪无法相比。王蔡氏家中有银元早已不是什么秘密,王其有觊觎了很久,一直找不到机会。RB人把王蔡氏家房子烧了,给他带来了机会。但自己毕竟是王家的族人,由他出面找银元,家族里面不好交待,便主动找到梁大麻子,由梁大麻子出面找银元,说好了,挖出银元,一起分。

    “我真没有,房子烧了,你看我一个老太婆,有什么你全拿去。”

    “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来啊,把她吊起来。”

    梁麻子手上来两个人,三下两下,就把王蔡氏绑起来吊在了门头上。梁麻子围着王蔡氏转了转,盯着她看着:“怎么样?你说不说?”

    “没有,我真的没有。你杀了我也没有。”

    “嘴硬。是得给你吃点苦头。”梁麻子刷地狠狠抽了王蔡氏一马鞭。“要不要我继续抽你?”

    “你抽吧。抽也抽不出来。”

    刷、刷、刷,又是三鞭子。其中一鞭子抽到了脖子上,血流了出来。

    王蔡氏紧咬着牙,一声不吭。

    “点火烧她。你房子已经给烧了,现在我再烧你人,看你到底能扛多久。”

    “没有,就是没有。烧死也没有。”

    一直躲在墙后的小其恩再也忍不住了,猛地窜出来,一把抱住梁麻子的腿,哭喊着:“求求你,别烧我娘了。放过她吧。”

    “哦,没想到你还有个这么小的崽子。好吧,我不烧她,你告诉我,你们家的银元放哪了。”

    “我不知道,我要你放过我娘。”

    “你要不说,我就烧你娘。”

    梁麻子立刻命令土匪把其恩捉住,对王蔡氏说:“说不说,再不说我就烧你儿子。”说罢,把火把送到其恩面前。

    王蔡氏心理一下就垮了。“别烧,别烧,我告诉你。”她把嘴朝西面山墙呶了呶,“在墙里。”

    “来啊,弟兄们,把墙给我拆了!”

    梁麻子一声令下,立刻有人找来大锤,三下五除二,把山墙拆了个七零八落。只听得当啷啷,当啷啷,当拆到山墙顶部砖头时,便见有银元往下落。土匪们更兴奋了,立刻把掉落银元的地方扒了大洞,又有更多银元掉落下来。随同银元一起掉落的,还有一个银项圈。等银元全部取出,梁麻子让老二数了数,居然有二千多枚。梁麻子脸上乐开了花,叫人把王蔡氏放了下来,又问:“还有没有银元了?”王蔡氏艰难地摇了摇头:“没有了,全都在这里了。”

    “早点说不就少吃苦头了吗?弟兄们,走啰!”

    梁麻子看土匪们把银元和银项圈一起装进一个麻袋,装上马背,走过来,往王蔡氏身上扔了几枚银元:“拿去治伤。”说完和土匪们扬长而去。